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張越先被眼前的一切驚得目瞪口呆。
寒風旋起一陣雪霧,朦朧之中,滿眼穿著奇特的行人穿梭往來,他們似乎都身著獸皮衣褲、有的脊背垂辮、辮梢系著色絲,有的把辮髮盤成髻,胡亂在髻插著花草作為飾物,鼻中噴出白氣、掙扎著想擺脫束縛的牛兒混雜在人群之中,高聲叫嚷「湯餅這廂最熱呼」的吆喝,以及在雪霧中迎風招展的酒旗……張越先被那個自稱胡老實的老者牽著擠出熱鬧的街巷,拐進了右側的衚衕。
衚衕里積著厚厚的雪,張越先腳上的登山靴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而胡老實穿的是用獸皮縫製的、說不上是鞋的東西,反正就是一個大圓團狀的裹在了腳上,踩在雪上,悄無聲息,簡直是在雪上飄動一般。
這個衚衕很長。對面不時有人走過,殷勤地與胡老實打著招呼,並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張越先,如同他是個怪物。
張越先穿著一件紅色羽絨防寒服,黑色防寒褲子,腳上穿的是黑色登山棉靴,背著一個黃色的旅行背包。頭上帶著黑色毛絨套帽。
他沒覺得自己什麼地方象個怪物。
終於,在一個院落門前停下了腳步。
胡老實推開虛掩的柴門,招呼張越先進來,然後關門並把肩上的一隻兔子和一隻狐狸準確地拋到院當心的磨盤上,把滿是老繭的雙手湊到嘴前哈了幾口氣。胡老實花白的鬍鬚上結著冰凌。
「小官人,你先進屋吧!我去拿柴火燒炕取暖,這老天爺,總是下雪啊!」胡老實指了指土房的門,「門沒鎖,你快點進屋吧,別把你凍壞了。」
張越先推開房門,邁過木門檻走了進去。咕咚一聲,他彷彿掉進了一個大坑裡,險些摔倒。適應了一會後,他看清楚了,房子里的地面比外面低了很多,左面是灶台,灶台上方牆上隱約貼了一張黃表紙,紙上寫的什麼並不能看清楚。他深深細了一口氣,站在那裡獃獃發愣。
外面的雪順著半掩的門吹進來,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連忙衝過去關上了房門,頓時,屋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嘩啦!房門被沖開,老者懷抱著大捆的柴火蹩了進來。他把柴火扔到地上,拍打了一陣身上的穢土,抬眼看見了傻楞楞站在那裡的張越先:「小官人啊,你怎麼還站在外屋地啊,快進裡間!我這就燒炕了,你快點進裡間脫鞋上炕吧,把炕上的狼皮褥子披身上,那東西,抗冷著喝的呢!」
張越先照著老者的話去做了。
土炕上真的鋪了厚厚的一層獸皮,他掀起獸皮裹在身上。土炕上鋪著用秫秸編的席子,他就坐在炕席子上,皺著眉頭抵抗著鼻息之間的腥臊氣味。
一股濃煙從屋門掛的門帘縫隙滲透進來,他被嗆得咳嗦起來。
他覺得燒柴火的濃煙聞起來比獸皮的腥臊味好多了。
室內逐漸暖和起來。張越先環顧四周,屋裡擺設十分簡單,幾個粗糙的陶罐排列在角落裡,象是盛糧食的器具。靠左牆角擺放了一張桌子,桌子上面幾隻大碗,一隻盛筷子的木桶,裡面插著一把筷子。
張越先看著這裡的一切,胸口如同一塊巨石般壓迫著透不過氣來。
難道,北京周邊的農村還有居住條件如此惡劣的地方嗎?
自從與同學走散開始,他已經在山裡走了將近8個小時了,卻怎麼也找尋不到下山的道路。直到遇見胡老實並跟隨後者走出那該死的大山。一路之上,張越先百般和老者解釋,可是,那個胡老實對他所說的一切沒有絲毫的反應,只是用茫然的眼睛看著他,咧開嘴笑笑:「小官人,你怕是累壞了,等到我家歇歇就好了。」
張越先感到額頭上有汗滴冒出來,就伸手扯下了帽子。
這時,胡老實挑門帘子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盞油燈。頓時,屋裡亮堂了許多,但風依然從窗戶縫隙吹進來,燈火也隨風搖曳著。
老頭看了一眼張越先,遲疑了一下,並端著燈走到火炕前,把油燈湊到他跟前仔細打量起來。
張越先被老頭驚奇的目光給鬧楞了:「老大爺,你在看什麼呢?我身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老頭突然發覺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把舉到張越先臉旁邊的油燈放到火炕左邊的小炕桌上,訕訕地坐到離他不遠的炕沿上,嘴角動著,不知道在叨咕著什麼。
張越先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腦袋,額頭上的汗水把手弄得粘呼呼的。
胡老實抬頭看著張越先,很嚴肅地說了一句話,把張越先嚇了一大跳。
老頭說:「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此地雲遊的和尚吧?」
張越先感到有些好笑:「老大爺,你怎麼認為我是雲遊的和尚呢?」
「你的腦袋……」
「我的腦袋怎麼了?」張越先又用手摸了摸腦袋,手上又沾了許多汗水。
「我們這裡有很多雲遊的和尚,頭髮都和你差不多,就是穿著打扮和你不一樣。你沒摘帽子時,還以為小官人是那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呢,現在知道了,你是個出家的和尚!」胡老實很肯定地點著頭,「等小師傅有空,也替小老兒的爸爸超拔超拔吧?」
張越先感覺屁股底下越來越熱了,燙得他不時挪動著,變換著坐姿。
和尚都是光頭啊!自己的腦袋還有毛,怎麼就被當作和尚了呢?
「你……看我象和尚嗎?」張越先摸著自己的頭髮問老頭。
他是前天在浪沙美髮店理的發。由於他的頭髮比較硬,一直以來,都是剪成時下比較流行的「板寸」。這種頭型看起來,頭髮是少了許多,但距離和尚的光頭,還是有很大距離的啊!
「呵呵,小師傅,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還否認你是和尚嗎?」老頭就是認定他是和尚了。
「那個……這個……」張越先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他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不瞞你說小師傅,前年就有個雲遊的和尚來我家住過。後來,不知道怎麼地,悄悄走了。對了,也是在這個季節,他的棉衣服我還保存著呢,那個師傅和你的個頭胖瘦差不多,不信,我拿給你看!」老頭說著,皺著眉頭聳了聳鼻子,使勁聞了聞,「不好!大鍋里的兔子肉快燉爛了!!!」說著,老頭連滾帶爬沖向外間。
聽到老頭這樣說,張越先也使勁聞了聞,果然,屋裡竟然飄散著美妙的肉香!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快餓暈了。
是啊,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了,雖然袋子里有些速食麵和餅乾,但著急尋找下山的道路,並沒有顧得上去吃。再者說,他真的不喜歡干嚼速食麵和餅乾。
他伸手曳過旅行袋,把裡面的餅乾桶和速食麵都拿了出來,咽著唾液看著這些食物,他很想現在就喝點燉兔子肉的湯。他一邊咽著口水一邊盼望地看著房門,兔子肉的香味使勁往他的鼻孔里鑽。
「小師傅!這些你不能吃吧?小老兒只能給你拿點鹹菜就窩窩頭吃了!」胡老實端著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陶盆走進屋裡,張越先知道,陶盆里盛的一定是燉得很爛的野兔子肉了!
「沒關係啊!我可以……」他連忙說。
「是嗎?小老兒可沒聽說出家人還能吃葷腥物呢!」胡老實用詫異的眼神看著他,然後用筷子把盆里的肉夾到大碗里。
「那個……那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張越先急中生智,說了一句電影台詞,他真的把自己當成和尚了。
「哈哈!小師傅不愧是得道高僧,說的話都帶有無限的禪機,小老兒佩服啊佩服!」胡老實一邊笑著一邊繼續分配著食物。
張越先看了看老頭的臉色,並沒有看出來老頭有嘲笑自己的意思,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真地恨不得把大陶盆奪過來,咕咚咕咚狂喝一頓那美妙的肉湯!
他感覺身體有些虛脫,頭上直冒冷汗。他知道,這是餓的!
他看到老頭走了過來,伸手遞過來一個大碗,是一隻冒著熱氣的碗!
他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接過來,用感激的目光盯看了一下老頭,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來!
美味!絕對是世間少有的美味!
張越先的父親是個成功的商人,因此他在花錢上不是問題。在北京讀書的這幾年,他去過好多大飯店,吃過許多山珍海味,但和今天的肉湯比起來,那些山珍海味簡直比垃圾都不如了!
老頭來回走了幾趟,給張越先碗里添肉添湯。他在心裡也直犯嘀咕:今天遇見的這個小和尚,可真是出奇的怪啊!他已經認定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就是遠方雲遊來此的和尚。
「吃吧,吃吧!慢點吃!盆里還有!」老頭用疼愛的目光看著年輕人,他在心裡想,如果自己的渾家還活著,生的兒子也會長這麼大了吧!
當張越先的肚子終於被兔肉及肉湯填飽后,他才發覺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整個陶盆里的東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能吃的東西,哪怕是一小塊肉渣、一小滴肉湯都沒有剩下!他看著老頭微笑的神情,大覺十分的尷尬,萬分的歉意。
「老大爺,我這個……一不留神就都給吃了……」他乾笑著。
「吃的好!吃的痛快啊!年輕人就要能吃,能吃才有力氣啊,有力氣才能多幹活……」胡老實把陶盆輕輕放在桌子上,走出外間,進來的時候,他拿著一小碟黑乎乎的鹹菜和兩個冒著熱氣的窩窩頭。
「要不要再吃點這個?」老頭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張越先搖了搖頭,突然看到炕上放的速食麵和餅乾桶:「老大爺,你吃速食麵嗎?我給你下一袋?」老頭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炕上放的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不置可否。
「難道這些就是小師傅的齋飯不成?」老頭很好奇地走近來,小心翼翼地接過這些他從未見過的奇怪物事,放在老眼前仔細研究了起來。
「不會吧!連速食麵都沒見過?」張越先在心裡嘀咕著,感到完全不可思議,「難道北京周圍竟然有如此封閉的地方嗎?」
張越先越是懷疑,越不敢把事情往那個方面去猜。但他觀察出老頭那驚奇的表情不象是裝出來的時候,忍不住問了那個一直不想問也不敢問的問題。
「老大爺!」張越先使勁咽了口吐沫,穩定了一下緊張的情緒,「老大爺,你知道不知道,現在是20几几年啊?」
「什麼?」老頭聽見他的問話,猛地驚醒過來。老頭自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製作精細完美的東西。「你說什麼?」老頭沒有聽清楚張越先的問話。
「那個……咳……我是說,現在是20几几年了……這樣問,好象不太……」張越先感覺自己問的問題有些不禮貌。
;20几几年?」老頭搖了搖頭,「不明白。你是問,現在是誰當皇上吧?誰當皇上我也不清楚,前幾年還是大遼國的皇上派人收稅,打去年起,就是大金國皇上派人來收稅了。咳!大金國收的稅更重了,據說是要和宋國打仗……」老頭並沒有把那包速食麵放下,而是緊緊攥在手裡。
大遼國,大金國,宋國!
張越先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回到歷史年代!
由於到山裡旅遊,由於迷路,而回到了遙遠的歷史年代!
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自己是不是在網上看架空歷史的小說看多了,現在是在做夢吧?一定是在做夢!快醒醒吧!之前所謂的山裡迷路,是在做夢的!同學們一定還在身邊,還在酣然睡夢之中,而不是醒后發現他們都不見的夢境。幫幫我!快點幫幫我!別讓我如此的夢魘!
「我在做夢!」張越先喃喃著,「這一定是在做夢!」
「做夢嗎?誰在做夢?」老頭不解地問了一句。
張越先擼起衣袖,用嘴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啊!疼!」
「孩子!你怎麼了?是不是犯迷心風了?難道是衝撞了山神?」老頭有些慌了,但之後又懷疑的眼神看了看他,「你……到底是不是和尚啊?和尚怎麼能衝撞山神呢?」
「難道是吃了那些葷腥物的原因?」老頭楞楞地看著張越先。
「不是!我沒有……」張越先想哭,他忍不住想哭,於是,淚水真的止不住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別怕!孩子!」老頭看到張越先流淚,以為他真的觸怒了什麼神靈,「別怕,我這裡有寶貝!」說著,顛顛跑到外屋,拿進來一個大包裹,打開包裹,張越先看到了裡面包的原來是一件棉袈裟。
「是不是那個雲遊的和尚留下的衣服呢?」張越先一下子就猜到了。
「沒錯!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來吧!快點把衣服換上,然後念一念佛經,那樣的話,你就會治療好你的迷心風了。」這個老頭很是自以為是,他也沒想一想,如果這個年輕人真是和尚,就應該知道如何處理眼前的疑難雜證,還用的著他來指手畫腳嗎?
張越先可從來沒有穿過和尚的衣服,年輕人的好奇心驅使他忍不住要試一試了。他七手八腳脫下防寒服,站在火炕上,穿上了那件破舊的棉袈裟。
袈裟確實很合身。看來,留下衣服的那個和尚也是個身材高大、體型魁梧之人,機緣巧合了,竟然在這個年代這個地方穿到了如此合體的衣服,只不過……張越先被衣服所散發出的發霉氣味熏得快喘不過氣了,他想快點脫掉這個破玩意,換回自己那件又輕又暖和並且散發著柔和清香味的防寒服。
可是,胡老實表示強烈反對他脫掉袈裟,並要求他盤腿打坐,默誦佛經,以便驅除身體里的病魔。
張越先無可奈何地走到火炕的角落裡,開始盤腿打坐,默念所謂的佛經。
鞋兒破,
帽兒破,
身上的袈裟破。
你笑我,
他笑我,
笑我袈裟破……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張越先那裡會默誦什麼佛經啊,他萬般無奈之下,開始低聲唱起了不久前看過的一部老電視劇主題曲了,並且,歌詞也記得不太清楚,只能是自己胡亂瞎編著唱了下去。
胡老實滿意地看著年輕的和尚在認真誦讀佛經,伸手拿起那些花花綠綠的怪東西,走到桌子旁邊,一邊吃著窩頭鹹菜,一邊繼續研究手裡捧著的這些從未見過的用不知道什麼材料包裹著的小和尚吃的齋飯。
遠處傳來狗叫聲音。
不一會,附近的狗也跟著狂吠起來。張越先很好奇地抬頭,從樺樹皮蒙蓋的窗戶縫隙往屋外看。
外面有燈光晃動,好象是很多人高舉火把到處亂竄.狗叫聲中也夾雜著小孩和婦人的哭叫聲。這些哭叫聲是從不遠處的住戶家傳來的,張越先扭頭看了看正在吃飯的老人。
老人並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情,一邊嚼著麵食,一邊說:「沒事,那是官府抓壯丁呢。」
老頭的話音剛落,張越先就看到屋外燈光火把一片,並有大聲兇狠的吆喝聲,柴門被重重地撞開,衝進來幾個攜槍帶刀的大漢。
胡老實連忙起身,衝出門外。
「奉皇命徵集我國忠誠的國民去參加討伐宋國的戰爭!老頭,你家有沒有合適參加軍隊的人選啊?」一個當官模樣的人大聲對胡老實說。
老人陪著笑說:「小老兒孤身一個,並沒有娶妻生子,如果不嫌棄小老兒年老眼花,我願意參軍為皇上效命!」
那官員背後高舉火把的隨從都大笑起來:「就你!老傢伙,你還想當兵打仗啊,沒到地方你先根屁了,還不得讓老子們替你收屍,留著你的老命去填護城河吧!哈哈哈哈!!!」
那官員卻沒有笑,用懷疑的目光仔細打量了一下房子,然後徑直奔進屋裡,挑開門帘,與張越先正好打了個照面。
那官員隨即從屋裡衝到院子里,伸手打了胡老實一個大嘴巴:「哈哈!老傢伙還會撒謊啊!快!快進去,把屋裡的那個小夥子綁起來帶走!」隨著這聲號令,那幾個舉槍揮刀的隨從嚎叫著衝進屋裡,二話沒說,七手八腳把張越先用繩子捆了起來,壓到院當心。
「那不是……那不是我兒子啊……那是遠方來這裡雲遊的和尚啊!你們可不要抓錯了!!!」胡老實大聲叫喊著,一邊對那官員解釋,一邊伸手從腰間摸出幾個銅板塞了過去。
那官員劈手打掉了那幾個銅板:「呸!老傢伙!竟然敢對本官行賄!來人!一起抓走,帶回衙門審問!!!」
張越先一看苗頭不對,一邊掙扎著一邊大聲說:「別難為老大爺,我跟你們走,別難為老大爺!」
那當官的仔細打量打量張越先,點了點頭:「呀呵!看你的光頭,真象是個和尚啊!打哪來的啊?要到哪裡去?有關防度牒嗎?沒有?沒有那就是假冒的和尚!快!把這個假和尚帶走!」
「不行啊!你們不能把他帶走啊!他還有著病呢!求求你們了官爺!等這孩子病好了再去當兵不行嗎?求你們了!!!」胡老實撲通跪在雪地里,連連磕頭作揖,哀求那些抓丁的放了張越先。
那些人那肯聽老頭的哀求,飛起一腳踢翻了老頭,壓著張越先揚長而去。
狗吠聲越來越凶,整個村莊籠罩在一片恐怖的氣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