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寂夜清風明月照
轉眼又是一年早秋,再過不久便是七月十二,太后的壽辰之日。www.由於今年並非大壽,加上太后也沒有大肆擺宴的興緻,所以只打算召小輩們進宮圖一番熱鬧就罷。鍾離珏漫步走在小湖邊,負手垂眸,似在思考什麼大事。
這段時間,他時常想起他們的初遇。當時若不是為了求得白紵一舞獻給皇奶奶做壽禮,想必他也不會那麼快遇見攪亂自己心思、意志的那個女子。回想著一件件事、一幕幕場景,一抹發自心底的溫柔淺笑定格在鍾離珏的唇角。只是在抬眸望見一道玉色的倩影漸行漸近時,那抹笑容卻是僵住了。
路凝落一路低著頭沿著湖邊走來,若有所思而未瞧見前方的人,腳步不停,便這樣不經意地撞進了一個溫暖熟悉、令人懷念的懷抱里。
心頭輕顫,路凝落猶豫著抬起頭仰視面前的人,對上他毫無表情的面孔和幽深漆黑的眸子,立時有各種情緒紛至而來。鍾離珏多想就這樣把手臂收緊擁她入懷,但心中掙扎一番,只能將扶住路凝落的手鬆了開來。
雙臂上的熱度褪去,路凝落幡然回過神來,她剛才在期待什麼?是她拒他於千里之外的不是嗎??略是落寞地扯了扯嘴角,路凝落垂下眼帘遮住暗淡的眼神,側身邁步走開了。
令他安心的氣息從身邊離開,鍾離珏呆立在原地不敢回頭,雙手又是不由得緊握成拳。有時,他真厭惡自己這該死的理智!
才是初秋,夏日的餘溫還未退去,為何這朗朗晴空卻讓人徒生深秋的蕭索之感?大抵是,眼之所見敵不過心之所感吧。
話說當日歆陽來王府與鍾離珏一番對質之後,他此後幾日都不曾找過她。致遠雖然奇怪自家王爺可不是會因長公主的質問而退步的人,但卻更是欣喜,總歸自己不用再干這不情不願的事。
為此,致遠的心情難得輕鬆了些,又想著萱兒自那日被王爺趕出瓊華居后就常一人待在偏院,頗是陰鬱凄苦的樣子,這幾日好好陪陪她吧,就算……思及此,致遠也不多留,轉身離去。
而這夜,月朗星稀,如銀的月光靜靜瀉下,為一花一葉、一草一樹都鍍上了好看的色澤,灑在地上宛如閃著光芒緩緩流動的流水一般,好不美麗。忽而,柔亮的月光被一片漆黑的陰影漸漸覆蓋,烏雲蔽月,一瞬四周都籠罩在了黑色之中。
昏暗的夜色之中,一道人影悄步走來,時而往四周瞧望,小心翼翼。行至鍾離珏房門口,遲疑少時才輕聲推門而入。
房內自是一片黑暗,來人熟門熟路地摸黑走到內間,看不清榻上情景,有些心急地快步上去,掀開床幃卻不見一人。來人大吃一驚,俯身摸索幾下確認無人,心道不好,回身就欲離開。只是剛一轉身,一柄泛著寒光的劍已搭在自己肩上。這把劍她倒是認得,便是擎蒼隨身的佩劍。
心下發涼,來人卻仍是故作鎮靜道:「你一早就知道了?那迷香……」
「這陷阱是本王設的,本王當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平靜無波的聲音從暗處傳來,借著就是一陣不徐不慢的腳步聲漸漸走近。
蔽月的烏雲悄然散開,明亮的月光越過窗檐照射進來,眼前人的面容也逐漸清晰,除了沉靜如水的鐘離珏,還能是誰?
「你設的陷阱?什麼意思?」
鍾離珏並不答話,側身走開,一道身影從他身後緩步上前,驟然抬頭,卻是綺晴的臉龐。
「你?怎麼會是你!你居然背叛我!」那人難以置信,尖銳的音調著實刺耳。
不想綺晴卻無往常的柔柔弱弱,嘲諷一笑,說:「我本來就是忠於主上的,對你又有什麼背叛可言?」
聽見這話,來人的面孔在月光下顯得急切無措,更有些猙獰可怕,她瞪大了雙目,嘴中不停地呢喃著:「你,你,你……」那副崩潰的模樣,哪裡還有以往的純真可愛?
「綺晴」似乎對女子的反應很是滿意,她在那雙震驚的雙目的注視下抬手揭下了面具,隨後看向女子,竟用帶著些天真的語氣埋怨道:「萱兒姐姐怎生不認得千芙了?」
在看到那張臉后,萱兒瞳孔一縮,想要衝上前去,卻被擎蒼的劍制止,脖頸上劃開了傷口。傳來的疼痛感讓她猛然冷靜下來,諸多事情在她的腦子裡迅速掠過,久久,她才看向鍾離珏,語氣蒼涼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鍾離珏沒有看她,目光深沉而悠遠,說:「你們錯便錯在,以為本王對渙神散一無所知。你那日一醒,本王就知時機已到。」
「就是就是,要不是主上允許,你以為你能那麼容易接近浮香閣嗎?」千芙聽到這也忍不住,立馬跳了出來頗是自豪地說道。
這個回答顯然在萱兒的意料之外,而鍾離珏口中的「你們」二字也讓她明白,鍾離珏所知道的遠比她所想象的多。
「原來如此,你先假意中計再借你姑母責問一事不再尋她,你知我會心急,是嗎?呵,只不過你果真無情,那小姐對你情深一片,你居然如此利用她,真是可怕。」話雖如此,萱兒說這話時的語氣卻很平靜。很奇妙的,雖然事情敗露,萱兒反而輕鬆下來,也許對她而言,所需要的就是這樣一種解脫的方式。
見萱兒沉默不言,鍾離珏也不理她,轉而對著一處略略揚聲道:「姑娘已然來了還是自覺現身為好。」
暗處的女子剛欲離去,聞聲身軀一震,她顯然明白自己不是對手,既然被發現就別無退路。定了定心神,女子邁步從暗處走出。身著勁裝,黑巾蒙面,只余那雙冷亮如寒星的眸子靜靜瞅著鍾離珏。
鍾離珏全然不在意女子的目光,粗粗掃過一眼,就說:「轉告你家主子,他若不想身敗名裂還是及早收手,本王尚可顧及幾分兄弟情義,否則……」
聞言,蒙面女子眸光一閃,難不成他們的全盤計劃依然被識破?萱兒聽了也是滿臉驚愕地將視線投向蒙面女子,似乎在向她求證鍾離珏所說的話。女子儼然忽視了萱兒質問的目光,沖鍾離珏慢悠悠地說道:「王爺所言甚是奇怪,小女子實在不懂。小女子不過見萱兒姑娘為情凄苦方出手相助,並沒有什麼主子。」
「呵,」鍾離珏嗤笑一聲,不顧蒙面女子不悅的目光,說:「怎麼?含碧姑娘竟以為本王不知渙神散是南國秘葯嗎??」
此言一出,蒙面女子,也就是含碧,心知不妙,目光一凜,一個快手抽出佩劍,招式凌厲地衝上前去。鍾離珏只是巍然不動,擎蒼迅速點了萱兒穴道,隨後一個閃身過去將她引到屋外,隨之與她纏鬥起來。
含碧的劍光如網,變化萬端,但擎蒼舉步輕移,一一化解,密集的攻勢並未傷到他分毫。含碧向來對劍術頗為自負,想不到如今竟被這般壓制,心中不服,一向冰冷的眸子里竟也是燃起了勝負的火光,手上的招式也更加迅疾起來。
擎蒼見了,眼底隱隱有了一絲敬佩之意。一個女子能以劍術與他過上十數招,倒是難得得很,可惜,任何傷害他主上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於是,擎蒼也是認真起來,幾招行雲流水般的劍式打得含碧毫無招架之力,片時就敗下陣來。跌落在地,黑巾落下,髮絲散落,含碧略是狼狽地望向擎蒼,眸子里卻有著盈盈光彩,連擎蒼的劍尖抵在她的喉上也盡不在意。
擎蒼有些不明所以,只伸手扶了她的穴道,喚來暗衛將她押下看管就收了劍又隱到了暗處去。院子里瞬時恢復安靜,剛才的一場打鬥竟似沒有發生過一般。
再說屋內,鍾離珏一個掌風解了萱兒穴道,吩咐千芙將她領下去,卻見萱兒仍舊立在原處,動也不動。千芙看著她這樣子有些心軟,縱使說她動了壞心,總歸被傷害到的人卻是她。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果真不假。
「千芙。」鍾離珏只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卻讓千芙驚得回神,連忙拽住萱兒就要帶她走,卻聽許久不說話的萱兒顫顫開口道:「為何不殺我?你難道不是恨我入骨想要將我除之後快?」
顯然剛才鍾離珏的話和含碧的反應讓她明白,她完全被人鼓動利用而做了那麼多錯事,她居然聽信了那些人的話,親手殺了疼她愛她的小姐!若說行事敗露是讓自己在掙扎和矛盾中解脫出來,那麼這個認知則讓她再次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對於萱兒痛苦的模樣,鍾離珏顯然沒有絲毫同情,漠然往屋外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若她死了,就是你有利用價值,就算致遠百般求情,本王也不會留你!」
聽見這句話,萱兒渾身一顫,跌坐在地,發抖的雙手捂住面龐,一連串的淚水淌了下來。漸漸地,哽在喉間的哭聲釋放出來,似乎要將她的情、她的恨,她的悔、她的怨盡數宣洩出來。何等苦楚,何其凄厲,卻也只能換來一陣唏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