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 妝
「七里,」娘親的臉色變得潮紅,又劇烈咳嗽起來。我忙盞一杯茶,給她遞去,慢慢送服。娘推開茶杯,笑著說到:「無礙,毋須擔心。七里,娘知道;你喜歡公子魏,可對?」
我的雙頰發熱,手指纏在腰間的素錦帶上扭動,以為掩藏的秘密無人知曉,卻是早被看破了。
「是戰歌說的?」我一臉忐忑。
「然也,戰歌一向忠志,自不會嚼舌這些。娘親曾看見你把玩的一幅畫,繁茂枝芽的槐樹,少年郎執扇而立。娘心中便有了計較,少有槐樹作畫,此物必同你所思之人。麟國中能入我兒眼的,當屬左相魏恆了!」
「塵生如夢,七里,有些事;娘看的比你開!公子魏前來向你提親,你卻無所知。必是池月紅做怪,她想你嫁去驍國,然裴耀華便可以你的身份嫁給公子魏了,她們母女心計之深吶!」娘緩緩吐了口氣,看著已呆愣的我繼續說到:「七里,嫁給公子魏,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像娘一樣報憾終生!」
「可是……」我心中猶豫,他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
「娘知道你在想什麼,公子魏年紀輕輕便當上了左相,查出你的身份自是正常不過了,娘不會問你們如何相識的!」娘親莞爾一笑,驚艷了我的雙眸,「女兒大了,也有她自己的小秘密了!你去回了裴耀華,這樁賠本的生意我們不做!娘的病這些年那個人也請不少大夫,不缺個池源。況且左相成了我的女婿,宮中的御醫亦是可以調度的,七里你別再掛心,回去吧,娘累了!」
我扶娘卧塌躺下,掩蓋錦被,輕聲關門而出。
細碎的風擦過柳尖,剛發芽的枝柳搖晃的我心焦。原來他識得我,他知道我送的紙扇,嘗過我丟下的茶葉,品過我畫的字畫,他都明白的。那個白衣墨發,風度翩翩的他,將會是與我一生的郎君。笑靨如花,我像只展翅的百靈,奔翔著。
他是左相,他定能找人醫好娘親。
我的鼻尖微濕,裙角零亂。從沒來過耀華的閨房,今日到是可以一睹芳彩了!假山矗立,拱橋精琢,雕刻著騰雲的凰;踏著彩霞的鳳。花壇促錦,芳香四溢,本該生長在五月的花兒,此刻到是見得了!驍國的氣候雖偏暖,可這非應季之花,開在此處必是下了不少功夫。這對母女倒是奢侈。我已無心賞玩,整理裙菲,淺步微移。
檀香琢刻的大紅漆木門,兩個值班丫頭打著瞌睡,我無意驚醒,可若不叫醒她們,一會耀華看見,又會多受責罰了。
我輕咳一聲,不醒。再咳,還不醒!
好吧,隨手拾起碎石子,順著腕力打在了左側粉衫丫頭渾圓的尾椎上。
「呀,誰打我屁股!」
她毋的喊叫,驚了旁人,卻也看見了信步而來的我。
「告訴耀華妹妹,姐姐來看她了!」粉衫丫頭悻悻的依著,轉身進屋。她心裡該是謝我出聲為她解了圍吧,卻不知正是我下手打了她。
「主子請七里小姐進去!」掌燈丫頭說罷領著幾個小丫環緩緩退出,耀華是不願讓她人知道此事吧。
馨香充盈,是特貢的百濯香,聽聞此香熏衣,水洗百次,仍然留香,價值千金。我那妹妹坐在花梨木精刻的桌椅上,媚眼如絲,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姐姐可是想好了!」
「妹妹過於心急!也不請姐姐小坐,不怕失了禮數?」
她甩了甩金絲邊的雲袖,道:「你我姐妹,不同旁人,不用那些繁文縟節吧!姐姐隨意些便可!」
我撫了耳側的碎發,笑道:「妹妹將嫁驍國,姐姐前來看望一下,畢竟以後我們就見不到了!看見妹妹心情尚佳,我就不叨擾了!」
裴耀華毋的站起來,「姐姐這是何意?」
「祝妹妹百年歡好的意思,亦是我給你的答案!」說罷我轉身欲走,裴耀華卻漫笑出聲:「不知茹夫人午膳時的蓮花玉藕羹味道如何?」
「你怎知我娘的膳食?」
「我不僅知道她午膳吃了什麼,我還知道是哪個丫環送去的,連她在那羹盅里放了什麼我都知道!呵呵,很驚訝對么,我娘早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應允,本來發下毒誓說不會害她,可如今為了我,也不得己了!」
「呀,姐姐的面色好蒼白呢,快來坐下休息,你出門怎不帶個隨從丫環呢,免得摔絆了都無人攙扶!哦……」裴耀華故意拉長了尾音,「我忘記了,你身邊那個叫戰歌的丫頭,被我娘請去問話了!那丫頭性烈,腰間還佩著軟劍呢!」我平緩下漸喘的氣息,走到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台,菱花銅鏡里映出了身後女子譏諷得意的笑容,在她尖嫩的下巴上彎著優美的弧度。
紫紗輕漫,連旁壁掛著的絲帛玉桂牡丹圖都變的恍惚迷離。
「妹妹的閨閣真是華美無朋,絢麗多彩呢!羨煞姐姐了!」
「裴七里!你沒聽到我說的話么?」耀華氣急敗壞的吼到,差點磕碎了成色剔透的水沫玉鐲。
「我說你娘中了鉤吻之毒。她的身體會慢慢潰爛,生出白色的蛆蟲,這些蛆蟲會吃食她的腐肉,接連產卵生子,無休止的循環。你娘美麗的容顏將會布滿蟲洞,光滑的身軀竟是蠕動的蛆蟲,周身惡臭的變成一個蟲窩,哈哈……她將會是個怪物!那麼美艷高潔的人,真是可惜了!當然,你能救她,裴七里,你不想成為不忠不孝之人吧!不想生你養你的娘親變成連她自都會嫌棄的惡鬼吧!」
指尖陷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清醒。
「不知爹爹知道此事,會不會休了那惡毒的紅夫人!」
裴耀華撫裙落坐,這副嘴臉像極了鄒媚的蟾蜍,麻癩的另人厭惡。
「忘了告訴姐姐,爹爹陪我娘親回了東郡的池府老家,去看我娘舅池御醫了!這葯可是我娘舅送的新婚賀禮呢!可惜呀這禮只送了一半,另一半娘舅說要等我成親當天親手奉上!」
我能聽見她的笑,穿破耳膜,扎進我的心裡硬生生的疼。娘親,七里無用。怪我平日性子寡淡,不善與人結交,連爹爹這最後的保護屏障不在府中都不知,戰歌被俘,我一己之力,如何為您找出解藥?紅夫人這些年從未刁難,原來是為了等這合適的契機!步步為營,將我困在其中,進退不得!
「妹妹想找人代嫁,何人不成?這些年我們尚無交集,看在同父的份上,交出解藥可好?」
「裴七里你少裝糊塗!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們娘倆才相安無事活了這麼些年,如今關係我終生大事,只有犧牲你了!只要等我嫁給公子魏,而你去了驍國,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我會給你解藥,也可以安排茹夫人同你前去驍國!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何樂而不為?」
「你們算計的到好!公子魏何時同你成親,難不成要等上一年半載?」
「不勞姐姐費心,娘親都幫我安排好了。不出三日,我必嫁去魏府,而你則必去驍國!」
「好,我等你三日!但你要確保我娘親和戰歌無事,無然我寧可玉石俱焚!」
「姐姐放心便是!」
我被軟禁了!幾個不會言語的婦人,不弱的功夫底子,粗魯的把我隔絕於外世,灌了我大碗的黑色葯汁!我頭痛的厲害,散在桌上的素絹字跡漸漸模糊。一個毫無存在感,出落在廢棄西院的大小姐,失蹤幾天也會無人問津吧!我突然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熟絡的丫環?這樣也許還能為我傳訊!為什麼沒有習得武功,這樣也許還能做番拼搏!為什麼逃不出去,請公子魏救我娘親!
難道真要我放棄那個人,那個我曾不顧矜持趴在牆頭痴望的執扇少年!我好想見他一面!
再次醒來時,脖子僵硬,頭頂沉重。我欲起身,卻訕訕跌坐。
「郡主,可是嫌這鳳冠重了?這可是請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的呢,您可真是有福,單是上面的一顆珍珠,就夠我們生活半年的呢!」一老婦人說著扶我起身。
思緒迴轉,我已明自自身的處境。裴耀華的一劑葯汁,竟讓我昏睡幾日之久。聽到外面的喧嘩鼓樂之聲,我開口欲問,卻只叫到呃……呃之聲!
「郡主是口渴了吧,奴婢為您奉茶!」身旁的老婦人陪笑到,「郡主慢著些,可別淋濕了這華美的嫁衣!要說您與裴大小姐的嫁衣同款樣式,可這衣服還是您穿上好看呢!我剛剛去取物件,偷看到了!要說你們官宦家的小姐都跟花似的,適才見您我還以為是下了凡的天仙呢!」
老婦人的衣布粗糙,不像是那對母女手下的婢人,該是臨時喚入府內的吧。府中人大都見過我,喚來陌生人也算她們行事謹慎。
我虛脫無力,身子軟軟的靠在背倚上。那婦人奉完茶接著說道:「裴將軍真是好福氣,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一個封為郡主嫁給王爺,一個嫁給當朝左相,哪像我生兩兒子,這麼大歲數還要在外討生計……」
嫁給當朝左相!我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像一個悶雷,炸開我所有思緒,周身的脈絡似火燃燒起來。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聞天語,問我歸何處?夢魂無歸,能歸何處?
我已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卻為何嫁者不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