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擦槍走火】
第十五章。
顧落露出厭惡的神情,身子一滾,逃出顧尹的控制範圍,利落的從床的另一邊下去,加了件薄衫在外面。
顧尹對她這一系列抗拒的舉動早就習慣,也不凶她,扯了領帶擱在她床頭,然後就開始解襯衫扣子。
她穿,他脫。
他脫衣服的動作頓時讓顧落警覺起來,顧尹赤著上半身躺在她床上。「落落,過來。」
顧落當然沒動,還悄悄後退幾寸。
顧尹養尊處優,對生活品質極為挑剔,顯然不滿意顧落這張床的舒適度,在上面躺了會兒,勉強適應。「我讓你過來。」
「有話就說。」
顧落冷冷的,拿不准他善變的心思。
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
「過去這麼多年,對我的戒備心還是這麼重。」顧尹嗓音里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接著恢復如常:「我不會碰你,把心放肚子里,過來給哥揉揉頭。」
「頭又痛了?」顧落猶豫了片刻,坐回到床邊。
顧尹把頭順勢枕在她腿上,闔上雙眼,眉間蹙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顧尹這人,喜好眾多,且不固定,一切看心情,越危險的就越有興趣,但是其中只有兩點亘古不變:利益和女人。他難得來溫哥華,施夜朝自然不能虧了他,變著花樣打發女人過來。
都是漂亮乾淨的女人,他也不拒絕,這些天玩的有些過,身子感覺略空。「Evan的人確實有一套。」
顧落沒懂:「怎麼?」
「過癮。」
顧落立即又懂了,兩手力道適中按揉他的太陽穴,不做聲。經常拿槍的手,保養再精心也難免帶些薄繭,顧落的手不似平常女人那般柔若無骨,但力道拿捏極好,顧尹的頭痛開始慢慢緩解。
他氣息平穩,顧落逐漸放輕力道,以免擾了他的睡意,讓顧尹睡著總比讓他醒著的好。他脾氣不好,在他睡熟之前,顧落不敢妄動,過了好半天才動作極輕的下了床。
她關上卧室門的剎那,顧尹睜開了雙眼,眸底深諳一片。
他的頭痛是舊疾,有一小塊兒彈片留在他腦袋裡數年,那是過去為了救她造成的。如不然,被子彈穿透的人就應該是她。
那是顧落至死都認為自己唯一欠他的地方。
顧尹對她好或不好暫且不說,但他終究是為了她擋了一顆致命的子彈——在她恨他的時候,在他恨不得弄死她的時候。
……
門外的顧落,緩緩拉開旁邊那扇窗遮著的窗帘,依靠窗邊,遙望這個正在日落中的城市。
方才那他枕著她的腿睡著的那一幕讓她回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顧尹偶爾也會這樣。那時雖然也常常挨他欺負,但在她眼裡,顧尹的身份是一個並不算合格的哥哥,會疼她,也會凶她,罵她,甚至打她。她若有事,儘管不情願,但也會去他那裡尋求幫助,只因為……他是顧尹,是她哥哥。
後來……
後來,她慢慢長大,一切就都變了。她依然會反抗他,但是又知道有些時候,顧尹是不能惹的。
若她能一直順著顧尹的意,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很多。但順著他,勢必要失去一些東西,首先就是尊嚴,然後是身體……
顧落並非顧白裴親生,這在顧家並不是什麼太大的秘密,她很小就知道這件事,顧家並沒有瞞著她。
顧白裴自年輕時起就已經在危險邊緣游`走,因太專註事業,在遇到顧夫人之前有過的女人屈指可數。顧夫人為他生下兩個兒子后,顧白裴又忽然想養個女兒。
顧夫人和次子顧青遭意外身亡那年,她肚子里已經孕育著一個小女孩,這個沒有機會出世的女兒隨著母親和二哥一道去了,只留下顧白裴和顧尹父子。
而顧白裴自那之後雖也有過其他女人,但始終未再娶。
有一年,他帶著不過十歲的顧尹去東南亞談生意,遇到對方仇家來尋仇,談判桌在敵人的炮火下炸成了碎木渣。敵人的目標是對方,顧白裴走到哪兒都帶著人,也便沒吃什麼虧。
他帶著顧尹在手下的掩護下向一間廢棄的舊屋撤退隱蔽,卻在槍林彈雨間,聽見一聲嬰兒啼哭。
對方開來的那輛車上,手下發現了一個小女嬰。小女娃臉上掛著豆大的淚珠兒,到了顧白裴手上忽然就停止了哭聲,大眼巴眨巴眨的眨著,一下下的抽泣,小鼻尖紅紅的,皮膚白嫩得不可思議。
縱然外面依舊炮火轟鳴,但小女娃卻始終未再哭過一聲,吮著胖胖的手指在顧白裴懷裡乖的很。
又一聲巨響,屋頂震落了些雜物,手下人護著老闆和小少爺,而顧白裴則護住了這隻小小軟軟的東西。所有人都在為性命擔憂,唯獨這小東西揚起小胖手在顧白裴下顎上不知輕重的拍了幾下,然後咯咯的笑出了聲。
屬下問他怎麼處理這個小娃,顧白裴感受著她小手上那個奇異的觸感,心裡某處莫名軟了下。
那件事的結果是,對方不知到底惹了什麼人,徹底被整垮,剩下的非死即逃。逃不知去向,顧白裴命人找了很久也不得蹤跡,這個小女娃就這麼被顧白裴帶了回去,從此留在了顧家,取名顧落,成了顧白裴的女兒,顧尹的妹妹。
當初若不管她,或讓對方仇家得知她的存在,後果可想而知。但這樣養了她,作為顧家的女兒,顧落的命運就真的比那好嗎?
徐璈說,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尤其是在認為自己的存在沒有意義的時候。
就如他,因這四個字最後成為了一名雇傭兵,Athena最不可或缺的成員,受雇於顧家。
不管是知恩圖報也好,還是為了抗爭顧尹對她的私心也好,顧落的心從來都是清透的,她感激顧家給了她一個成長的機會,感激顧尹在她長大之前那些為數不多的認真疼愛,但這不代表她可以用他想要的東西去償還。
每個人,既然能夠幸運的來到這個世界上,遇到了誰,愛上了誰,恨過了誰,又錯過了誰……所有的一切,總有一個是她所存在的意義。
所以對於自己這個非親生的身份,顧落很早就想通了,心無芥蒂。
畢竟在她成為孤兒卻不自知時,是他們主動給了她一個家。
儘管這個家的意義,越到後來,越變了味道,但初時的好,值得她銘記於心。
施夜朝招待顧尹這些天一次顧落的影子都沒看見,兩人心照不宣,顧落能來那就怪了。
提起顧落,顧尹略鬧心,口口聲聲表示著自己的鬱悶,就那麼一個妹妹,竟然就要嫁人了。他當時酒過幾巡,醉意微醺,那話中的不舍也不知是真是假。
施夜朝無動於衷,來往多年,了解顧尹,為了利益賣了妹妹的事,他做得出來。想也知道被賣掉的那人肯定沒給過顧尹好臉色,那日她回去究竟和顧家父子發生過多激烈的爭執,施夜朝是親眼見了顧落的右臉頰才知道。
顧尹要走,施夜朝自然要去送。
多日未出門的顧落被顧尹硬是煩的不得不給他個面子,答應送機。從家裡出來,顧落一眼看到施夜朝那輛騷包的跑車停在她家門前,不是他平時開的那輛低調的。
他一副專門在等她的樣子,嘴角斜斜的一揚,弧度極為迷人。
坦白說,施夜朝這一型的男人要比施夜焰更受女人青睞。施夜焰凡事喜歡直接,極少繞彎子,就連對待女人也一樣。如當年他要游月茹,直接就把她捆在身邊寵著,霸佔著,絕不容她說一個不字,說了也沒用,他若不先放手,游月茹死也要死在他床上。
可施夜朝則不同,顧落知道他狠,但他給人的感覺大多時都讓你察覺不到他究竟會有多狠毒。從前和他接觸還不多時就有這種感覺,他大多是波瀾不驚的,一旦笑起來,明明那般惑`人也定會讓你坐立難安,如坐針氈。
這人天生就有股子陰沉危險的氣場,但這危險的氣息由他身上散發出來對於女人來說就像誘`人的糖塊兒擺在小孩子面前一樣,只不過糖衣里包著的是絕對的毒藥而非軟膩甜美的糖心。
在顧落看來,危險的男人要麼敬而遠之,要麼勇於徵服挑戰。施夜朝之於她是應敬而遠之的,卻意外疊加著意外直到最後變成了一個天大的意外。身份從她暗戀對象的哥哥變成了她酒後縱`情的對象,更可笑的是她用來當擋箭牌的「未婚夫」正是這位本尊。
在此之前顧落從沒想過有一天她人生里幾乎所有的笑話,都攤開在別人面前給他看了凈光。
更不想這個「別人」,是施夜朝。
她人生所有的設定,都因為那一晚,被徹底打亂了。她倉惶,無措,甚至又幾分膽怯。
只因為施夜朝竟能輕易看穿她隱藏了那麼多年的感情,從何時何地開始?幾個月前,甚至更早……
她對著施夜朝心情極為複雜之時,猛然意識到他正饒有興趣的向她提供「觀賞」,顧落從失神中調回意識,隨即從包里拿出墨鏡戴上,淡定自若的上了自己的車,完全沒理他。
施夜朝對於她這種舉動簡直太熟悉了,幾乎和他預先想到的一模一樣。
兩人的目的地都是機場,施夜朝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她車后,顧落不自覺的加大了油門。
等他們到了機場,顧尹自然先和施夜朝假模假式的客套一番,然後攬了攬顧落的肩,「給哥來個臨別一吻。」
那一巴掌把兩人原本就略緊張的關係打倒退了N年,顧尹當眾這麼哄她,給足了她面子。
此時顧落和施夜朝難得想法一致:也只有面子而已。
顧落到底也沒給他什麼告別吻,顧尹把她的頭往自己懷裡揉了揉,倆人鬧了幾下,顧尹只在她頭髮上親了親,反被惡嫌的推開。施夜朝很知趣的走遠幾步,顧尹還攬著她,低聲道:「上次打在我賬戶的那筆錢,你哪弄來的?」
「說過不動用顧家一分一毫,你收錢就是了。」顧落餘光瞥一眼那男人頎長的側影,問顧尹:「什麼時候告訴我那個僱主的名字?」
被這麼一問,顧尹想了想:「等你這次任務回來就告訴你,不過,你現在算不算為自己的未婚夫出頭?」
顧落眼一冷,一字一頓。「我、不、嫁!」
顧尹只當她是小孩兒胡鬧,連諷刺的表情都不肯給她,只在登機前借著和她擁抱的機會低語了句:「不嫁他,就嫁我,你選一個。」
……
……
送走顧尹,顧落轉身就走,不說健步如飛,也差不了多少。
停車場,施夜朝在她剛拉開車門時自后霸道的關上。「能請問你心裡有多大的鬼每次看見我都恨不得馬上逃遠點?」
「我心裡有什麼鬼?好笑。」顧落故意偏了偏頭。
是好笑,所以施夜朝真的彎唇笑了下。「你自己沒發現么?一共跟我做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害怕在事後跟我見面,儘管你此刻表現的很冷靜,之前那兩次你Eric知道,我理解,那這次呢?你怕什麼?怕我又跟你來『一人一次』的遊戲再把你拖上床?」
一人一次,即是你上我一次,我上你一次……
顧落還沒想好怎麼答他,就被施夜朝抬起了臉,撞上他深邃又帶著露骨情`欲的眼睛:「如果我說我確實有這個想法,你該不會嚇得離開溫哥華吧?」
驀地,施夜朝眉眼一頓,另一隻手摘了她臉上誇張的大墨鏡,捏著她的小下巴沉默了片刻,隨後問:「誰打的?」
……
施夜朝眼一眯,想到一個人:「顧尹?」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顧尹的名字時,顧落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跟著滯了滯,然後身上莫名發冷。
「為了不跟你結婚,我已經做好以死明志的思想準備了。」顧落拍開他的手。「我真的一點一點都不想跟你有關係。」
施夜朝眉一揚:「你死了的話,『我們的兒子』怎麼辦?」
我們的兒子。
五個字,把顧落噎得一句話說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