第五章 樂莫樂兮新相知(一)
送走了昭蘭公主,也送走了清逸,送走了初戀的蕭子若,獨自踏著雪向珠鏡殿走去,三個月來的黯淡心情彷彿隨著遠去的新婚隊伍一併走遠,消失在冬日茫茫的景色之中。
眼前剩下的唯有雲光宮雪后晶瑩剔透的世界,和鼻息中異常清甜的空氣。跑馬樓距離珠鏡殿並不是很近,子若卻一口氣走了回去,很久沒有走這樣遠的路,珠鏡殿里的下人們嚇壞了,個個擔心子若虛弱的身體是否能吃的消。
子若感覺腿微微有些發軟,也有點喘,但是卻笑著說:「沒事,沒事,許久不活動了,都待出毛病了,走了這麼遠都有些餓了,玢兒,做點兒拿手的菜來,我可是饞了。」
眉兒和玢兒聽到子若這樣說都開心不已,如今看子若,怕是真的想開了,雖然是昭蘭公主的大婚,珠鏡殿的喜慶氣氛卻突然多了起來。
「對了小姐,你去觀禮的時候,劉公公說老爺讓給你帶封信呢。」
「是么,我看看。」爹爹的字再熟悉不過了,子若小心地打開了信封,信封內卻是還是信封,子若疑惑,定睛一看卻是哥哥的筆跡。
哥哥果真沒有忘了我,子若歡喜極了,這來自千裡外的信,似乎還帶著北疆的塵土味道,子若迫不及待的展開了信紙:
「子若妹妹:
愚兄身在北疆沙場,與突厥戰事日緊,戰場變幻不斷,接到家書時已是妹妹進宮之日,想邊地據京城千里之遠,又兼沙場變故,一封家書竟要月余。
初得家書大喜,閱後方知妹妹橫遭此劫,愚兄不能分憂,深感愧疚。然清逸之所為,為兄亦有所聞,妹切勿傷心過度。所謂緣分天定,人力不可強求,此番進宮焉知不是月老美意?為兄雖身在沙場,卻挂念吾妹,望妹念父母年老,保重身體。切記切記!
愚兄子騰」
深宮之中的子若,百般寂寥,看到哥哥的信,頓感溫暖,想哥哥征戰沙場,九死一生還挂念著自己,子若淚盈於睫……
提筆而書,萬語千言落於紙上卻只有寥寥數筆:
入宮三月有餘,妹妹不才,只悟出一個道理:既來之,則安之。
細細封好,託付劉安送到鍾府,信雖短卻也能讓哥哥在邊地少一分擔憂,多一分殺敵之勇……
昭蘭公主大婚之後,子若內心平靜,後宮里的日子反倒好過起來,又與皇后十分投緣,常帶吃食送與皇后。皇后雖貴為國母,卻年紀頗小,稚氣未脫,子若十分喜歡,雖然尊敬其地位,卻真心將皇后當作妹妹。太后得知子若與皇后交好,先前有所戒備,后見皇后不同於以往的驚魂不定而開始出現笑容,對子若刮目想看,便默許了皇后與子若的親密交往。
這樣的日子過了月余,突然有一天,鄧公公不請自來,要蕭子若侍寢……
侍寢?子若心中一驚,想來入宮三月有餘,因為皇上對後宮的單薄幾乎讓子若忘了還有侍寢這回事。子若雖只有十六歲,但也漸漸通了人事,想來皇上也做了自己三個月的夫君,若是在尋常人家這夫妻閨房之樂再尋常不過了。想到這裡子若不禁羞紅了臉,鄧公公更是喜笑顏開道:「娘娘大喜,這在雲光宮裡可是難得的榮耀啊。」
子若臉色微紅,對玢兒道:「還不賞公公。」
玢兒掏了一錠金子塞到了公公手中。
鄧公公道:「老奴為皇帝辦事,這都是應當的,娘娘既然賞賜了,老奴全當沾沾喜氣,娘娘在宮中等著,一會兒有尚儀局的女官來教娘娘怎麼侍奉皇上,之後還要沐浴焚香,事情多著呢。」說罷笑吟吟的走了。
不一會,尚儀局的女官便到了珠鏡殿,女官頗有些歲數,詳細對子若講授了一些注意事項,直講的子若和眉兒玢兒都面紅耳赤,頗難為情,方才去了。
之後賜浴海棠湯,泉水溫潤柔滑自不必說,子若靠在雕著海棠吐蕊的石壁上,心突突地跳著,今日就要真正成為那人的妻子么?想著他在跑馬樓望向北方的憂鬱眼神和孤寂背影,心中暗想人與人不想愛也可以成為夫妻么?為什麼對於我來說似乎這樣的難……
浴后的子若被珠鏡殿的宮女們團團圍住,盛裝打扮,子若卻不願盛裝。輕輕綰了一個隨雲髻,一隻白玉桃花簪子,挑了件淺紫色的齊胸儒,淡粉色的花鈿貼在眉間,雖然還在冬日,卻彷彿是明年春天的桃花提早開放一般。
這時候皇上身邊傳來消息,子若侍寢不在珠鏡殿,而是在皇上的紫宸殿的寢殿。子若挑了見絳紅色的斗篷披上,坐上了鸞紋輦一路向紫宸殿去了。
到了紫宸殿,鄧公公給子若指了路卻並未跟進去。一進寢殿,龍涎香的氣息鋪面而來,冬日的紫宸殿溫暖如春,子若輕輕解下了披風,卻不見皇上的蹤影。
小心的向寢宮裡面走去,面前的皇上卻不是平日里穿著玄色袍子正襟危坐的男子,而是穿著平日的便衣,領口略松,微微露出了結實的胸膛,子若有些難為情;皇上卻悠閑地坐在那裡點茶(1),隨著飄逸熟練的動作,茶碗里的泡沫越來越豐富細膩,顏色潔白,最後用銅壺裡的開水洋洋洒洒在杯中描繪,一副茶丹青(2)就此完成。子若不禁驚訝,這茶道在貴族世家中流行並不少見,但能將茶丹青做到如此出神入化,就連子若也第一次見,皇上抬起頭,微笑著將茶盞遞給子若,輕聲道:「芳儀,喝口茶吧。」
子若小心地接過茶盞,茶盞中的白色梅花輕盈俊秀,比之真正的水墨丹青還多了一分靈動,在畫中也算得極品了,子若看的出神,卻聽到皇帝細語:「芳儀不肯賞光嘗嘗么?」
子若回了回神,端起手裡的茶盞,飲下一口,泡沫濃厚,茶味幽香,果真難得。
「謝皇上賞茶。」
「芳儀覺得好喝么?」
「這是臣妾喝過的茶丹青中味道最好的了。」
皇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芳儀的話,朕相信。」
子若不明所以,差一點忘了自己是來侍寢的,只顧地喝茶了,現在與皇帝面對面坐著,低頭看到的卻是皇上帶著狼牙項鏈的胸膛,不禁想到來紫宸殿的緣由,更加不知如何自處。
皇上看到蕭子若如此狼狽倒是覺得煞是有趣,不禁想多調笑一番,子若越是不敢看他,他就越是盯著子若。
子若雖不敢直視皇上,卻用餘光瞥見皇上柔順的長發散在榻上,淡紫色的便衣輕盈薄亮,手指乾淨而修長,平日的皇上總是玄色的官袍加身,莊重而刻板,而今天的皇上,褪去繁瑣的禮袍和天平冠,平易之中多了些曖昧而妖邪的美感,如此近的距離下,子若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蹦出來了……
註釋:
(1)點茶:唐宋時期茶道中的一項技能,現存在於日本茶道之中,將茶葉粉倒入碗中,用固定水溫的水(通常是六十度左右),用茶筅(茶筅是由一精細切割而成的竹塊製作而成)充分攪打,使表面形成白色細膩泡沫,以不見水痕為佳。
(2)茶丹青:是一種能使茶湯紋脈形成物象的古茶道,其特點就是僅用茶和水不用其他的原料能在茶湯中顯現出文字和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