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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司月不帶著諂媚的稱讚,楊大夫是坦然一笑,站起身來說道,「正好我煮了消暑解渴的藥茶,現在差不多也該涼了,你和小寶在這裡稍等一下,我去取了便過去。」想著剛才的字條,楊天河怎麼說也算是他的侄兒,如若真如司月所說,累出個好歹來,他總不能袖手旁觀的,去看看也好。
「楊大夫,要我幫忙嗎?」司月開口問道。
楊大夫打量著細皮嫩肉的司月,搖頭,「我這老傢伙還有一把子力氣,一桶藥茶還能拎得動,」說完,走了出去。
司月牽著小寶的手走了出去,在院子里的樹蔭下等著,看著不遠處的笸籮里晾曬的草藥,閃了閃神,十指不由自主地動了動,很快就移開了視線,這些東西跟她現在的生活關係並不大。
楊大夫的動作很快,並沒有讓司月等多久,就挑著兩個桶出來,裡面分別放著半桶藥茶,看著司月和楊興寶,放下桶,有進了屋,從牆壁下取了三個草帽,一頂蓋在自己頭上,另外兩頂遞給了司月,「現在正是太陽毒辣,地面熱氣最旺的時候,下次出門記得帶著帽子,中暑的滋味可不少受。」
「多謝楊大叔。」司月接過,先給小寶帶上。
「多謝大爺爺。」這帽子對於小寶來說有些大,只得用兩手扶著,不然仰頭給楊大夫道謝的時候,就會掉到地上。
等到司月帶好之後,看著楊興寶的樣子,一把將她抱起來,跟在楊大夫身後出了門。
還沒走多遠,司月就皺眉,即使頭頂帶著草帽,依舊感覺到頭皮熱辣辣的像是被火在烤一般,汗水順著兩頰不斷地往下流,抿著嘴唇,一想到午時看見楊天河時的模樣,越來越覺得那像是強弩之末,在苦苦硬撐,他不會真的有什麼事情吧?
這邊司月在擔心,那邊仰天的情況卻是真的很不好,從用過午飯沒休息都久就開始幹活的他,時間的流逝越來越讓他覺得是在煎熬,抬起雙手割麥子的動作越發的機械無力,頭暈的很是厲害,耳邊爹不滿的催促聲好似從非常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抿了抿乾咳的嘴唇,很快他甚至覺得喘氣都困難得很,好似一呼一吸之間都要用去他全身的力氣一般。
「老四,你做什麼,看看你的速度,連你大嫂她們這些女人也比不上嗎?」
看著越來越慢的楊天河,隔上一段時間就會站起身來監督他的楊雙吉握緊鐮刀,心頭那個氣啊,這還學會了無聲的反抗嗎?
殊不知,這一天因為他的目光大部分都在楊天河身上,其他人還能在感覺到累的時候稍微的休息一下,可楊天河呢?在這樣的監視之下,別說休息,在家裡做輕巧活計的事情沒感覺出來,可現在他能深刻地體會到那種身體大不如前的吃力感覺,在此時,老大夫的話彷彿印刻了在他的心裡。
本來心裡就難受,壓力不小的他,在楊雙吉的一聲聲催促下,其他兩位兄長冷眼旁觀甚至偶爾他能從他們的眼裡看出快意和幸災樂禍,精神在楊雙吉的呵斥下緊繃起來,配合著低落的情緒,越發地加重了身體的疲憊。
而楊家人,估計這些天是被司月和楊天河一家三口的好日子給氣壞憋壞了,看著楊天河這樣,即使是身為老大的楊天山心裡都生出一股暢快之感,更何況是其他的人,每次見楊雙吉訓斥楊天河時,他們要麼會豎起耳朵,要麼不經意間地看過去,好心情的同時又遺憾,若是爹的聲音再大一些,那老四恐怕以後的名聲都會受到影響。
楊天河覺得他似乎已經感知不到時間了,越發覺得身邊的空氣少了,一切景象和聲音似乎都在慢慢消失,最後,彷彿天地間只剩下頭頂的烈日,蹲著的他,還有手裡的鐮刀以及面前等待收割的小麥,最關鍵的是,明明太陽火辣辣的烤著他,可為什麼他會覺得全身都發冷呢?
「恩,好像有些疼。」楊天河吶吶自語,甚至不知道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現實,因為疼痛感並不太強烈,愣愣地抬起左手,看著小拇指第一個關節處咕咕流出的鮮血,指頭成很是詭異的樣子掛在手指上,頭暈得更加厲害,伸頭聞了聞,真實的血腥味讓他的精神清晰起來,耳邊沙沙沙割麥子的聲音,爹的催促聲好像已經停止了。
視線也跟著清晰起來,看著只剩下筋連著的小拇指,嚇了一跳,忙把鐮刀扔到一邊,猛地站起身來,剛想開口,眼前一片漆黑,搖晃了兩下,終於是撐不住倒在地上,想叫人卻發不出聲音,此時的他就像是離了水的魚,不停地張著嘴,卻沒有半點用處。
在落地的那一瞬間,他除了下意識地護著左手外,當時並沒有昏過去,努力了許久都爬不起來的楊天河終於知道害怕了?因為沒一會,身體完全就不受他的控制。
他怕,自己一直這麼躺著,會不會死了才被人發現,看著從他眼前爬過去的螞蟻,對於死亡他自然是有些害怕的,今天這事,他如何不知道是爹故意的,最難受的時候,他甚至有賭氣地想過,就這麼被累死吧,看爹會不會後悔,還會不會那樣的誤會他?
可直到真正面臨的時候,他才知道害怕,後悔了,他怎麼能夠生出那樣的想法?
若他死了,留下司月孤兒寡母的,小寶還小,撐不起一個家,她們會是什麼結果楊天河心裡很是清楚,即使他們家自己這個男人還沒有媳婦能掙錢,可只要有他在,司月擔心的那些問題就永遠不會出現,可他不在了呢?
若是司月靠綉活掙的錢被家裡人知道了,會不會被娘日夜不停地催促著繡花,傷了眼睛,小寶去村學讀書恐怕也不可能的,楊天河覺得他想了好多好多,可實際上,倒下后時間只過了那麼一點,他就徹底地昏迷了過去。
司月遠遠地看著那邊收割的場景,心裡更加急切,「別著急,沒什麼事情,要不也沒這麼平靜。」一路上司月的焦急是越發的明顯,讓楊大夫都不得不出言安慰她。
可是司月的心不知為何更加的不安了,那是一種彷彿做電梯失重的感覺,實在吊著落不到實處,「楊大叔,還是先去看看吧。」
「好,」楊大夫點頭,不遠處楊大夫的兒子看著自家爹挑著桶過來,忙跑出來迎接,卻發現爹在中途拐了彎,去了楊二叔的地里,很是納悶地跟了過去。
小寶是一天都沒有見過楊天河,看見到地方了,扯著嗓子就開始叫了起來,「爹,小寶來看你了。」
「哎喲,四弟妹,你這是做什麼?不知道小寶的身體不好嗎?你還在這個時候帶著他出來,即使他不是你的親兒子,可他是姓楊的,若是有個好歹,我們楊家人是不會放過你的。」小周氏用袖子一抹額頭上的汗水,聲音依舊尖銳,還是像中午那般高聲大叫,生怕外人不知道一般。
「你胡說,小寶是娘親的親兒子!」對於這個問題,楊興寶比司月更執著,原本的壞人兩個字要出口的,可想著娘親之前的叮囑,就忍了下去,不過,該說得還是得說,不能讓娘親被大嬸娘哄去了。
放桶的楊大夫皺眉,看來經過上次之後,二哥依舊沒有將他們家裡的這一群女人管好,不說她們妯娌之間的磕磕碰碰,可他這麼一個長輩出現在這裡,招呼都不打一聲嗎?還是根本沒有看見他這個人,老四媳婦和小寶親近有什麼不好的,非要挑撥一個孩子,難道她不知道小孩最不定性嗎?
如果是按照司月的脾氣和戰鬥力,她是不會這麼放過小周氏的,可想著小寶那麼大的聲音楊天河應該聽到了啊,再說,按照楊天河的性子,自己來了,他不應該第一時間屁顛顛地帶著愚蠢的笑容跑過來嗎?
不對勁,司月的眉頭皺得更緊,綳著的臉掩飾著她極度不安的心,哪裡還有理會小周氏的心思,抬腳就朝著楊天河的方向而去。
而楊雙吉看了也只是皺了一下眉頭,這老四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瞧瞧,家裡的幾個女人都快要趕上他的進度了,不過,有楊大夫在,他是不會多說什麼的。
「楊老弟,」楊雙吉去田邊跟楊大夫打招呼,楊家人此時除了楊天山,其他人都趁機歇著,因為他們清楚,在外人面前,楊雙吉不會斥責他們的。
找到楊天河並不難,諾大的地,楊雙吉分工明確,一人負責兩行,不知是楊家人故意表明他們有多不待見楊天河,他兩邊的那一行都沒動,走在麥茬中間,地面凹凸不平很是咯腳,可司月的腳步硬是更快了些。
直到看見那倒在地上的楊天河,整個人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像死了一般一動不動,司月的心強烈地跳動了兩下,兩手一松,差點就把小寶摔在地上,趕緊抱緊,也想要找個依靠,這時微弱的血腥味傳來,讓她心裡更有一股不祥地預感。
「娘,爹他是怎麼了?」小寶拉了拉司月的衣服,問話的聲音都帶著哭意,看著這個樣子的爹,不由自主地讓他想到了娘親的娘親。
司月回神,「小寶,別害怕,沒事的,」看著小寶充滿害怕的臉,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不由得為剛才的反應皺眉,她怎麼能夠為了這個男人就分寸打亂,要知道,她見過的傷患病人比楊天河慘烈的不知道有多少,為什麼會這樣?
恩,一定是因為這個男人若是有個好歹,她的靠山就沒有了的緣故。
「楊大夫!」可即使是這樣,司月高叫楊大夫的聲音還是帶著顫抖,同時響起地還有小寶恐懼的哭聲。
本來還在跟楊雙吉寒暄,想著這事怎麼開口的楊大夫,一聽司月母子的動靜,給楊雙吉盛藥茶的手一抖,真出事了嗎?沒有停頓地走了過去,這樣的反應,讓楊雙吉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寶,站好。」司月放下小寶,此時也沒有心思安慰哭泣的他,快步走到楊天河身邊,動作熟練地搭在楊天河的脈搏上,雖然微弱,卻總算不是她想到最壞的結果,猝死。
可剛剛放下來的心在看到他的左手時倒吸一口氣,眼眶都有些發紅,灰色的衣服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不是早就告訴過他,不要硬撐的嗎?這男人,得有多蠢那時候得有多難受,才會硬生生地把手指割到這樣和斷指差不多的程度。
最讓司月難受的是,瞧著這不小的一灘血,這男人得有多可憐才會一個人昏迷在這裡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被旁邊的親人發現。
「爹,嗚嗚。」楊興寶可憐巴巴地靠著司月,看著楊天河,努力地壓抑著哭聲,小小的身體因此而不斷顫抖。
楊大夫走過來看著楊天河的情況,面色就沉了下來,果然情況比他想象地嚴重好多。
「楊大夫,得先給當家的止血,」司月開口說道,「一直讓他這樣流下去,怎麼得了。」
楊大夫這才看見楊天河手上的傷,他也曾經做過農活,能傷到這般地步的情況會是怎樣,他能想象得出來,最主要的是,司月剛才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原本對於來這一趟還有些遲疑的他,如今倒有些理解司月的做法。
這二哥家的人得有多不經心,他都無法想象,如若不是他因為司月提前走這一趟,或者是他從最近的地方一路送藥茶過來,這楊天河得躺在這裡多久才會被發現,這樣的天氣,到時候能不能救回一條命他都不敢保證。
「我現在手裡沒有止血的葯,」楊大夫沉吟了一下,「把你的手絹給我。」
司月在第一時間遞了過去,好在因為一路上抱著小寶,並沒有擦汗,這手帕還算是乾淨,楊大夫兩手利落又小心翼翼地將楊天河的小拇指包紮好,站起身來,看著跟過來的大兒子,「你快點過來,把天河背回去。」
「好,」楊天雲愣了一下,看著地上倒地不起的楊天河,再看著圍在他身邊的除了女人孩子,剩下的就是他爹,皺眉,二叔家是怎麼回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在後面慢悠悠的,他剛才尋著他爹的腳步急匆匆而來,還被楊天江拉住,說什麼楊天河只是為了幹活偷懶才故意裝的。
楊天雲心頭不屑,以為誰都是楊天江啊,稱病不幹活,只是他沒想到二叔竟然也默認了這話,以前二叔不是挺聰明的,看看老四這樣,能是是裝的嗎?二話不說,上前,蹲下身子,把楊天河背了起來。
雖然現在的天氣很熱,太陽很辣,可一接觸到楊天河的身體,他都在心裡一驚,「爹,這老四身上咋那麼燙啊?」
「先回家再說,小心著他的手指。」楊大夫想了想對著司月說道:「直接去我家吧,藥箱藥材什麼都比較齊全。」
「恩,」司月點頭,看著楊大夫扶著楊天河的走手臂跟上了楊天雲的步伐,忙一把抱起小寶,也匆匆忙忙地跟上,至於出門前的那些打算,早已經被司月拋在腦後。
一行人還沒走兩步,總算是遇上楊家人,「老四這是怎麼了?」
這時楊天江也不說話了,笑話,這嚇人的臉色,還有那染血的手帕,若真是為了偷懶,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壞人!」楊興寶此時也早已經忘記了司月出門前的叮囑,紅著眼對著楊雙吉等人吼道,小小的臉上帶著憤恨的神色,撕扯著他稚嫩的嗓子,帶著哭意的聲音既讓人心疼又讓人鼻子發酸。
「你們這些壞人,我爹和娘親都告訴你們,爹的身體不好,不能幹重活,你們,你們。」小寶是邊哭邊說,小小的身子在司月的懷裡不斷的打顫,打嗝。
司月擔心他哭出個好歹來,「小寶,不說了,你爹不會有事的。」
只是這樣的安慰對於小寶來說並沒有什麼用,他怕,他真的很怕他爹也會像姥姥,被放進大人們所說的棺材里,然後被埋到土裡,那他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爹了。
「娘親,他們是壞人,他們是想要害死爹的。」楊興寶哭得越發的厲害了,最後抱著司月的脖子嚎嚎大哭起來。
楊雙吉也有些慌神,不是為了偷懶嗎?怎麼會厲害到要死的地步,此時的他有些不敢去仔細看老四的臉色,只得匆忙的將視線移到楊大夫的身上,見他臉色實在是不好,不由得心跟著一沉,那總歸是他的兒子,就算是再生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死的,「楊老弟,老四他,他怎麼樣了?」
「哎,二哥,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楊大夫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老四躺在地上到底多久我是不知道,可二哥,你們一起幹活,難道就沒有覺察到他的不對勁?」
沒覺察到嗎?怎麼可能,只是他以為,楊雙吉張了張嘴,他能說什麼,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我現在也不知道具體情況,老大,快走。」留下這話,一行人匆匆離開。
「爹,你沒事吧?」楊天山擔心地看著自家發獃的爹,「我們不去看老四嗎?」
楊雙吉清醒過來,「老大,你跟我去,快點。」說完,腳步再不似之前那般的悠閑,楊天山點頭。
「大哥,我也去。」楊天江也有些害怕了,他真的是以為老四裝病的,從來就沒想到是真的,怎麼說那也是他的親弟弟,若真是因此而有個三長兩短,那他的罪孽豈不是大了去了。
回去楊大夫家的路比來時少了一倍的時間,將楊天河放到床上,楊大夫動作迅速地解開楊天河的衣領,「老大,去井裡打一桶涼水過來,別忘了拿面巾。」
「恩,」楊天雲看著自家爹的模樣,自然是不敢耽擱的,喘著氣匆匆而去。
司月抱著楊興寶站在一邊看著,見楊大夫不停地按壓那幾處穴道微微放心下來,只是,她和楊大夫有同樣的擔心,這高溫一直不下的話,恐怕會燒成傻子,還有他因為體虛引發的其他癥狀,這一路折騰過來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樣子,怎麼看情況都不容樂觀。
「楊大叔,要不先給他點水喝,你看他的嘴唇都干成什麼樣子了?」司月開口說道。
楊大夫點頭,司月忙放下小寶,倒水,看著楊天河緊閉的嘴唇,掰開,餵了進去,好在楊天河還知道吞咽,摸著那滾燙的額頭,「楊大叔,要不用酒擦吧。」
「瞧我這腦子,熱昏了,用酒擦是更快一些,」楊天河的衣服已經被扒了下來,只剩下一條褻褲,拿著冷麵巾擦拭一遍之後,又在額頭,腋下,大腿等關鍵的地方敷上冷麵巾,「天運,把倒一杯過來。」
「可是父親,」楊天雲猶豫地說道:「那藥酒是給你補身子的,裡面有好些貴死人的藥材。」那些葯還是爹之前從城裡帶回來的,不然,即使這些年爹存了些銀子,也不可能會花那銀子的。
「叫你去就去,哪來的那麼多的廢話。」楊大夫呵斥道,「有什麼比命還重要,老子又不是少喝了那點藥酒就會死的。」
「呸,爹,你說什麼死不死的,我去就是了,你可別這麼說自己。」楊天雲說完就走了出去。
父子兩的對話司月當做沒有聽到,這個時候客氣個什麼勁,看在這些日子楊天河對她還不錯的份上,她也不能讓這男人變成傻子,再說,楊天雲的想法並沒有錯,一聲不吭汗流浹背地背著楊天河回來,這又忙裡忙外的,已經算是很夠意思了,如今還要往裡面搭在他眼裡很貴重的東西,就是換做她心裡也是不願意的。
「楊二叔,你們來了啊,快請進,這酒可是我爹的藥酒,到時候給藥費的時候,多少看著給點也就是了。」楊天雲剛倒好一小碗酒,就看見楊家三個男人走進來,笑得一臉憨厚地說道。
「臭小子,還不快將酒端進來,瞎咧咧什麼呢。」楊大夫在屋裡開口吼道,看了一眼司月,見她神色平靜才放下心來。
楊雙吉父子三人是跟著楊天雲走進來的,看著他們,司月並沒有起身打招呼,就是楊興寶也只是鼓著眼睛瞪了一眼,隨後安靜地站在司月身邊,小臉緊張兮兮,兩眼擔憂卻直直地盯著楊天河,生怕他一眨眼爹就不見了一般。
等到用酒精擦拭了之後,楊大夫才開口說道:「這中暑的癥狀只要溫度降下來,老四神智清楚就不會有大問題。」
聽著楊大夫的話,楊雙吉幾乎是立刻就抓住重點,在他看來降溫並不是難事,用冷敷,用酒精擦這些他都知道,也用過,只是,「你說老四神智清楚是什麼意思?」
「那麼高的溫度,若是醒過來無事你們就該去酬神了。」楊大夫對著楊雙吉的語氣依舊說不上好,「更有很大的可能會變成傻子,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
「什麼!」楊雙吉父子三人齊齊叫道,雖然剛剛楊天河的樣子確實很嚇人,可一路上他們自我安慰調節,都認為只是普通的中暑,很快就好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楊大夫沒有再理會三人,拿起楊天河的左手,解開上面的手帕,認真地清洗之後,上藥再包紮好,「你們也看到的,他這手指已經傷了骨頭,這根指頭算是廢了。」
說完這話,便專心地把脈,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後得出和那老大夫一樣的結論,正是因為如此,他心裡對楊雙吉的不滿才更盛。
楊雙吉父子三人自從清楚地看了楊天河那小指頭之後,三張臉都白得嚇人,在此時此刻,他們甚至有種在做噩夢的感覺,彷彿一覺醒來,老四還在地里活蹦亂跳地割麥子,因為他們實在不明白,明明之前老四什麼事情都沒有,割麥子這事他又不是沒幹過,怎麼這一次就弄成了這樣?
好久之後,才放開楊天河的手,拿出銀針刺穴,並沒有急著拔出,聲音略顯低沉地說道,「二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老四這病完全是因為長久的操勞所致,我就不明白,你怎麼會認為他是因為想偷懶才裝病的?」
「我,」楊雙吉要如何說,現在想想,老四之前確實是幾個兄弟之中最勤快的,農忙時候他乾的活最多最重,就是農閑了,也沒有在家裡休息,而是去城裡找活計,想著他每次風塵僕僕地回來都會帶回來銀錢,這樣的老四,他為什麼會那樣想?
楊天江努力地縮小身體減少他的存在感,雖然他知道爹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決定了的事情就很難改變,可在這件事情上就是他自己也不認為他是完全無辜的,當然,若真要追究責任的話,在他心裡,主要的還是在楊雙吉身上,而他,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你也不必跟我說,我也就是那麼一說。」楊大夫看著楊雙吉這樣,對於這件事情他也不是非要有個答案不可,剛才之所以那麼問,也只是一口氣憋在心裡不吐不快,「如今我們還是說說老四的病情吧,在身子沒養好之前,重活是一定不能再幹了。」
楊雙吉點頭,即使楊天河不是長子,也不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可也是他的血脈,怎麼可能會一點也不在意。
「別看著他身體強壯,其實內里差不多都被掏空了,虛得很,」說到這裡,楊大夫心裡都止不住的難受,他實在不知道像二哥一家子這般拼死拼活就為了能夠送出一個讀書當官的後背,到底值不值的,他這些年在外面見識不少,在他看來好些當官的看起來還沒有地里刨食的農夫活得自在,好些人的下場嘖,他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雖說和楊雙吉是算是兄弟,可到底隔了好幾房,這些話楊大夫自然是不會跟他說的,況且,他也知道,即使是他苦口婆心地說了,也不會有用的。
「今天這事雖然還不至於會所他的身體是徹底垮了,可也好不到多少,」楊大夫繼續說道:「接下來一定要精心地調理,不然的話,白髮人送黑髮也是極有可能的。」
不得不說這一句話嚇到了楊雙吉,他是明白楊大夫的個性,從不會誇大病情,眼神更加複雜地看著床上的楊天河,或許這一次他是真的錯了。
「我開個藥方,估計得吃上好一陣子,二哥,你要有心裡準備。」楊大夫接著說道。
這個心裡準備楊雙吉明白,是讓他準備銀子,「楊老弟,你開藥方吧。」
對於楊雙吉的態度,楊大夫還算是滿意,「這藥方中須有一味百年人蔘,當然年份越久越好,最低也得一百年的,才能起大補元氣,滋陰補身,扶正固本的作用,對調理好他的身體是極好的一味葯。」
百年人蔘,楊雙吉父子三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他們就是再沒有見識,也知道這人蔘是極貴的葯,更何況還必須的一百年以上的,他們哪裡有銀子?難不成讓他們傾家蕩產?無論是做大哥的楊天山還是身為三哥的楊天江心裡都是不願意的,他們還有兒子媳婦好不好?
要說楊雙吉,如果不是老五還有兩三個月就要參加秋試,即使是傾家蕩產他也會選擇救楊天河的,可那也只是如果,事實並不是那樣,在楊雙吉的心裡,楊天賜的前程是關係到能不能光宗耀祖揚眉吐氣的天大之事,沒有什麼事情能比這個更重要的,所以,他也是不願意的。
「楊老弟,沒有人蔘就不行嗎?」當然,楊雙吉並沒有立刻拒絕,想了想開口問道。
可楊大夫是什麼人,見識過更多比楊雙吉有心機的人,如何能不明白楊雙吉心裡的想法,「若是不趕緊地將他身子養好,這麼拖著,即使不早死,也是一輩子的藥罐子。」
此時楊大夫說話的語氣就有些生硬了,站在一邊的楊天雲眼裡閃過一絲鄙夷,如若用親人的性命來換取以後的風光,他是寧可苦一輩子的。
「那百年的人蔘要多少銀子?」楊雙吉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還是開口問道,若是能兩全其美的話,他們咬咬牙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也不是不可以。
「如若現在沒有那麼多的銀子,也可以買人蔘片,一副葯大約需要一小片的樣子,百年以上的這樣一小片應該在十兩左右。」楊大夫說著這話,還不忘查看床上楊天河的情況,見面巾不涼了就拿下來,遞給大兒子放進進水裡淘一遍,接著冷敷。不過,幸好這孩子如今昏迷著,不然,心裡肯定難受得很。
「不過,這每天一副葯,這樣買不划算,質量差一點的整個人參一百五十兩應該能買下來。」
一百五十兩,楊雙吉知道家裡還是有的,可這單單隻是人蔘的葯錢,還有其他的,以後老四和他兒子的吃食恐怕也得精心,又是一筆,這樣算過之後,老五秋試時家裡能掏出的銀子就不多了。
想到這裡,楊雙吉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司月,雖然這老四媳婦對他們不好,可對小寶甚至是老四卻是不錯的,老四是小寶的親爹,昨日賣地應該有幾十兩銀子的。
楊雙吉的動作不僅僅是楊大夫看到了,就是司月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不過,她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什麼也不說。
氣氛一下子就尷尬起來,「老四媳婦,你手裡應該有不少銀子吧,如今你男人都這樣了,你打算不管不問?」楊天江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了,若是爹點頭同意,一百五十兩,五個兄弟平分一人也有三十兩的,如若老四媳婦能出一部分,他的損失就少一些。
司月抬頭,看著楊天江,「三哥,心中有佛,處處皆佛,反之亦然。」
「當初我們再三強調了當家的身子不好,你們以己度人,認為當家的是為了偷懶,如今還沒有分家,你們不願意出當家的葯錢,我也並沒有說你們什麼,如今又將注意打到我的嫁妝上,從一開始我就沒說過我不願意,並不是所有人都和你們心裡想的一樣,三哥,我說句十分不客氣的話,你這完全就是小人之心。」
好,楊大夫父子在心裡鼓掌,瞧瞧楊雙吉父子三人的臉色,心思被人戳穿了的感覺肯定是不好受的,「天河媳婦,怎麼跟你三哥說話的,沒規矩。」楊大夫不怎麼用心地訓道。
「楊大叔,你開藥方吧,」司月點頭受教,接著開口說道,「不知道你這裡有沒有人蔘片,我想先煎一副葯讓當家的先服下。」
楊雙吉打的好主意,她出一半,楊家出一半,門都沒有,今天刷名聲的事情雖然因為楊天河的意外而胎死腹中,可籠絡楊天河的心對她來說也算是極大的事情。
可這一人一半,算什麼,讓楊天河醒來之後,對楊家人的大方萬分感激,當然,她也清楚,楊天河同樣會感謝她的,只是,這又怎麼比得上他養病的葯錢,調理身體的飯菜銀子都是她一個人所出來得有用。
既然她和楊家人的矛盾不可調和,她需要的絕對不是兩邊倒的隊友,楊天河不是小寶,不可能像他那般的愛憎分明,可這也不妨礙她利用楊家人的作死,讓楊天河對親人絕望,最後完全站在她這一邊。
自然,自從了解了這個社會,她就明白,無論如何,楊天河是不會對付楊家人,好在她要的也不是這個,她只需要的是在外人眼裡楊天河這個天,一直都好好地為她撐著。
楊大夫點頭,司月的乾脆與楊家人的猶豫掙扎之間的對比實在是太強烈了,她這樣的態度不僅僅讓楊大夫父子欣賞,畢竟在他們心裡,能夠將嫁妝拿出來給丈夫看病的女人已經稱得上是賢妻了,不過,相比之而言,站在一邊的楊雙吉父子神色就尷尬難看得多。
一個時辰之後,楊天河已經喝了葯,身體上的溫度也總算是降下來了。
「好了,你們可以將他背回去了,」楊大夫拔了楊天河身上的銀針,將藥方交給司月,「老四媳婦,吃藥是一回事情,飯食上也得用心些,這段日子你辛苦一下,」摸了摸小寶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包包頭,「等到天河和小寶身子養好了,你就有福了,如果以後天河敢對你不好,或者小寶不孝順你,儘管來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楊大夫說這話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即使司忠夫婦再勤儉節約,這件事情以後,估計他們留給司月的嫁妝也不會再有剩的,想著那對老實勤快的夫婦,再看著這老四媳婦,雖然嬌氣,比起猶猶豫豫磨磨蹭蹭的楊二哥三人,卻也是難得的懂事理。
「就是,四弟妹,你放心,若是老四敢對你不好,我狠狠揍他。」楊天雲接著說道。
「不會的,爹對娘親很好的,我長大了以後也會孝順娘親的。」楊興寶急了,連忙開口說道,那急切的模樣倒是越發地惹人憐愛。
司月牽著楊興寶的手,站了起來,「多謝楊大叔,楊大哥,我如今只想養好當家的和小寶的身體,不想其他的。」
「恩,」楊大夫點頭,「若是天河醒來有什麼不對勁的,就過來找我,反正兩家也離得不算遠。」
司月給楊天河套上衣服,楊天山將他背在背上,不自然的楊雙吉父子三人道了謝便匆匆離開,司月也沒說什麼,「楊大哥,楊大叔,今天辛苦你們了,出來的時候沒想到事情這麼嚴重,你們先將這銀子手下,等回去之後,我再將其他的送來。」
司月掏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這些就夠了。」楊大夫倒是沒有拒絕,畢竟他有一個家要養,司月給的銀子仔細算來還是差一些的,不過想著楊二哥父子三人什麼都沒表示地離開,再想著接下來老四媳婦身上的擔子會更重,也就不在意這麼點銀子了。
「這,」司月這人,心腸硬的時候做什麼都沒有用,可有一點,她從來都不願意欠別人人情,就算是對方完全是處於好心,也不願意。
「剩下的葯晚上我給你送過去,順便再看看天河的情況。」楊大夫打斷司月的話,「快點回去吧,天河還需要你照顧。」
司月想了想,笑著說道:「那這樣,楊大叔,晚上過去吃飯吧,也嘗嘗我的手藝,順便看看那些飯菜適不適合養身子。」
還真是固執,「好。」
聽到楊大夫的回答,司月再不停留,抱著小寶離開,「這孩子,跟司忠一個性子,欠這別人就想法設法的償還。」
「是啊,看著性子也是極好的,不過,若是再柔軟靈活一些就更好了。」楊天雲笑著說道。
「若真是你說的那樣,她的名聲又怎麼會在村子里被傳成這樣,」楊大夫白了自家兒子一眼,「若真是那麼完美,還輪的到楊天河。」
「那倒也是。」看著自家爹這樣子,突然說道:「爹,地裡頭還有事呢,我先去了啊。」怕爹追究他今天小氣的行為,說完這話,人就已經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