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長於春夢幾多時
葉君灝外出剛回到王府就被擎蒼話也沒說地帶到了鍾離珏房裡,本還欲抱怨幾句,卻在見到雙玉紅腫的那雙眼時一下噤了聲。看了一眼鍾離珏的面色,雖不知原委,但也明白了尋他過來的原因。除了雙玉之外,他將一干人等趕了出去,並叮囑擎蒼千萬不能讓人打擾,然後閉了房門。
葉君灝也未多說,運起無相功為鍾離珏療起傷來。雙玉在一旁尋來筆紙,伏案寫下一單藥方,不時地探看二人的情況,生怕出了意外。運功運了一周天,葉君灝才漸收內力,見鍾離珏面上隱隱有了血色,才放下他躺好,下了床去。
雙玉見鍾離珏氣色好轉,三兩步上前為他診脈,知他氣息平穩也強了不少,不禁大舒一口氣。轉而才見葉君灝身形微晃,忙去攙住他。葉君灝由她攙著坐到椅上,見她面色仍是凝重,遂帶著玩笑說:「近來費了不少精力,這元氣大損,你說該怎麼謝我?」
不料雙玉聽了歉然一笑,旋即面上微露難色。葉君灝見了,隨即說:「你這人就是開不起玩笑,我當初也不是為了什麼回報才救你的。」往鍾離珏的方向看了看,繼續說,「我用無相功探了他的奇經八脈,怎麼內傷那麼深,平日里卻看不出來?好在他中的不是劇毒,解毒容易,只是這一下爆發的內傷太過棘手。不過放心,無相功的療傷效果你也是知道的,莫太憂心了。」
雙玉聞言,笑容總算是輕鬆了些。葉君灝見了,也不再多說,起身到桌前拿起藥方,只留下一句「我讓他們去抓藥,你陪陪他吧」就開門出了房去,留下一室的安靜。
而鍾離政回晟陽那天就領著一眾太醫來了王府,見原本被太醫診說傷及根本,難以回天的兒子情況有了好轉,登時什麼怒都消了,也讓太醫院的一干太醫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地。
當日在圍場,隨行的太醫雖為鍾離珏解了毒,卻說鍾離珏內府極虛,重傷難治,惹得鍾離政當時險些就要廢了太醫院。還是擎蒼冒險請求讓他攜鍾離珏回王府請府中神醫醫治,鍾離政才勉強息了怒,准許擎蒼帶著鍾離珏先行趕回王府。
結果無疑是讓鍾離政滿意的。他本欲見一見擎蒼口中的神醫,卻被擎蒼以神醫親自出府為鍾離珏尋葯而糊弄了過去。鍾離政倒不強求,看過鍾離珏的情況就放心地回了楚宮,但是各種珍貴的藥材補品都源源不絕地往恆親王府里送,也不是地差太醫過府瞧看鐘離珏的情況。
太后聞此消息更是嚇得暈了過去,在床上渾噩了兩日,醒來就問鍾離珏如何,然後一摞一摞的珍稀藥材和貢品也送了過去。因而,鍾離珏在前朝內廷的地位便是不言而喻的了,可以說較之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至於這之中又有多少真心,多少關竅,便做后話。
再說因鍾離政大怒,底下的人辦事利索不少,很快就查出那匹白馬的臀部處有一極細的傷口,兩寸長的細針沒在肉里,而且還淬了毒。動手腳的人已經找到,只是御林軍中一名小小的執戟,但抓獲時已吞毒自盡,死無對證了。但鍾離政似乎鐵了心要查出真相,刑部的人自是不敢怠慢,牟足了勁去查。
而王府里,一連好幾日,雙玉都在鍾離珏床前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定時的針灸湯藥一頓沒少。葉君灝也會每隔兩日為鍾離珏療一次內傷,鍾離珏仍舊昏迷未醒,萬幸的是,每次療傷的時間都在減少,表明他的情況逐漸在好轉。
雖然她知曉王府上下對她能留在瓊華居里的事議論紛紛,至於擎蒼和致遠不阻攔她,還把各種情況和查案進度告訴她的緣由她也不願深想,眼下養好鍾離珏的傷比什麼都重要。
是夜,卧房內的燭火搖搖曳曳,隨即滅了。雙玉伏在鍾離珏的床頭似在沉睡,但仔細一瞧,便見她光潔的額頭滲著細細密密的汗,秀眉緊鎖,正是在夢魘之中。忽地,雙玉驚醒,起伏的喘息和慌亂的眼神無不顯示出那夢的可怖駭人。
瞧了一眼安睡的鐘離珏,雙玉才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清水緩解喉間的乾渴。夢中的景象歷歷在目,壓得她喘不過氣。輕輕晃了晃腦袋,雙玉邁步行至窗前,悄聲推開窗扇,夏夜清爽乾淨的微風輕拂過來,似乎能掃去一切煩惱。她便這樣靜靜地望著黑夜,隨之出了神。
一縷清風溜進室內,昏睡的鐘離珏興許也是感受到了,長睫顫動了幾下,睜開了眸子。眼前的景象晃晃悠悠的,然後漸漸重疊成一個影子。覺察到體內似有異樣,運氣內功調息一番,才覺多了一股精純內力護在五臟六腑,微感驚詫。
轉眼瞧了瞧床前空無一人,心中一陣失望。徒然張了張手,他彷彿還可以感受到昏迷時手上傳來的溫暖又熟悉的熱度。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從唇間溢出,但當他看見窗前隱約的身影時,黑瞳中煥發的光彩,明亮熠熠。
此刻,他不願去糾結太多,掙扎著起身,也不顧令人昏沉的暈眩,跌跌撞撞地沖著那抹倩影走去。走到身後,猶豫須臾,伸臂將她禁錮在了懷中。
頭頂上隱隱有熱氣傳來,雙玉感受到一陣溫熱貼在後背驀然回過神來。她微微轉頭,只見鍾離珏的雙手搭在窗框上,用雙臂將她困在了他的懷中。見他醒來,雙玉面色先是一喜,隨後露出了羞色。整個人被他籠罩著,雙玉可以聞到鍾離珏身上的葯香還有盛年男子濃烈的氣息。
她僵住了身子不知如何是好,他卻垂下頭,閉著眼用他的臉頰蹭著她的發,嘴中深情低喃道:「阿落,我好想你……」那聲音里透著思戀與痛苦,擊打著她的心,伴隨著的灼熱氣息,又攝了她的心魄,讓她酥軟了全身,難以動彈。
這一刻,只這一刻,讓她放縱自己的心,不去想前事後果,不要任何打算防備。才這樣想,身體已早一步行動。輕顫著偎進他的懷裡,然後猛然被用力抱緊,心底最深處被觸動著,抬手緊緊回抱他,只能在心間柔情地喚上一聲:「阿珏……」
鍾離珏蘇醒之後,在路凝落的悉心照料治療和葉君灝無相功的配合之下,身體總算是大有起色。闔府上下這才鬆了口氣,鍾離政更是高興,聞訊馬不停蹄地就到了王府,噓長問短一番方因政事繁多回了皇宮。經此一事,朝中眾人盡知,恆親王鍾離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其他皇子難以匹敵的。於是,一時間,儘管得不到接見,恆親王府的門口車馬仍是不絕,讓人應接不暇。
只是這一日,王府卻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透雕著蘭草圖案的三足金制博山爐里焚著蘇合香,幾個書架擺列得整齊,並沒有雕樑畫棟,頗有高雅絕俗之趣。書壁上掛著十來幅畫,看筆墨應是新作。畫上皆是同一名女子,或喜或嗔、或撫琴或執卷、或斜倚熏籠或對鏡凝妝,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美得令人移不開眼。作畫之人的心境,可見一斑。
此時,鍾離珏與路霖德相對而坐,大開的窗門帶進了滿室的灼爍。兩人沉默許久,似乎沒有人願意打破室內的安靜。路霖德仍舊穩重倜儻,但面容間卻有一股難掩的蒼老。鍾離珏見了,微微心軟,最終還是先開了口,他緩緩把玩著手中晶瑩剔透的雕花茶盞,道:「本王連月來諸事纏身未有過府拜訪,是本王輕忽了,相爺莫見怪。」
「王爺貴體要緊,再說,」路霖德看了看鐘離珏的臉色,才略有遲疑道,「王妃,哦,小女的事……」
鍾離珏的眼神黯了黯,呷了口茶,笑容牽強卻神色堅定,說:「相爺不必避諱,對本王來說,王妃只有一個!」
路霖德微露訝色,隨即淡然,帶著欣慰又悲哀的笑,道:「有王爺這一片似海深情,也不負落兒的真心付出了。」
鍾離珏先是淺淺笑了,旋即察覺到不對,略是吃驚地看向路霖德,疑道:「相爺一早就知曉了?」
「落兒的那雙眼睛與她娘親太像了,縱然當初臣不知事實真相,見到那雙眼睛,也就知道了。」平平緩緩的語調,卻是懷戀嘆息的語氣,不難看出這其中真情幾許。
「想來相爺也知道岳母有不得已的苦衷,方才緘默不言。」聞言,聯想前因後果,鍾離珏便明白了其中緣由。
「不錯,當年溫娮一封絕情書,雖知她乃故意為之,但臣當時的確無法放下京中一切,也就順水推舟,卻不知她是在身懷有孕的情況下仍為我百般打算。可笑當時她玩笑著要我為我們將來的孩子取名時,我卻渾然不覺。我欠她太多,所以無論落兒來到我身邊的原因為何,不論她要做任何事……」言及此,路霖德已是哽咽,忙垂下眼來平復自己的情緒。
鍾離珏沉吟,默了半晌,才緩聲說:「岳母的事令人遺憾,本王能保證的就是此生只愛阿落一人,請岳父放心。」
路霖德好不容易平復下來,聽到一聲「岳父」,大驚,忙道:「不可不可,君臣有別,王爺折煞臣了!」
鍾離珏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反問說:「若是阿落也在,也必願意喊您一聲『爹』,本王與她既是夫妻,喚聲『岳父』怎就不可以了?」
路霖德愣了愣,旋即一笑,說:「倒是臣死板了,王爺的心意臣這次便領受了,但以後還請王爺……」
「這是自然,本王有分寸。」鍾離珏頷首,心道,阿落,你如果知道這件事,定會為岳母高興吧,你也能夠放下心結重新面對了。阿落,只是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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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淺小備註:1、「長於春夢幾多時」出自晏殊《木蘭花·燕鴻過後鶯歸去》。
2、執戟,唐官名。天授二年(691)置於十二衛(即十六衛減去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四衛)左右各五人,正九品下。
3、透雕,一種雕塑形式。一是在浮雕的基礎上,一般鏤空其背景部分;二是介於圓雕和浮雕之間,也稱凹雕、鏤空雕、或者浮雕。
4、博山爐,是中國漢、晉時期漢族民間常見的焚香所用的器具。爐體呈豆形,上有蓋,鏤空,呈山形,山形重疊,其間雕有飛禽走獸,象徵傳說中的海上仙山——博山而得名。唐朝的博山爐與早期不同,更為華貴大氣,有的也製成兩足、三足的樣式。
5、蘇合香為金縷梅科植物蘇合香樹所分泌的樹脂,又名帝膏、蘇合油、蘇合香油,產於非洲、印度及土耳其等地。精製蘇合香有開竅辟穢,開郁豁痰,行氣止痛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