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樂莫樂兮新相知（三）

夜半寂靜的雲光宮裡，篤篤的馬蹄聲格外明顯，然而鄧公公畢竟是宮裡的老人了，宮裡哪條路能避開各路人眼線，以及巡邏的侍衛，這些都裝在鄧公公的心裡，也只有他才能如此嫻熟地帶著皇上從雲光宮出去而不備別人發現。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停了下來，外面鄧公公低聲吩咐了守城人幾句，馬車便從一個小門出了雲光宮。隨著離開宮門越來越遠，子若的心放了下來，隆冬的馬車裡微微有些寒意，皇上從車上尋了一會兒，遞給了子若一個皮囊，子若疑惑地接了過來，打開皮囊，酒氣撲面而來。

「你喝點暖暖身子吧。」皇上說罷將自己手中皮囊里的酒喝了一口，子若微微皺眉，皮囊里的酒顯然與平常所飲的酒有所區別，好像有股奶香卻又酸辣難擋，鼓足勇氣喝了一口，比之平日的酒似乎更烈，卻讓身子頓時暖和起來。子若仔細打量著手中的皮囊，做工並不精細，甚至有些粗糙，上面的花紋也不同於宮內所用的花紋，似乎並不像是中原之物。

「嗯，好酒，這還是我第一次喝這樣的酒，的確暖和了一些。」

「這是突厥人的喝的馬奶酒」皇上一邊喝一邊說：「這種酒製作起來頗有些難度，取出生時便死去的駱駝幼崽的皮，縫成皮囊，將鮮馬奶倒進皮囊，再將皮囊放到駱駝背上，一個月後便成了這醇香無比的馬奶酒，如今與突厥戰事愈烈，中原更是難得此美味，朕手中也不過剩下這點。」

皇上正說著，馬車的帘子掀了起來，鄧公公探進頭來，說道：「主子，到地方了。」

皇上微微頷首，將手中皮囊封好，便扶著子若從馬車上下來了。

子若剛從馬車上下來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這裡應該是遠離雲光宮的某處高地，冬日的疾風從西北吹來，空氣冷的有些微甜，天上的繁星彷彿伸手就可以摸得到，遠處的雲光宮以及長安城裡星星點點的燈火搖曳而模糊，比之天上的星辰彷彿離得更遠，與天空快要融為一體，到處都是點點星光。

「果真不虛此行，比起雲光宮，這裡更似天上宮闕。」子若驚嘆道，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雲光宮、這樣的長安城。

「是啊，這裡才是天上宮闕」，皇上感慨著，迎風而立，未束的長發隨風飄起，更給他的身上罩上一層寂寥。

「子若，你知道朕為什麼心中沒有後宮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大概皇上心中也裝了他人，所以沒有了後宮的位置。」子若答道，不知道為什麼，她越來越不懼怕皇上，反而開始能夠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頗有些傷感「你說的沒錯，她就在那裡」，皇上抬手指向西北的方向，子若順著皇上所指的方向看去，寒風吹了兩人都有些睜不開眼睛……

「皇上的心上人是……」想到剛剛的馬奶酒，有些粗糙的皮囊，以及剛剛在紫宸殿看到皇上所帶的狼牙項鏈，子若似乎明白了什麼，「……是突厥人么？」

皇上點了點頭，「她叫塞勒涅，是突厥人，如今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遙遠。」皇上有些悵然。

「她一定很美吧。」

「是，她的美不同於中原女子的美。」

「怎樣的不同呢？」

「她就像是開在狂風裡的花，像是草原夜空里的月光，美的很自然，不造作。」說到這裡的皇上眼神里有了一絲光彩，彷彿冰原上的火種在燃燒。

「皇上喜歡她，大可以帶她回來，何苦獨自神傷？」

皇上苦笑了下，說道「草原上的花，移栽到盆里，再旺盛美好的生命都會凋零，何況這個盆里早已種滿了別的花草。」

子若愕然，她沒有想到，皇上對塞勒涅的愛如此的深沉，深沉到將九五之尊的自己都置於塵埃之中，而將心裡的她奉做女神。

子若想說些什麼去寬慰皇上，卻又覺得任何語言在這樣的情感面前都顯得匱乏、蒼白、渺小，於是只是默默地陪著皇上迎風站著。

「不早了，我們回去吧。」皇上說道。

子若點點頭，鄧公公馬上把馬車拉來，送兩人回宮，同出宮一樣，在鄧公公的安排下一切都很順利，披著斗篷的兩人又悄悄的返回了紫宸殿。

子若是奉旨侍寢，自然也歇在紫宸殿，巨大的龍床上，兩人各守一邊，然而這次深夜出宮卻無疑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子若翻過身子看著床邊皇上的背影，覺得比起自己，皇上似乎更加寂寞孤獨，忽然間有了一種要守護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