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爭分奪秒
公主能知道萬貴妃犯病昏倒的消息,已經算是夠靈通的了,沒想到唐泛的消息比她還靈通。
更讓他們震驚的是,萬貴妃竟然死了。
廳中一時寂靜,沒有人說話,好像都在咀嚼克化這個消息。
但仔細想想,這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萬貴妃手上沾了那麼多條人命,連太子生母的死都與她脫不開干係,都說天道輪迴有報應,報應直到現在才來,已經顯得有些晚了。
公主嘆息:「這下皇兄可要傷心欲絕了,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說不定還要為萬氏爭取皇后的封號呢!」
知兄莫若妹,她並不知道皇帝對萬通說的話,但還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唐泛沒有說話,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倒也就罷了,說句大不敬的,萬貴妃已經死了,給上什麼封號,言官們吵吵嚷嚷,據理力爭,那些都影響不了朝政社稷,怕就怕皇帝心血來潮,又想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她又問:「這麼說,太子並不是假的,也沒有中毒或遇刺?」
唐泛道:「不錯,太子雖然受了風寒,但並無性命之危。」
公主蹙眉:「如此說來,馬車底下那個凹槽到底有何用處,總不能是司設監的人隨便加上去的罷?」
皇宮裡的馬車形制,一切都有嚴格規定,更何況當時因為事出倉促,太子的車駕是用天子那輛臨時改制而成的,無非是去掉上面一些裝飾之類的,怎會無端端多出一個凹槽來?
唐泛道:「下官此來,正是為了向公主求證上回之事,既然現在太子平安無事,再多糾結也無益,深夜至此叨擾,實在過意不去,這便告辭了。」
重慶公主不是一個可以商量大事的人,她能夠聽到司設監的話之後,給唐泛通風報信,就已經表明了親近太子的立場,可她又左右不了大局,更加不可能忤逆身為皇帝的兄長,所以甚至還要自己編造出一個太子手指有傷痕的謊言讓唐泛自己去發掘真相,免得禍事牽連到自己身上。
這種明哲保身的行為,唐泛可以理解,但也僅止於此,他不可能跟對方商量大事,說更加深入的話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許多話無需多說。
公主歉然一笑:「有勞唐大人奔波了,此事本與你無關,是我將你拖下了水。」
唐泛笑道:「公主客氣了,若與太子有關,那就是動搖社稷根本的大事,唐泛如今雖無官職在身,卻也無法置身事外。」
客氣幾句,唐泛二人起身離去。
從頭到尾,隋州不發一言,好似完全被遺忘了。
但他坐在那裡的氣勢,本身就無法令人忽視。
矛盾而又奇異。
不少人都知道唐泛與隋州交情不錯,不過重慶公主也是親眼看見隋州大半夜送唐泛過來,才意識到兩人的交情好到何等地步。
隋州雖然是外戚,卻是實打實掙下的功勞,大家可能會說萬通僥倖,卻不會有人說隋州僥倖,這就是區別,更不必說隋州在太子最困難的時候也伸出過不少援手,如若太子能夠順利登基,隋州的地位只會比以前更牢固更顯赫。
唐泛更不必說了,他如此盡心儘力為太子奔走,但凡太子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以後就肯定要領他這份情,唐泛重新入閣,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有鑒於此,公主夫婦對唐泛隋州都是禮遇有加,並不敢仗恃身份而有絲毫怠慢。
出了公主府,外頭一陣冷風,令唐泛不由縮了縮脖子。
一件皮裘蓋在他身上,是隋州除下自己的。
「你自己穿。」唐泛道。
「我不冷。」隋州看了他一眼。
寒風雖冷,只因身邊多了一個人,寒意無形中就減少了許多。
不過如果唐泛和隋州知道皇帝與萬通在昭德宮內的那一番對話,此時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心情閑中作樂了。
萬通並未在昭德宮裡待多久,在確定了皇帝的心意之後,他便匆匆離開了宮廷。
半夜入宮畢竟不合規矩,周太后本來就瞧萬家人不順眼,如今萬家的靠山也倒了,若是再被她捉住把柄,還不知道要如何發作。
那個老太婆,怎麼死的不是她!
萬通心底暗暗啐了一口,加快腳步,心頭為姐姐的死略略難過了一陣,想起皇帝的許諾,又難掩激動。
遠遠地,宮門口有幾個人影在晃動,萬通的心不由提起來。
但很快,他又放了下來。
因為他認出其中一人的身影。
「萬大人,事情如何了?」對方迎上來,低聲問道。
「一切順利。」萬通咧嘴想笑,隨即又想起場合不對,連忙也收斂笑容,壓低聲音。
「你是說……」對方眼中異彩連連。
「不錯,托公公的洪福,說了你讓我說的話,沒想到果然成功了!」萬通喜道,「大事若能成,定少不了公公一份天大的功勞!」
「萬大人客氣了,我不過是出了個主意,」對方很謙虛,並未洋洋得意居功。「陛下對貴妃情深意重,所以才能答應,這樣也好,免得我們還要鋌而走險。」
萬通點點頭:「說得是,現在想想,先前我們那個辦法實在是太冒險了,不如這樣來得名正言順,真是好極了!」
對方問:「陛下如何說的?」
萬通道:「他讓我找萬安商量事宜,在大朝會的時候就公布這件事,趕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對之前定下來,再將太子降封,直接遣到外地去,到時候陛下會隨即宣布閉關參道,避開那些言官御史的聒噪,等時間一長,那些人知道絕無挽回的餘地,也就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對方又提出疑慮:「六部九卿那一關,只怕不會太容易過得了罷?」
萬通道:「不必擔心,此事我正要回去與萬安彭華他們商議,屆時若有需要公公出力之處,還請公公不吝援手。」
對方道:「該出手的時候,我自然會出手幫忙,萬大人不必擔心,如今你我已經在同一條船上,自該同舟共濟才是。不過,」
他話鋒一轉:「陛下的性情你也知道,最是反覆不定,他今日與你許下的諾言,一日未過明面,一日就作不得准,說不定到時候被誰一勸,又變了主意,你別忘了上回廢太子的事情,那可是臨門一腳功敗垂成!」
萬通想到上次的事情,也不由得暗恨不已,若當時沒有那場泰山地震,現在哪裡還需要費這麼多周折!
「你放心,這次一定不會重蹈覆轍!」
匆匆一晤,時間地點都不適宜,兩人也無法說更多的話,萬通辭別對方,轉身上了馬車,便直接朝自己家駛去。
萬通家正有三個人在等著他。
因為萬通在入宮之前就已經傳了話過來,讓另外兩位閣臣,也是萬黨成員的彭華和尹直先到自己家裡,等他出宮之後便會回去會合。
這會兒三人已經喝了好幾盞茶了,眼看著從睡眼朦朧喝到精神奕奕,萬通終於回來了。
看見萬通的到來,三人僅僅只是站起身,並未往前邁步相迎。
這幾人雖然被外人稱為萬黨,核心卻是萬貴妃的弟弟萬通,而非首輔萬安。
說到底,萬安等人雖然以萬通為首,但他們內心還有著文官的驕傲,甚至對萬通這種便宜外戚隱隱有些瞧不起的意思,只是大家利益相同,所以才走到一塊罷了。
不過這也並不說明這個同盟就不牢靠了,恰恰相反,正因為大家已經一起干下不少壞事,如果有誰想金盆洗手,隔岸觀火,最後只會兩面不是人。
「萬老弟……」尹直剛開了個頭,就被萬通急匆匆地截斷。
「我姐姐薨了!」
「啊?」
「啊!」
廳中驚訝之聲此起彼伏,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震驚。
震驚過後,大家神色越發各異。
不過萬通也沒心思去計較,他隨即又將自己與皇帝的對話與眾人重複了一遍。
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會兒大家也沒急著高興,反倒向萬通再三確認:「陛下果真是有了廢太子之意?」
「對!」萬通將侍女奉上來的茶水一飲而盡,喜上眉梢。「這次連將太子降封,儘快遣往封地的話都說出來了,應該是下定了決心,不過我們肯定也要做兩手準備,這次萬不能再讓那幫酸儒腐臣將好事拖成壞事了!」
說到這裡,他將茶盞重重一放,惡狠狠道:「老子就不信這回還會再來一次泰山地震!」
其他人這才歡喜起來:「後日就是大朝會了,咱們可得好好合計合計!」
尹直道:「元輔與我都有一幫言官可供差遣,屆時若那些人上疏反對,我們的人也可以上疏反駁,文人吵架無非是看誰的嗓門大,到時候底下的水越渾,陛下就越不可能反悔!」
彭華也道:「為免夜長夢多,大朝會上廢太子詔一頒,最好當日就能讓太子離京,不然他一日留在京城,那幫人就不會死心的。」
尹直皺眉:「當日只怕不太可能,實在太倉促了,而且這樣會使得陛下遭人非議的。」
萬通揮揮手:「管不了那麼多了,總之越快越好,就像彥實說的,夜長夢多,我實在是被上次的事情整怕了,還有詔書的事情,雖說有司禮監在,但為防陛下反悔,咱們最好連詔書都先幫陛下給擬好了,這樣隨時可以用上!」
尹直張口結舌:「這……不太妥當罷?」
萬通轉向萬安:「依元翁之見呢?」
方才萬通彭華等人在商議的時候,萬安一直沒有開口,此時聽見萬通詢問,才慢吞吞道:「這樣也可。」
萬通敏銳地察覺萬安表現出來的細微異常,陰惻惻道:「元翁可是後悔上了我們這條賊船?」
萬安苦笑:「你誤會了,我是在想,那個假太子,你們想怎麼處置?」
提到假太子,在場眾人都露出古怪的神色。
他們的計劃原本不是這樣。
馬車之內那個凹槽,正如重慶公主和唐泛所料,的確是用來藏人的,而且不是為了行刺,而是準備趁著太子出行期間,用假太子換真太子,等崇真萬壽宮一行歸來之後,東宮那位實際上就換了人了。
假太子也是他們精心挑選的,容貌原本就與真太子有七八分相似,然後再加上易容調整,做到十足神似並沒有問題,除此之外,宮中還會派人專門教導其言行舉止,模仿太子平日的起居習慣,應對用語等等,只要一回去就藉由生病來掩飾,估計連太子身邊的崔永也認不出來。
萬黨等人的想法是:鑒於很難在真太子上做手腳,但假如有假太子在手,能夠操控的餘地就多多了。他們可以讓假太子重病不起,又或遇到意外致殘,屆時為了皇位傳承,皇帝必然需要重新考慮儲君人選,到時候朝臣也無法反對。
但這個計劃最終被萬黨的盟友,司禮監掌印梁芳否決了。
因為他覺得這樣太過冒險,也很容易出差錯,萬一被人察覺,就很容易全軍覆沒。
而萬安等人也擔心會出事,所以不同意萬通的計劃。
內部意見僵持不下,最終還是沒有實行。
正好當時太子從崇真萬壽宮出來的時候下了一場雨,太子也淋了雨,他身體又孱弱,回去就生病了。
於是萬黨索性中止了這個換太子的驚天冒險,萬通聽了梁芳的建議,轉而打算從此處上尋找機會下手。
這樣雖然同樣冒險,但總比換太子來得靠譜多了。
所以太子回宮的時候,車駕下面那個凹槽,的確是躺了一位假太子的,只不過最後沒有換成罷了。
其中驚心動魄,千迴百轉之處,就不是唐泛和重慶公主等人能夠猜到的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萬貴妃又死了。
正所謂千算萬算,不如天算,雖然過程極盡曲折,但總算如了他們的意。
萬事俱備,一切只待大朝會上見分曉。
不過太子雖然沒有換成,那個假太子依舊是在的,所以萬安才會有此一問。
萬通想了想道:「先藏著罷,等到太子真的被廢之後再處置也不遲。」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萬一太子又廢不成,這個假太子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萬安遲疑道:「假太子的存在,終究是個隱患……」
萬通似笑非笑:「元翁莫非是怕那假太子站出來告發我們,害你受牽連不成?放心罷,那人已經被我藏得妥妥噹噹,太子那邊的人找不著的!」
萬安猶有疑慮:「隋州也領著錦衣衛……」
萬通怒極反笑:「隋州算是個什麼東西,他在錦衣衛里還得聽我的號令呢,我才是錦衣衛指揮使!」
彭華連忙打圓場:「萬老弟何必動氣,元翁也是謹慎穩妥起見嘛!」
「我知道,不過元翁不必擔心,他們就算猜出什麼端倪,也沒有真憑實據,根本掀不起風浪,只要後日順利,就大功告成了!」
萬通也緩下語氣,這種當口,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倚賴萬安,他不能跟對方翻臉。
雖然他也不喜歡萬安這種總擔心出事的怯懦心理。
在他看來,這就是跟文官合作的壞處,他們總會成天瞻前顧後,擔驚受怕,根本靠不住。
還不如李孜省和繼曉那種,做起事來反而膽大心黑多了。
雙方各退一步,萬安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人老了,顧慮總比較多,萬老弟不要介懷,我這也是怕功虧一簣!」
萬通哈哈一笑:「元翁言重了,陛下性情優柔,咱們都吃過這個虧,豈能有不擔憂之理!草擬詔書的事情,不如就有勞元翁了?」
他存了試探之意,萬安卻好像沒有聽懂,一反方才的猶豫,很痛快就答應下來。
萬通見狀也就放下心了。
眾人離開萬通家的時候,已經接近三更天了。
上了轎子,萬安的笑容和淡定一下子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家人還沒有睡下,孫子萬弘璧正等著他回來。
萬家三代單傳,萬安的兒子萬翼遠在南京當官,孫子便與祖父祖母一起住。
有什麼事萬安一般都不會避著孫子,也有藉機教導他的意思。
祖孫倆很親近,萬弘璧一眼就看出祖父情緒不高:「爺爺,是不是發生了何事?」
萬安看了他一眼,不願在其他家人面前流露出異樣:「你單獨隨我來書房。」
一進書房,萬安便難以再掩飾自己的心情,他整個肩膀幾乎垮了下來,長長嘆了口氣。
「爺爺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萬弘璧嚇了一大跳:「爺爺?」
萬安沒有回答,反是問道:「你那些翰林院的同僚,是如何評價爺爺的?」
見萬弘璧支吾不語,萬安苦笑一聲:「你不說我也能猜得出來,無非是說我奸狡陰刻,只會奉承帝妃,貴為內閣首輔,卻庸庸碌碌,無所作為,對不對?」
萬弘璧道:「爺爺,您今兒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去了一趟萬家就……是不是萬通那廝說了您什麼?」
萬安搖搖頭,繼續自說自話:「其實我一直沒有後悔過,各人有各人的道,像於節庵那樣忠肝義膽,鞠躬盡瘁,最後又有什麼好下場了,還不是先皇一句話就斬了?當時受過他恩惠的那些人,有誰為他說過一句話了?因為他保住了京城而免於兵災的那些百姓,有誰為他說過一句話了?所以我不後悔,我不想像於節庵那樣,臨了臨了也落不到一個好下場,迎合上意有什麼不好,起碼富貴平安,對不對?」
萬弘璧真是被嚇壞了:「爺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萬安痛苦地閉上眼。
他不跟唐泛那些人一路,不代表他就想造反,但現在萬通乾的事情,又與造反有什麼區別?
廢太子也就罷了,可弄一個假太子……
這完全超出了萬安的心理預期之外。
雖然假太子暫時沒有換成,但萬安看出來了,萬通等人的行為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連太子都敢換,他們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以後若是興王也不合他們的意呢,他們是不是要換一個假興王上去?
萬安害怕了。
但為時已晚,他發現自己已經阻止不了萬通等人瘋狂的步伐。
現在回頭想想,當今天子寵信的李孜省繼曉這些人,放在別的朝代就是活脫脫的奸佞,等新天子登基——不管是興王還是現在的太子,這批人都會被拋出去消弭民怨。
那自己呢?
想到自己下半生可能會跟謀反之類的名頭掛鉤,萬安打從心底就冒出一股寒意。
他跟劉健唐泛他們不是一路人,不代表他願意被萬通等人連累。
如果只有萬通一個,那可能還成不了什麼大事,偏偏宮裡頭還有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梁芳在遙遙呼應……
想及此,萬安睜開眼睛,看著孫兒:「你想當奸臣,還是當直臣?」
萬弘璧莫名其妙,他站在這裡半天,什麼都不知道,還一頭霧水呢,聞言只能小心翼翼地反問:「都不要,行不行?」
萬安:「那你想當什麼?」
萬弘璧有意逗祖父開心,就笑道:「自然是跟爺爺一樣啊,混個太平富貴!」
萬安又好氣又好笑:「就你也想混個太平富貴?火候還差得遠呢,你祖父我都沒能完全做到,放眼朝廷,只有劉棉花那個死老賊能當得起這四個字!」
儘管當了半輩子的死對頭,但回過頭來,萬安也不得不承認,像劉吉這種人,還真像打不死的蟑螂,又討人厭,別人又拿他無可奈何,偏偏他還誰都不靠,滑不溜秋,瞧瞧,連皇帝的老師劉珝也被迫下野了,內閣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劉棉花天天被人彈劾,卻直至如今都安然無恙。
反觀他萬安,卻眼看就跌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十。
這本是一個很尋常的日子,但昨天剛剛發生了一件大事。
萬貴妃薨。
許多官員是今日早上到衙門之後才得到消息。
不同於後宮諸多籍籍無名的嬪妃,因為萬氏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這個消息便顯得格外重要。
萬氏稱霸後宮十數年,能夠為人稱道的作為實在沒有,反倒平地生波折騰出許多破事兒,包括皇帝廢掉第一任皇后,太子廢立風波等等,都少不了她的功勞。
大家實在裝不出哀思的模樣,劉健徐溥等人雖然嘴上不說,心裡甚至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他們覺得萬氏一死,許多事情就都解決了,譬如說先前皇帝執意要改立太子,說到底也是因為卻不過萬氏的情面,如今萬氏不在,自然就不會再有人給皇帝吹枕頭風了,萬黨的影響力也要大大下降,太子的危機總算得以解除。
但還沒等他們來得及鬆口氣,就又碰上一樁始料不及的事情。
皇帝要追封萬氏為皇后。
內閣會議上,當萬安代表皇帝提出這個意向的時候,內閣一下子就炸開了。
這不是皇帝第一次興起這個念頭了。
早在萬氏還在生的時候,或者說,這需要追溯到更遠以前,當時天子剛剛登基,就迫不及待想要將自己心愛的女人封為皇后,但馬上遭遇到來自各方的反對,其中反對最強烈的莫過於他的母親周太后,這裡頭的原因很複雜,如今再一一追敘已沒有意義,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那時候的皇帝還很年輕,比現在更優柔寡斷一些,他無法堅持下去,只能另立皇后。
但很快,吳后因與萬氏發生衝突,皇帝終於尋找到這個機會,藉機廢了吳氏,又想立萬氏為後,這是第二回,同樣又遭到了強烈的反對,他再一次沒法堅持下去,妥協了。
第三次,則是在萬氏生下皇長子之後,他將萬氏立為皇貴妃,且允諾將來等皇長子被冊封為太子之後,就廢掉現在的繼后王氏,立萬氏為後,但天不從人願,長子的過早夭折,使兩人願望再一次成空。
如今許多年過去,年長一些的朝臣依舊記得為了萬氏,皇帝是如何折騰的,沒想到現在人死了,皇帝的折騰勁又來了,還要追封她為皇后。
這根本是不合規矩的。
明代有制,後宮多出自平民小家清白之女,不太講究門第高低,但萬氏的出身根本不是門第的問題,她是罪人之後,因罪而充入宮廷當宮女,因緣際會去侍奉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這才得以魚躍龍門,出身清白便無從談起,更何況萬氏既無大功,又未曾誕下太子,根本就不符合當皇后的條件。
所以劉健當即就反對,並且說明了上述的理由,末了道:「元翁可別忘了,太子生母尚且只是庄僖淑妃!」
紀氏的兒子雖然如今貴為太子,但她死後也並沒有被追封為皇后,皇帝僅僅給她上了恭恪庄僖淑妃的謚號,劉健的言下之意是,連太子生母都不能封后,為什麼萬氏就可以?
萬安慢條斯理:「這不是還要議么,你急什麼?內閣乃百官之首,凡朝政皆須先經內閣決議方可下行,劉希賢你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如此毛躁衝動,這些規矩都不懂?」
劉健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說不出話,只得氣哼哼地坐下來。
劉健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內閣的氛圍有點凝滯,大家都不願輕易表態,次輔劉吉尤其如此。
雖然萬安說「議一議」,但誰不知道現在萬氏剛死,皇帝肯定滿腔悲痛,這個當口誰要是反對,誰就會被憤怒的皇帝撕碎,這種事情劉棉花是堅決不摻合的。
遍觀內閣,現在也就是劉健會跟萬安爭一爭了,徐溥長於行訥於言,他就算想幫腔,估計也不知道怎麼說。
彭華道:「人死如燈滅,依我看,貴妃都已經薨了,陛下此舉也是人之常情,就當是撫慰陛下,也無不可。」
劉健冷笑:「那庄僖淑妃呢,也得追封皇后才對罷,不然將太子置於何地?」
尹直陰陽怪氣:「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庄僖淑妃追封皇后與否,太子都是太子,這點誰也改變不了,陛下一往情深,在貴妃生前,幾次欲封其為後而未果,如今即便是為了告慰陛下,又有何不可?陛下如今悲痛欲絕,你卻堅決阻攔,難道是希望陛下被你氣死,這樣好遂了你的願,讓太子早日登基,對么?」
劉健氣歪了鼻子:「你這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
見劉健氣得跳腳,尹直嘴角微微揚起,暗自得意。
其實從一開始,追封萬氏就只是一個幌子。
但很明顯,劉健他們現在都已經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
相信不用很快,皇帝要追封萬氏為皇后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朝野上下也會因此不再平靜。
反對的,贊成的,中立的,要討好皇帝的,想表現自己的,各方論戰,都恨不得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誰還會注意到太子的事情?
見他們吵了起來,劉吉這才慢吞吞道:「此事,太后贊成否?」
他一句話點出了重點,萬氏生前,太后都堅決反對立她為後,現在人死了,更不可能同意了。
劉健被他提醒,也馬上道:「不錯,此事太后斷然不會答應的。」
「母子連心。」萬安意味深長道:「太后想必也不忍心看著陛下長久悲痛下去。」
內閣意見不統一,這件事自然議不出個結果,一早上就在無休止的扯皮中虛度過去。
臨近中午,萬安才宣布散會,眾人陸續離開,準備去吃飯。
「元翁!」劉健喊住萬安。
徐溥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衝動,劉健卻假作不見,只盯著萬安,一字一頓道:「為人臣者,當思身後之名,和子孫清白,莫為了一時得意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情才是!」
這種挑釁,換了往常,萬安是不作理會的,但今日他卻停下腳步,揮揮手示意彭華他們先出去,然後冷笑反問:「什麼叫後悔莫及?你也配和我說為臣之道?目無君長,無視上意,你這叫什麼為臣之道!」
劉健怒道:「為臣之道不是逢迎,而是勸諫!君王若有言行欠妥,當臣子的自該勸之諫之,這才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黎民百姓,我等是宰輔,上佐君王,匡扶社稷,不是那等只會溜須拍馬的奸佞之徒!萬循吉,你摸摸胸口,你當得起宰輔二字嗎!
「放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更何況萬安不是泥人,他知道有許多人背地裡偷偷罵他,可偷偷罵是一回事,畢竟他聽不見,當面被指著鼻子罵卻還是頭一回。
「你懂什麼叫宰輔!本公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來評斷!你以為自己擁護太子很有能耐是嗎,有本事你當著陛下死諫去啊,你個瓜娃蝦子,我看連大興的西瓜都比你聰明!大興的西瓜,懂不懂!」
萬安是如假包換的眉州人,川人罵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但他入閣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罵過人了,今天看來是被劉健氣急了,鄉音不知覺就冒了出來。
劉健雖然聽不懂瓜娃蝦子的意思,但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當下也氣得臉色煞白,挽起袖子就要用河南話以眼還眼,卻被徐溥死命拉住:「冷靜!冷靜!」
他也不知道忽然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直接就把劉健給拖出去了,堪堪避免了一場即將爆發的閣老大罵戰。
「你幹嘛拉著我,我非把他罵死不可!」出了內閣,劉健終於得以甩開徐溥的手,憤憤道。
徐溥苦笑:「你罵贏了又能怎麼著,不僅於事無補,傳了出去還讓人笑話,首輔跟閣老對罵,難道你很有面子么?」
劉健怒道:「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抱大腿抱得都不要臉了!皇帝想幹什麼,萬安就縱著,什麼破爛首輔,外間真沒說錯,他這首輔就是個應聲蟲,都把咱們內閣的臉丟光了!」
徐溥嘆氣:「算了罷,這件事,如果連太后都反對不了,咱們拚命反對又有什麼用?我看陛下這回是下定了決心,非要擰到底了,也不知道萬氏到底給陛下下了什麼蠱,人都死了還這樣情深意重!」
劉健撇撇嘴:「什麼情深意重,真要情深意重,早許多年前就不顧一切立后了,人都死了還鬧這一出,真是令人不安生!」
徐溥微微變色:「你這張嘴可真是不饒人,跟我說說也就罷了,這些話可不要在外人面前說!」
劉健不耐煩:「知道了,我什麼時候在外人面前說過這些!方才若不是你拉住我,我非罵死那個龜孫子不可!」
徐溥無奈:「這還記著呢?」
劉健翻了個白眼:「怎麼不記著,那個瓜娃蝦皮是個什麼意思,還有大興西瓜……真是氣死我也,要不我現在回去再罵他一回算了!」
說罷轉身還真要往回走。
徐溥連忙抓住他的胳膊:「哎喲喂我說行了誒,你方才罵得已經夠狠了!」
劉健:「可我還沒用河南話罵呢!」
徐溥:「……」
他一臉無奈,眼見劉健忽然停住腳步,還以為他聽進自己的勸,忙道:「走罷,走罷,下午還要當值呢,先去吃飯去,不要生氣了,不值當!」
劉健卻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他方才罵我的那些話?」
徐溥:「記得啊,怎麼了?」
劉健:「你說一遍我聽聽。」
徐溥以為他魔怔了,無語道:「不要了罷,又不是什麼好話,你還聽上癮了不成?」
劉健搖頭:「不是不是。」
徐溥不知道他想作甚,只好模仿萬安的口音道:「瓜娃蝦子?」
劉健:「……不是這句,前面的。」
徐溥茫然地想了想:「前面的?他說他的行事還輪不到你來評斷,又說你以為你自己擁護太子很有能耐嗎……這些?」
劉健擰著眉毛:「早上我們爭的是萬氏封后的問題,他卻忽然牽扯到太子身上作甚?」
徐溥不確定:「也許只是隨口一提?」
劉健狐疑:「是嗎,他不是在暗示什麼?」
徐溥道:「不會罷。」
劉健搖搖頭,發覺想不明白:「算了,這等事情留給唐潤青去煩惱罷。」
徐溥苦笑:「潤青再有能耐,也阻止不了陛下追封萬氏罷,我看這事不如跟太后先通通氣比較靠譜!」
劉健:「說得也是,那咱們這就去一趟仁壽宮!」
徐溥:「啊?不吃飯了?」
劉健:「還吃什麼,回來再吃!」
徐溥:「……行行行,你別拽我,慢點,慢點,我都一把老骨頭了,經不起折騰!」
萬安與劉健吵架的事情很快就傳了出去,這可是稀奇事,內閣不和素來有之,但像今天這樣徹底撕破臉的還不多見。
不過比起皇帝要追封萬氏的事來,這好像又算不得什麼了。
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不少言官摩拳擦掌,已經開始準備上疏勸諫了。
唐泛自然也聽說了此事,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晚上劉健來到唐家,對他說了早上的事情。
「其實我原本也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萬循吉無恥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劉健絕對不會說自己早上被氣了個半死,「但是回去之後我仔細想了想,還是過來與你說一說比較穩妥,不過我覺得這事可能是我多心了……」
「大興西瓜?」唐泛咀嚼著這幾個字,有點疑惑,「萬安無端端提大興作甚?」
劉健面露難堪:「還不是為了拿那個作比喻來罵我!」
唐泛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搖搖笑道:「應該只是尋常的罵人話,我也聽不出有蹊蹺之處。」
劉健鬆了口氣:「沒有就好,萬循吉那廝心思縝密,狡猾陰險,我只怕他意有所指,看來也是我想多了!」
因為天色已晚,劉健很快就告辭離去,唐泛親自將人送到門口,卻沒有折返回屋,而是去了隔壁的隋家。
隋州知道劉健來訪,便沒有去找唐泛,此時見他過來,便問:「他走了?」
唐泛點點頭:「走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反覆咀嚼著方才的話。
隋州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問:「怎麼了?」
唐泛:「大興西瓜有何特別之處?」
隋州莫名其妙:「這時節哪來的西瓜?」
唐泛覺得思路有些不對,又換了個問法:「大興縣產西瓜嗎?」
隋州:「好像是產的。」
唐泛:「家家戶戶都種嗎?」
隋州:「我也不清楚,不過薛凌就是大興人,明天可以找他來問問。」
唐泛:「就現在罷。」
他的心急態度有些罕見,但在很多事情上,唐泛的細心謹慎事後總被證明是非常有必要的。
這一點,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隋州自然深有體會。
兩人如今的默契已經到了不需要多說就能彼此意會的地步,所以一聽見他這樣說,隋州並未多說什麼,當即就出去找人了。
薛凌很快就被找了過來,他正在常去的酒肆里與同僚拼酒,一身酒氣還未散去,忽然被老大叫到家裡來,未免有些尷尬,不過唐泛和隋州卻都沒有心思計較這些細節。
「大興?」薛凌有些詫異,他沒想到隋州大半夜將他叫過來只為了此事。
「那裡的確盛產瓜果,進貢宮中的西瓜和葡萄大都產自大興,屬下老家隔壁就是其中一家瓜農,不過聽他們說,這營生獲利很薄,因為官府出的價格不算高,他們又不能改賣給商人。」
他不知道唐泛想問什麼,只能將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這番話自然聽不出什麼問題。
唐泛皺眉:「就這樣嗎?你有沒有聽過那裡有什麼傳聞,是與萬安有關的?」
薛凌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唐泛有點失望。
不過他也再想不出有什麼要問的了,心想也許真是劉健和自己多心了,萬安那番話也許純粹只是氣急了在罵人而已。
「對了!」薛凌忽然道:「我聽說那些瓜農也並不全都是賠本的,有一家因為住在萬通的別莊隔壁,不知怎的與萬通攀上關係,所以官府在收購他家的瓜時,給的價錢總比別家高。」
唐泛心頭一凜:「你說萬通在大興有別莊?」
薛凌點頭:「是,不過他很少去住,聽說那間別莊是用來安置他那些已經失寵了的姬妾們,他偶爾才會過去看看。」
唐泛聽罷,緊緊擰起眉毛。
假如萬安那番話的確另有所指的話,指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
但萬安為什麼要暗示劉健,他知道劉健一定會將這番話告訴自己嗎?
可萬安不是跟萬通坐同一條船嗎,為何他又要這樣做?
就算萬通的別莊真有問題,那跟太子又有什麼關係?
許多疑問紛紛湧上心頭,饒是唐泛再機敏,一時也難以解開這些亂麻似的謎團。
唐泛問隋州:「你覺得萬安真有可能在暗示我們嗎?」
隋州想了想,忽然卻提起另外一樁不相干的事情:「當時你在蘇州解決了陳鑾,繼而又牽扯到尚銘身上,當時懷恩與汪直就趁機請罷尚銘東廠提督的職位,皇帝也同意了,萬安眼見大勢所趨,就跟著上了疏贊同此事,為此萬通曾勃然大怒,大罵萬安是牆頭草,不過後來兩人很快又和好了,此事你不在京城,所以不知。」
唐泛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萬安並非堅定的萬黨,他也有自己的盤算?」
隋州道:「他的盤算不過就是討好皇帝,常保富貴罷了,因為皇帝屬意萬貴妃,對萬貴妃言聽計從,他也就跟著附和攀迎,若是有朝一日皇帝厭棄了萬通,他也絕然不會站在萬通那一邊的。」
說罷,他的嘴角勾出哂笑的弧度,卻沒有笑出聲:「這種人只可同富貴,不可共患難。」
不管萬首輔能不能同患難,這是萬通需要擔心的問題,不是唐泛他們需要擔心的。
但唐泛卻從隋州的話里聽出一絲弦外之音:那就是萬安罵劉健的那番話,還真有可能不是心血來潮隨口就罵出來的。
只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唐泛皺眉:「就算我們推測萬通在大興的別莊也許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總也不可能這樣貿然去搜查,萬一什麼都沒查出來,反倒落了把柄。」
「無妨,此事交給我。」隋州說完,轉向薛凌:「現在去把弟兄們集合起來。」
薛凌聞言不僅沒有遲疑害怕,反倒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去將那龜孫子的別莊掀個底朝天?」
隋州微微頷首:「放手去做,隱藏好身份即可。」
薛凌哈哈一笑,摩拳擦掌:「放心罷大哥,有您帶著,這回一定干票大的!弟兄們早想給那龜孫子一個難堪了,讓他總壓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聽這語氣,不像是錦衣衛,反倒像是要去打家劫舍的土匪。
大興位於京城近郊,隸屬順天府管轄。
但離京城再近,畢竟也不是京城,傍晚便已變得安靜起來,入夜之後更是萬籟俱寂。
沒有風的夜晚,彷彿連草木都被霜凍住,靜悄悄地屹立著,動也不動,夏夜裡常有的鳥叫蟲鳴,這種時節也都通通不見了蹤影。
天寒地凍,但凡有一屋避寒的百姓,這種時候都會躲在屋內,縮在被窩裡,老婆孩子熱炕頭,無異於冬日裡最好的慰藉了。
位於大龍河邊的這座別莊也不例外,儘管在白天看來它也許要比周圍的農莊更氣派更漂亮,但現在看不出來,伴隨著宅子里某個屋子的燭火徹底熄滅,它也陷入了夜晚的沉眠。
直到一聲女人的尖叫聲響起!
曼娘緊緊抓著被子,驚懼地看著眼前這些來歷不明的人。
他們手裡的火把將屋裡照得亮堂,渾身上下一片漆黑,唯有眼睛露了出來,精悍兇狠,一看就知並非善類。
她並不是這座宅子里唯一一個尖叫的人,但她們除了尖叫之外束手無策。
「你們,你們可知這是什麼地方!這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別莊,你們膽敢擅闖,不要命了嗎,還不快出去!」她顫抖著聲音,希望借著萬通的名頭來嚇退他們。
但是她失望了,對方非但聽而不聞,反倒在她的屋子裡四處搜尋起來。
曼娘是萬通的姬妾之一,幾年前失寵之後就被遣到這裡來,別莊里的女人基本都是這麼來的,她們深知自己後半生的命運,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別莊里日復一日地寂寞生活下去,等待萬通心血來潮時偶爾過來探望。
不過大約在半年前,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別莊不知緣何忽然進駐了大批身手高強的護院,為此曼娘她們的活動範圍進一步縮小,被拘在後院里,不得踏入前院一步,而萬通也從那時開始來得頻繁了一些,不過他仍舊很少踏足後院,曼娘她們這些女人如同凋零的花朵,彷彿被徹底遺忘了。
曼娘有個姐妹耐不住寂寞,想勾引其中一個護院,結果被萬通發現了,當即就被拖下去亂棍打死,那棍棒落在肉體上的聲音和凄厲的慘叫,她到現在還記得。
從此之後,前院就成了別莊的禁地。
但是現在,這些黑衣人如入無人之境,卻沒有人前來阻止,那些護院好像死了一樣,甚至察覺不到這邊的動靜。
唯一的可能是,那些人現在已經被放倒了。
曼娘心頭一動,似乎看見了自己逃離這座別莊的希望。
「你,你們究竟在找什麼?」她躺下的時候只穿了個肚兜,但那些黑衣人卻看也沒看她一眼,看見不是來劫色的。
但肯定也不是為了劫財,因為自己箱子里的綾羅綢緞都被翻了出來,散落一地,間或夾雜著一些細軟,那些人也沒有去動。
「閉嘴,再啰嗦就宰了你!」其中一個黑衣人道,語氣里的不耐煩顯而易見。
曼娘看著他們甚至拿匕首去撬地板上的青石磚,再次鼓起勇氣道:「……我知道你們要找什麼!」
那些黑衣人的動作驀地一頓,齊齊看向她。
曼娘瑟縮了一下,結巴道:「其實,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你們肯定是要找什麼東西罷?我,我可能知道一些線索……」
「你知道什麼?」還是方才開口的黑衣人。
曼娘還想討價還價:「我說了之後有什麼好處?」
對方的回答是直接將刀子架在她脖子上。
曼娘立馬慫了:「我,我是說笑的……不過如果你們要找什麼,那肯定不是在這裡,而是在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