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塵 世
「你娘,可好?」他向內張望,道:「七里,莫怪爹爹無情!此事揭穿,牽扯太多人命。手心手背都是肉,爹只有……」
「毋須多言,你只是怕沒了紅夫人母女的性命吧!」
「七里,」爹爹的語氣變得無奈,我竟見他鬢髮白絲,眼角溝壑,這個男人,終是不復當年!
「這裡面牽址的恩怨太多,此事一出必有人命喪!爹只希望你能懷以慈善之心,安分的前去驍國,做個悠閑王妃,一生無憂!」
我冷冷一笑,並未應允。
只聽到屏風內娘親又在囈語:「允之,允之……」
爹爹驟然暴怒,我眼見得屏風碎裂,彩繪的墨荷七零八落,帳外的腳步聲零亂,終是無人膽敢上前!
「你心裡競還記掛著那個野男人!」
爹爹語氣低沉,佩劍出鞘直指娘親咽喉,我抵身上前,卻被他一掌拍出,磕在實木桌角,嗓子腥甜,一口淤血噴涌而出,落在墨白長裙上,好似綴得梅花點點。
「娘親先前中毒,餘毒未清,今又高燒未退,還請爹爹勿擾了娘的休息!」我不顧疼痛,急聲道。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殺意!允之究竟是誰?只聞名字便讓爹爹陷入癲狂!
「無恥的女人!」
他的聲音充滿憤恨,我看得出他正在極力壓制滔天的怒氣!
「小姐!」聞聲人未到,「怎麼沒個守夜的兵將呢?我剛聽見聲響……」來者一身翠色勁裝,簡束的齊腰長發,眉似劍指,鼻翼堅挺,腰間佩銀色金絲緞帶,紫色流蘇隨步伐涓涓擺動,我知道那緞帶中,隱著軟劍。來人正是戰歌。只有她還記掛我們母女安危。
「呃,」戰歌掀開帳簾,瞬時捲入一股夜風,激得我打個冷顫,沒攔下已拔劍相向的戰歌。
兩炳劍擦出劍花,戰歌新傷未愈,持劍不穩,險險被爹爹打落佩劍。
「將軍,身為武夫,卻對手無縛雞之力,尚在病榻的女子動手,可忘武德二字?」
戰歌雙手執劍,紫色流蘇纏在她的腕間,像條冬眠的小蛇顯的蒼白無力。
「七里小姐乃是您親生之女,您卻也對下得去手?」戰歌看見了我唇間的緋紅,語氣變得惡劣,「虧戰歌還曾以您為榮,沒想到您卻做出這等醜陋之事!」
「七里還是叫您一聲爹爹,請回吧!」
我撫著桌沿,緩緩站起,五臟六府錯位般撕裂的疼。第一次受傷,傷我的競是父親。
「七里,」他眼中含愧疚,收劍回鞘。瀟洒漂亮,當真是戰場上拼過命的人,若用了力勁,我必死無疑。「爹爹過於激動,誤傷了你……這葯你服下,可保你儘快恢復。」說罷他從懷中掏出白色瓷瓶,欺身放在桌角。
「莫等公子魏了,他現在是你妹妹的夫婿,拜於天地,已成定局。今日一見,你我父女緣盡,護你娘親安好,休在回麟國了!」
我目送他轉身離去,墨色的錦袍有一處暗紅,隱於月色。
終是誰使弦斷,無話離別。
「小姐,服藥吧!」
紫色流蘇墜於腰間,一根一條將我的心不斷拉扯,撕裂的疼。一口鮮血,盡數噴在那翠衫之上,成了污跡。
「戰歌,」我抿嘴一笑,「髒了你的衣衫!」
「小姐!將軍他好狠的心!苦了你了!」點點清淚滴落,落在細紗之上,上留小小坑窩。
「無礙!」
「去看看我娘,她的燒還沒退,一直在囈語。」戰歌扶我落坐,以水喂葯。不安的著我,我扯著嘴角,示意她去看娘親。
戰歌邁過那零散的屏風架,把娘親額上的棉錦用清水洗過,再次敷上。
「也不知那女人的解藥如何,夫人還未醒來了呢!現在麟國也回不去了,看樣子只等沿途尋醫,診治夫人呢!」
麟國,怎麼會回不去呢?他說,讓我等他!
翌日,繁陽。
送親的隨侍,官從五品,賊眉鼠相,一看便知非良善之輩。目光閃爍,儘是奸滑,昨夜那般動靜,也不見他出來看個熱鬧,現在倒是勤奮的急著趕路了!
「郡主,你看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是起營趕路吧!驍國途遠,還是儘早出發,郡主不也少得顛簸嘛!」
「吳大人,女子嬌弱,未涉遠途。今出行於此,越感疲憊呢!」
隔著屏風,我都能聽見他的陪笑。
「郡主說沒歇息夠,自然是走不得的!只是聽聞郡主的奶娘,身染重病,高燒不醒,前方半日行程有一小鎮,不如去那請大夫診看。況且夜晚更深露重,不利休息,我們也好找個客棧落腳不是!」
我微微思稱,楚瑜會找到我的。
「嗯,就照吳大人說得辦吧!即刻起程!」
車轍軲軲,避開儀仗中的紅傘綠扇,我瞧見那系在枝丫上的一抹紅綢,隨風飄浮。
客棧,小樓。
雖為娘親請了大夫,煎了湯藥,可還是未見她醒來。我也服了葯,坐在兩扇小窗前,托腮發獃。
「七里,」軟軟弱弱的聲音傳來。我驚喜道:「娘親,您可醒了!」我急步過去,撫她半倚,喂飲茶水。
娘微微一笑,面色憔悴,唇色蒼白,像失了水的碧蓮,將要調謝。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害怕她消失而去,我裴七里己沒了爹爹,再不能沒了娘親。
「娘親無事,倒是你,面無血色,可好?」
我哽咽著:「七里好著呢!就是娘親總不醒來,害七里擔心!」
「孩子,昨夜的事娘都隱約知道,只是像在夢魘,似在過去。睜不得眼,開不得口罷了。剛剛醒來見你如此,也曉大概!別怪他,畢竟是你生父!」
「他已不認我這個女兒,我怪不怪他都無關緊要了!只是娘親,七里不知,為何爹爹聽聞您叨念的名字,便失了理智!」
娘親聞言,目色有愣,似沉浸於過去。
「喚得可是……允之」
「確是!」
「沒想到你爹他還是放不下!」
「這人與你們有何恩怨嗎?七里當不當問?」
「七里可知,你為何名喚七里,而你妹妹卻喚耀華?」
「爹爹不喜歡我唄,便信手拈來個名字!裴耀華是掌中明珠,起光耀華貴之意!」
娘親抬手把垂於胸間的碎發,掖在我的耳後,溫柔如水,暖暖的母愛。
「倒也不是,與娘所喚的那個名字有關!」娘親清眸流盼,柔柔的注視我,「娘親時日無多,頗感過去種種,人生似是燭火,燦然一時,悔恨一世。」
我一時感傷,嗔怪道:「娘親不可胡說!」
「罷了,七里,娘親就給你講講與你爹爹還有允之我們三人的前塵往世!」
那一年,娘同我般的年紀,已是出了名的美人。我仿若陷進屬於他們的時空,看到了過去!
那年,娘十七。身姿婀娜,湘紋飄逸。舞盡霓裳,歌盡繁虹。乃是衛國太子太傅之女,衛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