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柔情
第一百八十一章
那天晚上更加過分,竹林中傳來的不再是如泣如訴樂聲,反而變為不知名山歌,青年男子渾厚悠長的聲音縈繞不絕,反反覆復唱著幾句土語。霍去病披衣而起,在房門口與阿嬌打個照面。
她的表情也有些怪怪的,忍俊不禁又有幾分尷尬的樣子。
霍去病挑眉,「夫人,這下能告訴我外面在唱什麼了吧,」
歌聲稍歇,那人又吹起笙來,音樂中彷彿能看見月華無聲流淌,綠竹林搖曳婆娑,地上的影子像是美人姿態,百轉千回動人心魄。
「咳……」阿嬌偏過頭,霍去病哼笑,情歌再次響起,阿嬌不得不翻譯,「這句是,竹樓里的好姑娘,光彩奪目如明珠。」
「哦,很有眼光。」霍去病不怒反笑,說,「這句呢?」
「……多少好兒郎,對你說著心裡的情意。」阿嬌看天看地,假裝事不關己地說。
兩人又聽了幾句,霍去病道:「這句反覆循環的,又是什麼意思?」
阿嬌扶額,霍去病目光灼灼,她慢吞吞說:「為什麼不打開你的窗戶,讓我看看你的臉龐……」
「呵,好小子,調戲上了!」霍去病按捺不住,「當我是死人哪!」
他大步衝出去,竹林中果然站著個手持竹笙的鬼祟青年,一看見他就跑,霍去病劈面揪住他衣襟,那異族青年嚇壞,可是又挺起胸膛,大聲說著什麼,擺手頓足的。霍去病冷笑:「在老子門口晃悠好幾個晚上了,現在還敢狡辯?當心我把你扒光了吊起來!」
背後有人哧地一笑,那異族青年眼睛都直了。
阿嬌笑說:「他跟你辯白呢,說就昨天晚上是他,前天、大前天……都是旁的人。」
「都是哪裡來的渾不吝?」
阿嬌問青年幾句,他嘰里呱啦說一大堆,阿嬌越聽臉色越詭異。霍去病奇怪,阿嬌跟他解釋:「他說,晚上到這兒來唱歌奏樂有名額限制,白天先打獵比賽決定,好不容易他連著兩天拔得頭籌,再到明天說不定就沒這運氣了,所以一時心急,歌詞唱得比較大膽露骨。」
霍去病忍笑,板著臉說:「這是在鬧宮斗吧?阿嬌,你跟他講清楚,咱倆是一對兒,讓閑雜人等都死遠些。」
「他正批評你呢,霍將軍。」阿嬌似笑非笑地說,「這邊都流行走婚,他說你在我這兒都住了大半個月了,錦衣玉食高床軟枕,應該識趣趕緊走,不能把便宜佔盡……」
她還沒說完,霍去病大為生氣,一揚手將那青年丟開。那人只覺得身體一輕,再看已在數丈之外,不由吃驚,趕緊跑走。
霍去病捉住阿嬌的手。她回過頭來,臉上還是那個忍俊不禁的笑,可是在月光下顯得溫柔。他俯身,阿嬌微微仰頭,他吻她的唇,纏綿卻不過分,兩人都覺得沉醉。
他們已經學會享受感情,而且,配合得這樣默契。
「你知不知道我想說什麼?」額頭抵著額頭,霍去病小聲說。
「嗯。」阿嬌的眼神有些恍惚,可是笑容清麗,像她對霍去病提起過的,夜空中煙火綻放到最盛那一刻。「我知道。」
我愛你。我知道。
霍去病還是說:「我愛你。」
阿嬌的手撫上霍去病臉頰,她的動作很輕、很仔細,彷彿對待稀世珍寶,絕不忍損壞,她笑容溫柔,她清晰地說:「我也是。」
「我們成親吧。」
「嗯。」阿嬌小聲說,「嗯,好啊。」
很奇怪,世上大部分的初戀,最終都要成空。可是你去問一百個人,九十九個人還是要說,最難忘是初戀。
那個人不是親人,不是朋友,不是相伴一生的人,或許在漫長一生當中,她或他所佔據的時間不過百分之一。可那個人打下的烙印,無論怎樣的紅塵故事也再不能湮滅。
有個人曾說,和初戀在一起的時候,很瘋狂,簡直不像自己,忘記全世界只為見他一眼,聽一聽他的聲音,跋涉千里去追逐。離開的時候是輕易的,過很久鈍鈍的痛泛上來,三生也無法忘記。
和他在一起,總是覺得很難過。
可是遇上相伴一生的人之後,感覺到的只有幸福。
夢曇終於承認,或許生命中的兩種角色,註定不會是由一個人來承擔。誰也無法代替的那個人,她終究要放手,嘗試忘記。
婚事幾乎在第二天就準備得妥妥噹噹,霍去病去射來了大雁,曾經照顧過霍去病的少女小婈訓練一眾女孩子齊聲唱讚歌,在綠窗下唱了一晚上情歌的異族青年因為笙吹得好,被派來做樂師。
族中好幾個少年男女都神情鬱郁,失戀還不得不幫忙準備婚禮什麼的,真的太悲催了。但阿嬌取出幾壇好酒之後變作滿堂俱歡,連族長都不顧矜持地跑過來提前大吃大喝。
阿嬌說:「我喜歡熱鬧,這是老了的一種表現。」
是,因為把力量祭祀,這一輩子她會和霍去病同步老去。但那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呢,現在她還不是十j□j歲的樣子,貌美如花。霍去病好笑,他也覺得熱鬧好,成親當然要人多,不然哪有喜氣。
人客都走了,他們在燈下準備送給左鄰右舍的禮物。每家每戶一對五兩的銀錠、兩壇女兒紅,一對雞、兩尾魚、一方肉,九對荔枝,用朱漆大紅盤子裝著,盤子里還放著桂圓、蓮子、白糖包,樣樣都已經準備齊全了,只需要明天讓小婈她們派出去,唯獨豆沙饅頭還沒蒸出來,要等明天早上點胭脂。
阿嬌穿一身大紅的衣裳,也不知是衣服襯的還是怎麼,臉上帶著薄薄一層暈紅,流光溢彩的美。霍去病用絹帕將銀元寶擦亮了,阿嬌提筆寫個「喜」字。有幾十戶人家,於是寫了近百個喜,窗紗是紅的,烏木屏風上蒙著紅綢,床上的被褥枕頭俱是大紅,紅燭照出緋色的光暈,真是喜氣盈盈。
兩人笑意深深,偶爾四目交接,柔情蜜意幾乎要流淌而出,那種歡喜無盡的感覺從未有過。
我們還有一生的幸福時光。
阿嬌和霍去病辦的這婚禮不中不西不洋不土,根本沒什麼典範規矩可言,只是想到什麼就弄什麼。午後,阿嬌上花轎,被人抬著繞村寨走了一整圈,接著又回到竹樓拜天地,可是送入洞房之後反而無事可做,族裡的男男女女興奮過度不肯回去,在樓下唱歌跳舞地鬧起來,最後生拉硬扯著把新郎新娘也弄下去跳舞。
無可奈何,霍去病和阿嬌當眾跳一曲探戈算數,跳完一曲又來一曲,眾人又笑又叫,霍去病臉黑黑,阿嬌小聲在他耳邊說:「要是過了午夜他們還不走,咱倆就私奔吧。」
霍去病板著臉看著他嬌美的新娘子,嘴角上揚,先是悶笑,最後終於大笑起來。
已經從長安跑來這裡,還私奔?
最後他們也不知道觀禮的人是何時散的,兩人都喝得半醺,搖搖晃晃倒在婚床上,小婈偷笑著為他們掩上門扉,把閑雜人等統統趕走。阿嬌仰視著紅色的精緻帳幕,突然冒出一句:「結過這麼多次婚,就這次最開心。」
霍去病氣得翻身坐起:「你說什麼?」
「我沒說錯啊。」阿嬌喝得臉頰緋紅,相當放鬆地躺在床上,還無辜地說,「像上次和劉徹成親的時候,為了防止被侍女發現企圖,我一直把劍藏在褥子下面,自己坐在上面一動也不敢動,脖子都僵了。」
霍去病撲過去壓在她身上,近距離威脅地逼視新娘:「在洞房花燭夜談論過往婚史,你確定真的沒問題?」
阿嬌攤手:「過了今天就是大爺你的人了,不敢再懷念舊情人,現在當然要抓緊時間緬懷一下。」
霍去病停片刻,回味她話語中的意思,慢慢將臉埋在她頸窩裡。這種感覺很複雜,一半感動,一半發酸,還有氣急敗壞和惱羞成怒——
她完全已甄化境,幾句話就能把大司馬大將軍霍去病的情緒撩撥得忽高忽低。根本他的心他的靈魂都在她手中。
霍去病直接堵住阿嬌的嘴,以吻封緘。阿嬌身上的寶石腰扣繁複得緊,霍去病生平沒解過旁人衣裳,吻了兩三遍手上還沒成功,阿嬌推開他的頭,喘息之餘,哧一聲笑出來。
霍去病發狠,手上一用力,只聽「嗤啦」一聲布帛破裂聲,阿嬌露出半邊香肩,她用手掩著鎖骨吃驚地瞪他。霍去病調笑:「夫人何必這麼吃驚?」他一派鎮定自若,心裡其實有些忐忑,這時候索性用手捂住阿嬌雙眼,解開她內衣系帶,猶疑地輕輕撫摸她軟玉般酥胸。
阿嬌在黑暗中眨動雙眼,睫毛一下下刷過霍去病手心。霍去病再沒想到阿嬌會這麼乖,他好不容易把自己和阿嬌的外衣都解下扔出去,這時頗為躊躇滿志。他聲音雖然早已完全啞透了,卻仍克制著柔聲對阿嬌道:「你別害怕,我一定很輕,不弄痛你……」
他從阿嬌的脖頸一直撫摸下去,這時明顯感到阿嬌微微顫抖。霍去病心裡惦記著小意溫柔幾個字,奈何今晚才接觸到的新天地讓他激動難耐,漸漸把理智丟開。他輕輕吻在她肩頭,只覺得又香又暖又滑,她髮絲撲在他臉上,帶來春風一樣的柔情。
他一直吻到軟玉上一點嫣紅才停駐,這時膽子也大了,伸手去解阿嬌的裙裳,阿嬌卻抖得越來越厲害,霍去病猶疑,他鬆開手,低低地問:「怎麼了?」
他突然害怕起來,擔心她會哭,又怕她會說後悔。霍去病也知道自己的生澀,因此幾乎自慚起來——也不想想,這本是不該羞愧的,這本是他愛阿嬌的證明之一。
霍去病抬頭一看,誰知阿嬌偏著頭,努力把臉埋在枕頭裡,可是笑得眼角彎起,忍俊不禁的樣子。
霍去病滿臉黑線:「笑什麼?」
「咳……」阿嬌像拍小狗一樣拍拍他的頭,「抱歉抱歉,不過去病啊,你這樣、其實是戀母情節的一種吧?」
霍去病真是要給她氣死了。他眼睛都快紅了,這時候也不講什麼溫柔,毫不客氣地扯下她裙子,怒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戀母,我可不是你兒子!」他一口咬在阿嬌脖子上,阿嬌「哎喲」一聲,苦笑,「年輕人火氣真大……」
可她反手輕輕抱住他,霍去病的動作就又緩下來。他凝視她的眼睛,啟開她的唇,輾轉吸吮,還需要什麼多餘的言語,他的愛情從澄清的眼眸中就可以看出來。
阿嬌回吻過去,她抬起手來,在親吻的空隙為他拆開發冠。她眼睛半開半閉地望過去,紅色屏風上有金線織就的雙鴛鴦,窗外的月色想必正好。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
兩個人都相當沉醉。這本來才是肌膚之親的意義,因為相愛,因為渴望與對方有進一步的接觸,因為想一個人想到心臟和皮膚都發疼,因為絕對的無可替代,所以才會這樣手足相纏、耳鬢廝磨、肌膚相貼,所以才會分享快樂與喜悅。
痛楚來臨的時候,阿嬌抓緊霍去病的肩膀,低低「唔」了一聲。霍去病立刻停下來,他也不知怎麼安撫阿嬌,只能使出僅有的一招: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技巧不夠,只好拿情意來補。人都說愛情磨人,或許是真的,曾經那麼霸道的一個公子哥兒少年郎,被磨成最溫柔貼心的情人。
按霍去病的說法,這簡直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一夜,幾乎超出他二十四年所能想象到的全部旖旎和快樂。
少年人當然貪歡無度,可是阿嬌覺得累,疼是免不了的。霍去病也就乖乖放棄,他把阿嬌抱在懷裡,阿嬌靠在他左肩上睡著,霍去病一直貪戀地凝視她的睡顏,實在忍不住,嘴角滿足地揚起來。
真的是……太好了。
真正的完滿,和靈魂回到家鄉一樣的安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