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辰宴席絲竹盛(1)
鳳城西邊的郊外有一座巍巍高山,稱為鳴鳳山。傳說曾有人看見一隻泛著彩光的鳳鳥啼囀著降在山中,不曾離開,守護著這片山頭。由此,這座山就被稱為鳴鳳山,離山不遠的城,就取名為鳳城,希望城中百姓會得神鳥的庇佑。久而久之,鳳鳥和鳴鳳山就是鳳城百姓心中神聖的存在。而鳳城似乎真的受到庇佑,不論被哪個朝廷統轄,鳳城總是繁榮安樂。於是,在大楚管轄鳳城近百年後,鳳城一如既往隆盛富足,大楚百姓雖不能說都尊崇鳳鳥和鳴鳳山,但起碼都對其有著敬畏之心。而此時,鍾離珏和致遠正騎著馬在鳴鳳山山腳下徘徊。
「公子,這山望上去好似有拔地通天的氣勢呢!不知真到山頂上,會有什麼感覺。」致遠仰著頭,愣愣地望著這嵯峨黛綠的鳴鳳山,感慨不已。
「確實,可惜有要事需趕回晟陽……」鍾離珏輕嘆了口氣,低語道。
「公子,反正你會再來鳳城找路姑娘的,到時還可以攜佳人品山中景色,妙哉!樂哉!」致遠臉帶笑意,開口揶揄道。
「看來平日讓你太過鬆散了,現在耍弄到你主子頭上來了。」鍾離珏緩緩說道,面上卻無半分不快,眼中反而染上了些許笑意。
「那致遠說的有道理不是!」
「駕!」鍾離珏瞧了眼頗為得意的致遠,猛然一夾馬腹,徑自騎馬離開了,並無理會致遠慢半拍的不停叫喊。素色的衣裾飄揚,牽住了身後白衣女子的縷縷思緒。
明月漸上梢頭,趕了大半天路的鐘離珏和致遠還是無法趕到前方的村鎮,於是便在一片疏林中歇息下來。好在鍾離珏雖是皇子,卻不嬌生慣養,將物品安置好,便倚著樹榦平靜地入睡了。而致遠也收拾妥當后,坐在一旁,手支著腦袋安然入夢了。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寂靜被一絲細微的聲響打破了。白色的纖細身影悄然落地,路凝落輕著腳步走到了鍾離珏身前,緩緩蹲下。蒙著白紗,路凝落的表情瞧得不真切,卻從清亮的眸子中透出了濃濃的依戀。
晚風清冷,明月流光,幾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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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興十九年七月十二,皇太后七十歲生辰,擺宴泰和宮。
夜幕降下,泰和宮安慶殿內,四面懸著的琉璃燈照得殿內外通明。身穿霞裾雲裳的舞姬們隨著悅耳怡神的樂曲曼妙起舞,舉手投足,嬌媚十足。皇太后沈碧清坐於大殿之上,一席金紅相間寬袖宮服,頭戴紫金翟鳳珠冠和菊花紋琺琅彩步搖,配上金鑲紅寶石耳墜,雍容華貴,亦不失太后之威嚴。皇太後年歲已大,不喜人多,便讓皇帝免了百官的朝賀,今日有幸出席宴席的也只有皇室宗親,幾個朝中的肱骨大臣,以及三個鄰國以賀壽之名前來的皇子公主與使臣。雖然大周等級分明,但風氣較為開放,因此,男人女眷並無相隔兩室,而是共聚一堂。此時,眾人各就其位,饒有興緻地觀賞美人舞蹈。
「唉,這宮裡的舞姬也該換了,每次的舞都如此,毫無新意。」鍾離琰的聲音不大,面色如常,卻難掩眼中的不耐之感。
「八弟,舞同人異,仔細賞來,別有風味。」鍾離珩輕晃著酒杯,語帶輕佻。
「五哥,在這風花雪月之事上,臣弟自知毫無天資,體會不了這別樣風味。」鍾離琰見鍾離珩並無理會自己的挑釁,面無異色地賞舞聽樂,也沒了打趣他的興緻,轉而向身旁的鐘離珏說道:「七哥,此次外出,可有什麼有趣的見聞?」
「這次出去趕著回來給皇奶奶祝壽,並無留意到什麼有趣的。」鍾離珏轉向面鍾離琰,淡淡說道。
「七哥只怕是遇見了絕代佳人,想自己藏著吧。」鍾離琰倒不在意鍾離珏的態度,亦或是習慣了鍾離珏對誰都不冷不熱的樣子,開口揶揄道。一旁的致遠想著,想不到這八皇子還挺厲害,竟是把他家王爺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如此想著,致遠險些笑出聲來。
「八弟若這般想出外增廣見聞,向父皇請求便是了。」
「唉,臣弟豈不知,只是……母妃定是不準的。」說著,鍾離琰語氣里透出了一絲疲累之感。
鍾離珏看著鍾離琰的眼色里劃過一抹無奈:「你畢竟是文妃娘娘的獨子,她是為你著想。」
「嗯……」鍾離琰輕聲應道,便不再說話。
「聽聞八弟與北祁的雪菱公主頗有交情。」沉默了片刻,鍾離珏開口輕聲道。
「只是幾年前,公主隨北祁王來大周時,因與臣弟年紀相仿,性情相近,才略有些交情罷了。」雖不知鍾離珏為何與自己談起雪菱,鍾離琰仍緩緩答道。
「原來如此。」鍾離珏一頓,繼而說到,「雪菱公主此次帶著北祁的三皇子而來,他們不知能否習慣在大楚皇宮內的生活,八弟應多多關心,方不辜負了與雪菱公主的兒時情誼。」
鍾離琰聽罷,略作思考,這才明白了鍾離珏的話中之意,隨後朗聲道:「七哥思慮周全,臣弟定當盡心。」
鍾離珏只淺淺一笑,便不言語。一直侍立在側的致遠想著自家王爺給人指條路都把話說得在情在理,且不落人話柄,真是厲害;轉而又想到似乎轉移話題的本事也很厲害,不時的望向鍾離珏的眼神里滿是崇拜之情和揶揄之意。
絲竹聲響了好一陣子,終是停了。眾人正襟危坐,恭敬地等著皇太后開口。
「這歌舞看著也乏了,可有些不同的?」太后的視線略掃過眾人,聲音中氣十足,看來雖已是古稀之年,仍十分健朗。
「回母后,今日兒臣請了幾位特別的客人,母后可想見見?」皇后藍春華聞言,起身恭敬地答道。
「嗯,請。」太后說著,若有深意地往鍾離珏等人所坐的方向望了望。鍾離珏見了,心中已明了了幾分。
隨著太后一聲令下,幾名身姿綽約的妙齡女子被領著走到了殿中,依次向皇太后、皇帝、皇后見禮。
「皇後有心了,這幾個孩子瞧著真是可人。」太后臉上浮起了滿意的笑容。
「兒臣分內之事,母后高興就好。從左到右依次是太傅府尹夢筠,沛國公府藍茹沁,驃騎大將軍府穆靖荷,開國郡公府蕭黛春,以及尚書令府葉綺霜。」皇后淺笑著向太后介紹,五個女子也依著皇后的介紹向太后及皇帝行禮。
「好,好。」
「母后,幾位小姐才藝出眾,她們要向您獻禮呢。」說著,皇后好似不經意般望了一眼藍茹沁。
「太后,臣女藍茹沁望以一曲《雲水吟》賀太後生辰之喜。」曉得皇后的意思,藍茹沁盈盈上前,福了身,娓娓說道。
「哀家聽聞你的琴藝號稱晟陽一絕,如此甚好。來人,賜座,再取哀家的『九霄環佩』予藍小姐。」太后話音剛落,殿中隱隱騷動起來。
「九霄環佩」是千古名琴,以梧桐作面,杉木為底,琴背池上方刻篆書「九霄環佩」四字,琴首下一雙護軫為紫檀木所作。相傳這張琴聲音溫勁松透,純粹完美,被奉為「仙品」,與被譽為「神品」的「鳴珂」同為傳世的千古名琴。雖然如此,真正地彈奏「九霄環佩」並非易事,近百年來,這把名琴也未能找到能夠駕馭其的主人。因此,「九霄環佩」最真的琴音早已是鮮為人所聽聞的。現今,不知這晟陽琴藝一絕的藍茹沁能否彈出「九霄環佩」真正的琴音來。
藍茹沁看著放置在自己面前的「九霄環佩」,心中隱隱發怵,擔心自己是否真能駕馭得了這千古名琴,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彈了。但自己的「清籟」也是難得一見的琴中佳品,相信不會出太大的亂子。如是想著,藍茹沁定了定自己的心神,緩緩坐下,輕舒一口氣,一雙玉手按在弦上,輕一撥弦,一曲雲水之音緩緩流出。聽見流暢優雅的音調自琴弦間發出,藍茹沁心中震撼。不愧是千古名琴,自己僅能彈出的這幾分卻已如此悅耳動人,沁入心扉。藍茹沁愈彈愈陷入其中,竟好似聽到了流水之聲。殿中眾人也沉陷在這音律之中,想這千古名琴的琴音當真不俗,但除卻鍾離政和鍾離珏。兩人都明了這並非「九霄環佩」真正的琴音,但一人是因多年前在那宮宇之中聞得「九霄環佩」的天籟之音;一人則是想到瓊音閣內那醇澈的「鳴珂」之音。如若這是「九霄環佩」真正的琴音,它怎能夠與「鳴珂」並駕齊驅?
琴音漸止,殿中先是一陣沉默,隨著鍾離政的拍掌,殿中陸續響起了掌聲。
「藍小姐果真琴藝無雙。」太后微笑著,緩緩開口道。
「臣女儘力也只彈出幾分,請太后恕罪。」藍茹沁奏完一曲,額上已沁出了薄汗,但仍一派氣定神閑,輕聲說道。
「何罪之有,奏出如此美妙的琴音,哀家賞你還來不及,怎會降罪於你?」
「謝太后恩典。」藍茹沁福了福身,朗聲謝恩,退立一旁。
皇后見狀,也只微微一笑,眼色中閃過一絲得逞之色,下位的淑妃與平日里一般,只是文妃卻露出了些許不滿之色,但也很快恢復如常。
鍾離珏觀望著這內宮之中女人的明爭暗鬥,心下感慨,好在自己將來不會有這樣一群女人圍在身邊,不然定是累得慌。看到尹夢筠款款上前準備獻藝,鍾離珏實在覺得煩悶,交代了致遠一聲,便起身暗自出了安慶殿,將這殿內的附庸風雅、風花雪月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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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淺小備註:1、九霄環佩是真正的千年古琴,是古琴中的精品。已故的古琴家李伯仁在半個世紀以前,在《玄樓弦外錄》中就提出「九霄環佩」是唐朝的雷琴;現代音樂史家楊蔭瀏先生在《中國音樂史稿》中,也十分明確地把「九霄環佩」定為雷琴。
2、清籟琴為桐木斫成,通體髹黑漆,鹿角灰胎,漆呈冰紋斷。池、沼長方形,金徽,白玉軫足,紫檀岳尾,出於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