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兄妹情誼
162
住在族村裡,給柚娘請良醫自然是到族村的葯院去請。葯院一大片的地頭都是三十二叔公掌管的,三十二叔公傳承著族裡的醫術一脈,手下常年都有家族子弟在跟著他習醫。令僕役去請,葯院里很快來了名叫熙鄴的族叔,人看著十分嚴肅,風風火火的。熙鄴族叔來了也不多與他們這些小輩多說什麼,與柚娘望聞問切一番,又看了前頭在金陵的時候,葯叟給柚娘開的幾張方子,皺眉道:「胎是保不住了。」
柚娘身下還在血流不止,熙鄴族叔給她用針刺穴,減弱些疼痛,寫了張方子道:「照此方去葯院里抓了葯,快快與她飲下。如今還不能止血,需等胎衣脫出了,慢慢再行調養。」
二郎朝柚娘的侍婢道:「還不接了方子快快去?」配藥還是要到葯院里去配的,侍婢們里出了一個,趕緊捧著方子去了。
柚娘面色蒼白,虛弱無力,躺在床上哭成了淚人兒,嘴裡只是哭道:「昌郎、昌郎……我是對不住你……沒了孩兒,沒了孩兒……」誰勸也不聽。
六娘原本就與二郎夫婦一道住在第二進院子里,是來得最早的一個,如今坐在床尾,握著柚娘的手安慰她。
熙鄴族叔皺眉斥道:「她的胎原本便不穩,前頭醫者也應有叮囑,定須放寬了心懷,多多卧床養著。旁人也萬萬不可以種種煩心事滋擾,免得她人心神不定,氣血不穩。如今她已小產,便好好養著罷了。這幾日里就勿要搬動了,舟車勞頓更是不可。」
二郎滿臉羞愧地說道:「族叔教訓得是。是我照料不周,才叫內人糟了罪。」又上去握著柚娘的手安慰她道:「這孩兒定是福氣太盛,天官大人捨不得叫他下凡來,才又帶回去了。過一二年再養就是,總能有的。」
身為長嫂的鳳娘也來了,這時候在一旁含笑安慰道:「二弟說得有理,柚娘快快收了眼淚,養好了身子骨是正經,孩兒總能再有的。」
柚娘含淚點頭,總算是慢慢收了淚。
開好了方子,再把脈,看著柚娘的脈息略微穩定了下來,熙鄴族叔也就回去了,也沒有應鳳娘的挽留,留下來吃頓飯。
七□□三個安靜地貼著牆根兒進了屋子,如今柚娘是這樣的情形,也都不敢說笑,各各上去安慰了柚娘兩句,就不再打擾,跟著鳳娘出了第二進院子,到前院去看鬧鬧。
……
鬧鬧剛滿了月,已經長開了些,正是好睡的時候。奶娘抱出來的時候鬧鬧睡得很香,七□□幾個圍著看了一陣子,沒有吵醒他,又讓奶娘抱進去了。
華苓這才問鳳娘道:「嫂嫂,二嫂如今是這樣子,我們明日是不會立刻下金陵了罷?」
鳳娘嘆氣道:「先看看再說罷。族叔都說了,如今柚娘不能舟車勞頓,總不能勉強著來。你們大哥去尋長老了,待他回來再作決定罷。」
八娘四處瞧了瞧,小聲跟她們說道:「嫂嫂、七姐、九娘,你們沒有聽到下人裡面在說呢?我是說,柚娘是被屋裡小妾氣病的呢。」
七娘很不愛聽這種別人的私隱事兒,聽了就皺起眉,眼觀鼻、鼻觀心地不說話。
鳳娘皺了皺眉,輕斥道:「小八不可胡亂開口。哥哥嫂嫂也是你該議論的?是非從口出,你可曉得?」
長嫂雖然時常都和顏悅色的,但與大哥一樣,其實都是頗有威嚴的人。八娘便不敢再說了,扁扁嘴,低下頭編手指。
華苓之前也沒有聽說這回事,不過她是一直不喜歡侍婢多嘴,有金瓶管著,竹園的侍婢也從來不敢亂嚼舌根。但既然聽到了,她心裡其實也覺得這不是不可能。柚娘實在是性子綿軟,自己沒個主意定數,被屋裡人氣實在太正常了。
她現在對八娘還是喜歡的,看八娘被訓斥了場面冷,便笑著打個圓場道:「嫂嫂勿怒,八娘也只是一時情急,才說錯話了,八姐你說是吧。」
八娘有些委屈地點點頭,站起來朝鳳娘福了福身道:「嫂嫂勿怒,我知錯了。」
鳳娘也站起來將八娘扶住,將她又按回座椅里坐下,和聲道:「也是嫂嫂語氣重了些,嫂嫂在這裡說聲對不住了,小八勿要放在心上。」就此轉開話題,和顏悅色地拿些金陵江陵的不同作為話題來說,姑嫂感情還是好的,轉了話題,很快氣氛又熱鬧了起來。再加上鳳娘身邊的大丫鬟織紅十分知機識巧,最會說笑話的,偶爾插一句嘴兒,只把姑嫂幾人逗得笑個不停。
說說笑笑了小半個時辰,又給了一人一隻上品的羊脂玉戒指當玩物,鳳娘才笑道:「我這邊也是有些忙,妹妹們先回院子里去罷,等你們大哥回來,四郎也從族學里下學回來,晚上在一處用飯,屆時我們一家人再細細討論幾時下金陵。」
「既如此,請嫂嫂安坐,妹妹就先告退了。」既然嫂嫂下了逐客令,七八-九一道告辭回了她們住的第三進。
到此時,八娘已經基本忘了前面的不快,一路是開開心心拿著鳳娘贈的戒指回去的。
圍觀了整個過程的華苓不得不感嘆,鳳娘看著也是漂漂亮亮、溫溫柔柔的一個女郎罷了,但是當真很有手腕。她也不說什麼重話,八娘也被教得服服帖帖的,很聽鳳娘的話。鳳娘深諳對不同的人要不同對待的道理,對冷清的七娘她就從不會訓斥,總是和言細語,有些什麼與七娘有關的事,一定會問清七娘自己的意思。
至於一家大小愛吃的菜都是什麼,這樣的細枝末節鳳娘自然是早就摸清楚了,凡是一家子在一處用餐的,人人都能在餐桌上找到喜歡的菜式。當然這些也是因為鳳娘身邊有很得力的一批侍婢打點,但能訓練出一批這樣有用的侍婢,本身就是種實力。
對比起來,柚娘就實在叫人為她著急。不論是流言還是擔憂還是別的什麼讓她流了孩子,孩子沒了,曾經影響她的那些東西,只會更變本加厲地影響她。
若是她表現強硬些,屋裡人如何敢在她跟前多說一個字。喜歡的留下來,不喜歡的打發掉就是。但柚娘很介意別人如何說她,若是二郎表現出對小妾有些喜歡,柚娘恐怕是就不會去處置那小妾了。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個性影響一生。
柚娘這樣的性子,是華苓覺得最難辦的一種,她自己沒有主意,就自然要被別人影響。不是二郎,就是身邊的侍婢嬤嬤,總要有人給她拿主意。
夫妻之間的關係,如果一個極強、一個極弱,那二郎恐怕很難對柚娘保持應有的尊重心態。再來一個受寵愛的小妾囂張些,掉轉頭來給柚娘氣受,二郎還未必會站在柚娘一邊。
現在外面的影響就能讓她流產,再往下會如何,華苓簡直不敢想。
……
傍晚的時候大郎匆匆回來了,叫了弟弟妹妹都到前院去用飯。柚娘自然不能出席,剩下八個人就擠了一張圓桌,像爹爹還在的時候,倒是十分溫馨。只不過,如今大郎已經成了坐主位的家長了,越發顯得威嚴。
等大傢伙兒都吃得差不多了,大郎用茶漱了漱口,開口道:「弟媳身子不適,二弟你就多顧著她些,好好兒嫁到我們謝家來的女郎,不能薄待了。——明日就是九月二十一,月底家族裡就要給華德堂哥辦繼任祭禮,在此前,我等需將府里物什僕婦都一一清點處置完畢,將府邸空出來。明日下金陵,這事是不能拖了。」
二郎放了筷子,沉著臉聽著大哥的話。
「時間略有些緊,不過,回來族裡之前,這事就已經做了大半,倒也不是很為難。」大郎道:「二弟,你看,你是先留在江陵陪一陪弟媳,還是隨我先下金陵去,幫著打理?這回回金陵,是已請了熙清、熙鄭幾位堂叔隨我們同去,做個見證,要將爹的遺產點算分割了。」
二郎面色有些猶豫,他自然也是想要跟著下金陵的,原本這就是定好的行程。況且分遺產這等大事,他怎能不在場。柚娘怎的就在這節骨眼兒上滑了胎呢,雖然二郎也心疼柚娘沒了孩兒,知道最心疼的肯定是她自己,但二郎也很難不在心裡想,這妻子實在有些拖後腿。好好的懷著孩兒,家裡人也都是照顧的,給爹守靈也不叫她去勞累,最近家裡也十分平靜,孩兒怎麼就沒了呢。
二郎道:「大哥,我留幾個得力仆婢在江陵照料柚娘,叫她等身子骨慢慢好了,再回頭來接她罷。」
大郎見他做了決定,也沒有再說什麼。
晚食后大傢伙兒各自散去,華苓被大郎叫住了,卻是大郎問她意見,一家大小遷往江州如何。
江州在長江南岸,那裡就是千里鄱陽湖入江之處,在江陵的下游,離金陵也就是要行船一日多一點罷了。鄱陽湖浪涌波騰,浩瀚萬頃,是整個中原最大的淡水湖,是無數大小河流的匯聚之地,有無數的野生珍禽異獸。
華苓一聽眼睛就亮了,立刻道:「大哥好想法!江州極好,我們就遷往江州住一陣子罷。江州離族裡、離金陵都不遠不近的,從江州要往江南道其他州城去也更近些,方便大哥工作。況且,華德堂哥是新鮮上任,我們還是不在金陵一兩年好些。我早就聽說鄱陽湖碧水連天,湖光山色、珍禽野獸無數,又是魚米之鄉,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大郎之所以問華苓,其實也是打小就與這個妹妹商量慣了,有些事不會先與二郎商量,卻會問華苓的想法。華苓這個小妹妹,看法總是有獨到可取處的,而且眼界也寬。爹爹曾經也是如此認為,也是如此信任華苓。她說得也沒有錯,華德堂兄新上任,他們這些老丞公的子女還留在金陵,卻已經搬出了丞公府邸,是確實有些尷尬。還不如主動點,退開些,彼此關係也都好處理。
最重要的是,反正大郎自己有本事,族裡江南道的產業在他手上打理得很好,到哪裡都吃不了虧。
見華苓也是同意,大郎笑道:「就知你這小人兒愛吃愛喝愛玩,這事就沒有不願的。我現在就派幾個人往江州去看一看。族裡在江州有好宅子莊園,產業不少,定不會委屈我們家弟弟妹妹。」
鳳娘抱著鬧鬧在一旁聽著,微笑道:「我打量著,你們這兩兄妹倒都與爹是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說要做什麼,一下子就要去做成了它,竟是半刻鐘都等不得。」
大郎和華苓都是一笑,華苓道:「都是爹爹的孩兒,怎能不像。」
「那小姑子多與鬧鬧親近些,人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鬧鬧將來有九姑姑這樣聰明才好。」鳳娘將鬧鬧遞給華苓抱著,打趣她。
才滿月的小孩兒渾身軟綿綿的,眼睛困頓地半睜著,小嘴咂吧咂吧,十分可愛。
「鬧鬧真可愛。」華苓將鬧鬧的左右臉蛋都親了好幾口,心滿意足。
「——求大郎君、鳳娘子為我們娘子作主!」柚娘身邊的大丫鬟彩枝一臉豁出去的表情,大步地走進了大郎、鳳娘和四郎居住的前院來,跪在正房簾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