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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黃土背朝天,自古以來這便是農民干農活的姿勢,特別是在這炎炎夏日,火辣辣的太陽烘烤著背脊,地面上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而此時,楊雙吉帶著他的兩個兒子也是以這樣的動作揮灑著汗水,換取收穫時的碩果。
「你說什麼!」周氏的到來,打斷了楊雙吉的東子,帶著草帽,在地里鋤草的楊雙吉此時已經汗流浹背,聽著周氏風風火火跑來告訴他的消息,這麼一鋤頭下去,差點就挖在他的腳背上了,嚇出一身冷汗的他還不忘表達他的震驚。
周氏此時的心情也很是複雜,原本聽女兒的分析,她的心裡是並不怎麼相信的,只是,當讓她的三個孫子去看了之後,得到三個小子肯定的回答,她肯定,這是真的了。
高興嗎?有那麼一點點吧,畢竟楊興寶也是她的孫子,他有了出息,她的臉面上也會沾上光彩的,還有,連帶著家裡人也會跟著好過。
可她更多的是不甘心,明明她的老五無論從哪一方面都比那什麼都不懂的小兔崽子要出色得多,為什麼大儒就沒有看中他的兒子,而選中她孫子中最不得她喜歡的那個,再一想到司月那個賤人此時心裡一定得意得要死,她就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齒。
「老頭子,我已經讓興盛他們確認了,那兩人確實是他們考試那日所見的兩個貴人。」心裡那麼想著,周氏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不滿,「我是親耳聽到,他們其中一個指名道姓地要找楊興寶,雖然沒聽見他們說什麼,可小寶那麼一個屁大點的孩子,除了收徒的事情,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事情,再有,老四可是拿著五兩銀子出去買菜,就他笑得那牙齒都快掉的樣子,估計這事十有八九都成了。」
楊雙吉並不懷疑周氏的話,畢竟在農忙季節,又是這麼大的事情,除非周氏不想過了或者是瘋了,才敢撒謊。一手緊握著鋤頭,一手拿著脖子上的面巾擦著臉上的汗水,他的心情比起周氏更加的複雜,連腳下踩到平日里愛護得很的小禾苗都沒有感覺到。
「這事吧,」楊雙吉看著遠處的泛著綠光的樹葉,砸吧了兩下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是落在老五或者另外任何一個孫子的頭上,他都會立刻就喜滋滋地扔下鋤頭往家裡跑。
可一想到老四這些日子與他們日益的疏遠,就是剛剛才五歲的小寶,他也沒有忘記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帶著憤恨的目光沖著他們,叫他們壞人時的場景。
還有他那不安好心詭計多端的媳婦,大儒收小寶當徒弟的這事,老四媳婦恐怕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氣,如今他倒是有些明白那日老五說婚事的事情他們是不是做錯了的原因,如若當初他們並沒有騙婚,那大儒的徒弟是不是就落在了老五的頭上。
^「老頭子,你倒是說句話啊。」周氏站在一邊看著沉默不語的楊雙吉,「難不成這事我們就當成不知道?」
楊雙吉搖頭,后不後悔又有什麼用?收回亂想的心思,想著眼前的事情,不能當成不知道的,小寶總歸是他的孫子,是他楊家的人,這一點就是大儒來了,他也否認不了。
只是小寶現如今還小,就算是拜了大儒為師以後前途無量,在他看來那也至少是十年之後的事情,十年並不短,誰又能知道這十年內不出什麼意外。
所以,如今對他們楊家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老五的鄉試,他們這個家啊,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了。
這兩天,其他的三個兒子愈發的沉默了,就是話最多最愛偷懶的老三都一聲不吭悶頭幹活,楊雙吉清楚,他們心裡頭都有自個兒的想法,他們的心裡是有怨的,只是他們在等,等老五鄉試的結果,若是中了,那麼一切都相安無事,可若是不中,等待他們家的將會是一場劇烈的爭吵,就像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老五一定能中舉一樣,楊雙吉也沒有絕對的信心還能將他們鎮壓下來。
「老大,」在短短的時間內,楊雙吉想了許多,最終揚聲叫了不遠處的楊天山,見他聽到聲音往這邊跑過來,之後把事情說了一遍。
楊天山是同樣的不可置信,「你現在去縣城,將這事告訴老二和老五,至於要怎麼做,讓他們自己做主。」這件事情太大了,而對方太尊貴了,楊雙吉心裡也忐忑不安,就怕一著不慎,將好事變成壞事更甚者是禍事。
「爹,你說的是真的?」楊天山聽了楊雙吉的話,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之後,才回頭,盯著楊雙吉問道。
「恩,」楊雙吉點頭,灼熱的太陽此時已經影響不到心事滿滿的他了,「走吧,叫上家裡人,先回去再說吧,這事不要聲張。」
而楊家小院,自楊天河走後,就算是兩個爐子的活都已經升好,司月也沒有再進房間,而是拿著小凳子,坐在門邊的屋檐下,看著涼席上的王雪君和楊興寶兩人玩耍。
對於司月來說,這個時代對女人的苛刻變態讓她是銘記於心,就算有了楊天河的保證,她也覺得還是注意一些好,身正不怕影子斜這種事情其實大多數只存在與理想狀態,不是還有無中生有這一回事情嗎?
前身不就是個再好不過的例子,就算是她內心堅強抵得住流言蜚語,可如今身為小寶的娘,總是要為他考慮一些的。
屋內,王雪君和楊興寶玩得起勁,蔡博文坐在凳子上看著,一張臉嚴肅威嚴的樣子,只是偶爾眼裡閃過的笑意顯示著他不錯的心情。
「怎麼?剛剛你為什麼不阻止?就不害怕我收小寶為徒的事情被他們知道?」王雪君就這麼大咧咧地坐在涼席上,笑看著司月問道,至於他為何會那麼了解楊家的情況,他相信就是他不說,對面的司月也明白的。
「他們是小寶的家人,總會知道的,況且,有王大人您在,就是他們知道,又能改變什麼或者做些什麼嗎?」一個院子住著,要隱瞞就得費好些心思,何苦呢?
再說她從未想過要瞞著這事,想必現在知道這事的楊家人心裡肯定是非常不好受的吧,嫉妒可是人類的原罪,她就不信楊家人能逃得過,誰讓這場收徒考試楊家這個小院五房人都參與了呢。不是有一句話說得好,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嗎?
「需要幫忙嗎?」一直沒吭聲的蔡博文開口說道,還是主動幫人,王雪君卻是笑了笑,並不覺得驚訝。
「多謝蔡大人,這些小嘍啰哪裡值得蔡大人費心,」既然已經調查過他們家了,即便不是全部,想必他們對家裡的每個人都有一定的了解,她可不認為她的那些心思能瞞過這兩人,所以,從王雪君問那話開始,司月就不打算隱藏她對楊家人的厭惡以及要對付他們的心思。
王雪君看著在一邊玩得認真的楊興寶,伸手把他擺好的形狀弄亂,也不理會他的怒視,轉身對著司月。
「看來你很有信心,我最初都有些驚訝,這麼小小的一個農家小院,竟然也會算計得如此精彩,只是,我有點好奇,你有那般精緻的手藝,為何司家會落得那般凄涼的結局?如若我的消息沒錯,你父親若是接著吃藥,估計現在還是活著的吧。」
司月對上王雪君的目光,對方雖然依舊是笑著的,不過,那目光如炬,帶著她都承受不住的壓力,將嘴唇抿得發白,雙手握緊,垂下眼帘,「人總是要經歷一些事情,才會長大的。」
她不知道這樣的話能否過關,可她能怎麼說,難道告訴他那個時候她還不是這小姑娘?即使這個大儒名聲斐然,就算他這個人名副其實,她也不會愚蠢到將這個事情說出來的。
只是,這一次對視,她卻能夠肯定,這個大儒是有真本事的,單單剛剛那一瞬間散發出來的氣勢,她就不認為在對方眼皮子底下撒謊能夠成功,所以,才會說出這樣模糊的回答。
不算撒謊,前世的她經歷父母死亡,以為的報恩得到的是無盡的冷漠嘲諷以及侮辱,若是在那樣的環境之下,她不逼著長大,她會是什麼結局可以想象。
王雪君知道司月並沒有說實話,不過,他也不打算追究。
「你對小寶這麼好,就不怕他以後不孝順你嗎?畢竟你只是他的繼母。」對於這一點,王雪君其實是最好奇的,司月在楊興寶身上所花的心思,就他所知道的,就是許多的親娘拍馬都趕不上。
司月看了一眼楊興寶,笑眼中出現的一絲溫柔很快被冷漠所取代,「他以後會不會孝順我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而是由他還有王大人您決定的,至於繼母一說,如果不是這拖油瓶一直粘著我,甩都甩不掉,我才不會管他呢。」
突然變了的語氣,甚至可以說是刻薄的話語,讓王雪君和蔡博文都是一愣,不自覺地看向楊興寶,果然,那小孩瞪著大眼睛,不過,被瞪的卻是那還沒上任的師傅,王雪君。
「大人,你說錯了,娘親才不是繼母呢,我知道繼母就是後娘。」楊興寶一本正經地反駁道:「還有,你以後都不要對我娘親說這兩個字,她的病還沒有痊癒,很容易複發的,到時候小寶的娘親沒有了,我,我,我就不當你徒弟了。」
小孩已經知道王雪君很厲害了,所以,結巴了兩下,也只能想出這樣的威脅話語。
聽著楊興寶的話,蔡博文和王雪君都是一頭的霧水,滿頭的問號?一看司月那氣色紅潤的樣子就不是有病的,再說,楊興寶確實不是司月的孩子啊。至於小孩威脅的話,他們都沒有放在心上。
看著這兩人的模樣,司月心裡樂了,「小寶,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是你後娘。」
果然如司月所料,「是親娘,」楊興寶堅持地說道:「娘親,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你要相信小寶所說的啊。」
「所以呢?」王雪君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麼?」小孩的樣子絕對是不作偽的,這一點王雪君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因此,在聽到這麼詭異的對話后,他才會有疑惑。
「不是我對他做了什麼,是他爹對他做了什麼?所以,這孩子就死心眼地認準了我是他的親娘,天知道我才十五歲怎麼怎麼就有了一個五歲的親生兒子。」話雖說得很是無奈,可眉宇間卻有些得意,這孩子執拗得真是可愛。
看著這一對母子,他們心裡多少有些羨慕,而對於小寶方才的表現,王雪君就更加確定自己收他當徒弟的事情做得太對了。
周氏匆匆出門,沒一會楊雙吉幾人就跟著回來,看了一眼坐在門前的司月,把各自清洗乾淨之後,回到堂屋,安靜得不正常。
「爹,那兩位貴客就在老四的房間,我們為什麼不過去!」楊天江心裡不甘的同時,又靈活的想到,有那樣厲害的大儒在,哪怕只是幫他們說一句話,或者是一丁點的恩惠,他們家就有可能享之不盡。
「閉嘴,把你那歪心思收起來,過去,你過去說什麼啊,你以為他們跟村長一樣啊,那麼好說話,」楊雙吉語氣嚴厲地說道,隨後掃向屋內所有的女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什麼,那大儒的便宜哪裡是那麼好占的,一個不注意,牢獄之災都是輕的。」
這話倒是真將屋內的人震住了,隨後一想就明白,那可是跟皇上都很親近的人,即使是要他們一家子的命,恐怕對於大儒來說,也僅僅是一句話的事情,想到這裡,一個個都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
「那老頭子,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周氏開口問道。
「無論做什麼,都要等到老四回來再說。」從知道這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一段時間,楊雙吉心裡隱隱已經有了些想法,只是,必須得等到老四回來才行,他那媳婦太精明,很容易弄巧成拙,所以,只能從老四身上下手。
「你就不好奇他們會做什麼嗎?」王雪君笑著問道。
「肯定是會將主意打到兩位大人身上的,」司月並沒有怎麼猶豫地開口,「畢竟還沒分家,兩位大人,今天的午飯恐怕是要在堂屋裡吃的。」
「無礙,」王雪君並不在意,見過了太多的陰險小人,說真的,他還從遇上過這麼明目張胆算計的蠢人,「我覺得倒是挺有趣的。」
司月是看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提醒道:「王大人,他們這些人一般都沒有自知之明,更不懂得識時務,到時候?」
「你放心,只要不觸及我的底線,我都不會與他們計較的,」王雪君倒是很自信地說道,「而且,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既然心思被看穿,司月倒不掩飾,點頭,「王大人,我並不希望小寶被您收徒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小寶才五歲,心思並不複雜,我擔心他會被虛榮帶到歪路上去,這對他的成長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所以說你算是個很稱職的母親,」王雪君點頭,這一點蔡博文最能體會,當初他收蔡博文為徒時,他那母親是一臉驕傲,恨不得讓城裡所有人都知道,想到這裡,王雪君停頓了一下,「你可以放心,我呢,自認還是一個稱職的師傅,也只是一個師傅而已。」
這邊,楊天河怕午飯做晚了,會餓著兩位大人,所以一路可以說都是飛奔,半點也沒有耽擱,買東西也顧不上降價了,等回到院門口,看著天色,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次,他是直接將牛車趕進院子里,車上所有的東西他都用一塊大油布給蓋住,一是怕被曬壞了,二也是擔心,帶著這麼多的東西進村,太招眼了,會惹出閑話的。
看見門口的司月,咧嘴一笑,正準備搬東西,楊家的女人卻是從堂屋跑出來,一擁而上,將牛車圍住,倒是沒反應過來的楊天河被推到了一邊「四弟,這廚房裡的事情交給我們這些女人就行了,你快去歇會吧,」小周氏的聲音真可謂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可聽在楊天河的耳朵里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還有,爹有事找你。」這話小周氏壓低了聲音,一副深怕被屋子裡面的貴人聽到的模樣。
楊天河這一愣神,許多的東西都已經搬進了廚房,「四弟妹,快點來幫忙啊,可別餓著貴人了。」拎著兩條魚的小周氏在廚房門口笑眯眯地喊道。
得,對楊家人了解也算是透徹的司月都被這不要臉的行為給弄得嘴角不斷地抽搐,更別說屋內的蔡博文和王雪君,兩人雖然見過後院女人那些不見血卻陰狠毒辣的爭鬥,可至少在明面上,那些女人哪一個不是風姿綽約,笑顏如花又知書達理的,像楊家這樣土匪般完全不顧及臉面的女人,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心中感嘆,這臉皮得厚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再抬頭,就剩下楊天河神色茫然乾巴巴地站在那裡,旁邊喘著氣的老黃牛以及它身後光禿禿的車板,就連那遮陽的油布都不知所蹤,兩人再一次感嘆,伸手真是敏捷啊。
「兩位大人,想必過不良多久,爹就會請你們過去。」司月站起身來,說實在的,她真不喜歡大熱天悶在廚房裡做飯,哎,剛向那邊走了兩步。
「四弟妹,」陳氏的聲音又響起來,剛剛還在小周氏手裡的兩條魚被她拎了出來,「你快點把魚收拾了吧。」
「好。」司月這個好字還沒有落下,那邊楊天河耳朵一動,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習慣性地開始說道:「司月,你別動,放著我來。」話落就搶先接過陳氏手中的兩條魚。
看著楊天河,同樣身為男人的蔡博文和王雪君實在是不知道能說些什麼,難怪他們進院門的時候楊天河在洗衣服,這女人才是強人,瞧瞧她把自家丈夫□□得多聽話啊。
「小寶,」想到這裡,王雪君開口問道:「是你爹好還是娘好?」
「都好。」楊興寶笑著回答。
王雪君得到蔡博文一個鄙視的眼神,「那是我厲害還是你娘厲害?」
「娘親。」楊興寶頭也不抬地回答。
「是大人厲害還是你娘厲害?」
「娘親。」
得,看著外面笑著的司月,果然夠強,丈夫兒子都以她馬首是瞻,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
廚房門口,陳氏的笑容一僵,有些不滿地說道:「四弟,這是女人的活,你做什麼做啊,快去堂屋吧。」
只是楊天河並不聽她的話,如果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話,那就是傻子了,無論爹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反正想著剛才家裡幾個女人的行為,覺得丟臉的同時心裡又甚是反感。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他一直就知道司月並不喜歡洗東西,無論是衣服,肉菜,還是吃過的碗。
「你去吧,今天有客人在,鬧開了小寶以後怎麼辦?」司月小聲地說道,自從認清了這個社會的女人處於什麼樣地位之後,在楊天河面前,她就是一個溫柔善良又能幹只是偶爾有些小脾氣的好女人,為了將她的形象在楊天河心裡定型,她是不遺餘力地在楊天河面前刷好感。
楊天河看著笑得淡然的司月,他知道司月每次這麼笑都心情都不是很好,又委屈她了,心疼的楊天河這麼想著,卻還是點頭,隨後對著陳氏說道:「三嫂,司月收拾東西慢得很,在廚房裡也幫不上什麼忙,就不進去了,免得幫不上忙還添亂,耽擱了吃飯的時辰就不好了。」
陳氏哪裡不知道這是楊天河的推托之詞,可她能如何,身為女人,她只會兩樣,抓住自家男人的心和撒潑,後者她可不敢,剛剛爹已經放了話,今天誰要是吵鬧,大聲說話,就將她趕回娘家。
至於司月,既然是夫為妻綱,那麼,她自然要聽丈夫的話啰,於是司月又坐回了她原來的位置,那裡曬不到太陽,而且時不時有一陣涼風吹過,愜意得很。
在楊天河進堂屋后沒一會,楊天賜和楊天海兄弟兩人也匆匆地趕了回來,只是看著楊天河的目光是更加的複雜。
楊雙吉見五個兒子都到齊了之後,才把他的打算說出來,「來的人是大儒和縣令大人,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我們能得罪的,」這些話他在心裡想了許久,如今很是沉穩地說出來,還不忘觀察幾個兒子的神色,「只是,老四,那兩位客人是什麼樣的身份,那樣的尊貴,總不能讓他們就擠在你們那小房間內吃午飯吧?」
楊天河並沒有點頭,爹的話聽著是很有道理,可以他對爹的了解,他爹不可能一點打算都沒有,「還有,他們是有身份的人,吃飯自然不會像我們家這樣,男人和女人是要分開的,你覺得你能陪著兩位大人吃飯聊天嗎?」
「爹,食不言寢不語的。」楊天河開口說道。
「那是對平日里吃飯而言的,如今大儒要收小寶為徒,這樣的大喜事卻是不同的。」楊雙吉開口說道:「我是這個家裡的主子,貴客來了,總不能不見的吧?你去把他們請過來吧。」
「恩,」楊天河點頭,到了這個時候,若是他再有異議的話,就是不承認他爹這個當家人,之後爹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他能想到,以他爹勢在必行的架勢看來,既然反抗不了,還不如早些點頭同意,也能少聽些影響心情的話。
等到楊天河的前腳剛剛離開,楊雙吉就立刻轉頭對著楊天賜說道:「老五,我知道你現在心裡肯定不好受,不過,這也是你的一個機會,向兩位大人展示你的才華,即使是不能改變什麼,能留下個好印象,對你接下來的鄉試說不定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爹,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的。」楊天賜的想法和楊雙吉是不謀而合,既然收徒之事已成定居,他之所以趕回來,也是有著同樣的打算。
只是,此時一顆心都在思考一會見了兩位大人該如何做的父子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楊天山兄弟三個眼裡對楊雙吉安排的失望,雖然早就知道爹對老五有多看重,可經過收徒考試之後,他們心裡卻有了別的想法,兒子一個個都大了,總不能因為老五一個人,就讓他們的兒子也跟著吃苦受累吧?
累積的不滿之所以選擇隱忍而不是爆發,也是像楊雙吉所想的那樣,他們在等著楊天賜鄉試的結果。
王雪君和蔡博文出房門的時候,楊雙吉已經帶著他的兒子孫子整齊地站在院子里,一看見兩人,便要磕頭行禮,「呵呵,不必這樣多禮,本來就是我們叨擾了。」
他倒是能夠接受這一群人的一跪,只是他身邊的小傢伙卻不能,因此,王雪君在笑著說完這話,也不給眾人反應,牽著楊興寶就直接往堂屋裡走。
楊雙吉等人或許覺得他們掩飾得極好,可在蔡博文看來,實在是太不夠看了,冷漠這一張臉跟上王雪君的步伐,一聲不吭地走進去,徒留太陽底下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楊雙吉等人,這怎麼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民跪官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對於下跪之事,楊雙吉一點都不抗拒,反而希望在兩位大人叫他們起身之時,能搭上話,從陌生漸漸變成熟悉。
「爹,進去了。」說實在的,楊天河看著他爹一臉失望的模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畢竟是他的親爹,心疼是有些的,可一轉眼又想到,為了老五的前程,別說爹心甘情願,就是再不折手段的事情他也回去做的,這麼一想,又收起了他有些酸酸的心事,因為他爹根本就不需要。
「恩,」楊雙吉穩住心神,並沒有看楊天河,而是給了楊天賜一個眼神,於是,走進去的時候,他身後的兒子由老大老二,變成了老大和老五,他相信,只要大儒和大人的眼睛沒瞎,絕對就能夠看出在這一群人中老五是多麼的出眾。只是,楊雙吉再一次忽略了低著頭的楊天海眼裡的陰暗。
王雪君和蔡博文兩人是毫不客氣地坐在主位上,楊興寶板著臉乖巧地站在王雪君身邊,「坐吧,都別拘束。」
接下來的事情讓楊天河整個人都恨不得能夠找個地動鑽進去,一直到吃飯結束,他都不敢看那兩位大人的表情,那完全就是老五一個人所演的獨角戲,難道他就沒有看見兩位大人奇怪的目光嗎?
而在楊雙吉的眼裡,是滿懷驕傲地看著談笑風生的小兒子,不時地點頭附和調節氣氛。
王雪君和蔡博文在吃午飯期間是一言未發,一個帶著貴氣的笑容,一個面容嚴肅威嚴,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說實話的話,從楊天賜的談吐可以看出,他還是有些才學的,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心想事成。
只是現在嘛,終究太過年輕,見識也有些狹窄,又太過浮躁,急功近利,如若不能克服這些,即使是僥倖中了舉,在官場也定是走不遠的。
這些兩人心裡都明白,卻不會說出口,更別說提點一二,更別提告訴他,他該做的是準備鄉試,好好地和小寶打好關係,那樣,至少在讀書上需要困難,可以告訴小寶,然後讓小寶再問王雪君,當然,以現在楊天賜的性格,整個長時間溫潤的過程他也是等不及的。
飯後,周氏拿出她珍藏的茶葉,端上去之後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來。
今日吃午飯原本就比以前晚,再加上飯桌上的耽擱,此時早已經到了楊興寶的午睡時間,大大的眼睛一點精神都沒有,眼皮耷拉著,原本站得筆直的他慢慢地向王雪君靠去。
「怎麼,困了?」在王雪君眼裡,楊興寶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如今這個樣子還是第一次見,用食指戳了戳他肉呼呼的臉頰,笑著問道。
「恩,」楊興寶揉了揉眼睛,倒半點沒能提神,反而打起哈欠來,「好睏。」大眼睛已經開始迷濛了。
「那就去睡吧。」王雪君看著楊興寶可愛的樣子,揉了揉他的腦袋,笑著說道,得了這話,雖然困極了,楊興寶還是跟在座的一一打了招呼之後,才搖搖晃晃地退了出去,那動作,讓兩位大人都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在門檻處摔倒。
楊興寶是回到房間,脫了鞋,爬上床就開始睡覺,這邊楊雙吉和楊天賜兩人卻是一喜,機會來了,有小寶在,兩位大人的注意力都被分去了好多,如今好了,整個家裡能和兩位大人有話題的就楊天賜一人,這樣的天賜良機他們怎麼能夠錯過。
只是,楊天賜還沒開口,王雪君就收起笑容,微微上挑的眼睛帶著冷意,整個人的氣勢也在這一瞬間發生改變,那比之一直嚴肅的蔡博文還要嚇人的威嚴,讓人不敢直視的強大氣勢,「把家裡的人都叫來吧,我有話要說。」平聲靜氣一點情緒都沒有的聲音卻讓人不敢反駁。
原本淡然中帶著那麼一點清高準備說話的楊天賜,聲音就這麼卡在喉嚨,臉色在青白之間不斷地變幻。
不一會,楊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坐在堂屋,王雪君也不廢話,「想必你們也猜到了,我準備收楊興寶為徒,只是這件事情,我不希望有這個院子之外的其他人知道,你們明白嗎?」
「明白。」眾人紛紛點頭,就是楊雙吉和楊天賜在面對這樣的王雪君時也是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敢想。
「另外,別人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人打著我或者蔡博文的名號在外面耀武揚威,那後果絕對不是你們能夠承受得起的。」本來是不用說這話的,但王雪君就怕楊家這些人刷新他的認知,出現意外,有句話說得好,無知便無畏,所以,他需將醜話說在前面。
楊家人再一次點頭,表明他們都聽進去了。
對於他造成的效果,王雪君很是滿意,站起身來,「走吧,出來得夠久了,再去看看小寶就該走了。」
「恩,」蔡博文點頭,看了一眼司月和楊天河,兩人肯定是要跟著過去的。
因為王雪君剛才的變臉,楊雙吉等人也不敢再有多餘的舉動,只得眼巴巴地瞅著一行四人離開,心裡的滋味比起之前是更加的難受。
回到在兩位大人眼裡狹小得不行的房間,看著楊天河和司月兩人,王雪君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著睡得香甜的楊興寶,戳著他的臉頰捏著他的鼻子搗亂。
「王大人,您的要求我都明白,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問一下,您準備將小寶教成什麼樣,或者您希望他以後變成什麼樣的人?」司月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
王雪君停下動作,看著司月,「難不成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是有那麼一點點,對小寶,他的仕途能走到哪一步是他自己的造化,我們做父母的能幫的並不多,長大后做好人或者壞人我也不是在意,畢竟這是他的選擇,只要他開心就好,」司月這話讓楊天河的臉色有些變,蔡博文和王雪君卻是認真地聽著,「只一點,我希望他能夠不被欺負又有自保的能力。」
或許楊天河不明白,可王雪君和蔡博文卻了解的,「放心,我的徒弟從來就沒有被欺負的,只要他不涉及皇權之事捅再大的簍子我都會給他兜著,他不會是像你父親那樣的好人,當然,以小寶現在的性子,要變成十惡不赦之徒也不容易。」
王雪君的話讓蔡博文有些震驚,不過,瞥了一眼司月,心裡倒是明白得很。
「多謝王大人。」司月這一聲感謝是出自真心的,她不怕孩子變壞,就怕變成她兩世的父親那樣,即使是書上寫得大齊的吏治清明得像泉水,她依舊認為,官場比起這個村子更容不下好人,若真是把小寶教育成爛好人一個,恐怕等待他的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明日便是吉日,楊天河,你帶著小寶來縣衙拜師吧。」王雪君留下這話,就和蔡博文兩人離開,司月這才注意到,外面的烈日對兩人一點影響都沒有。
「司月,」送走兩人之後,楊天河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做個好人不好嗎?你為何要那麼說。」
司月並沒有說話,推著楊天河到床邊,「你看看你兒子,好好看看小寶,老五的話你應該記得吧,大儒的徒弟最次的也是進士,更何況我們家小寶是大儒從小就開始教的,只要他不是笨蛋,不出其他的意外,入官場是一定的吧?」
楊天河點頭。
司月將那本律法的書給了楊天河,「這上面記載了多少官員被殺的案子,你不會真以為這裡面沒有被冤枉的,或者,你以為大齊現在所有的官都像蔡大人那般?」
楊天河搖頭。
「很好,看來你還不是個傻子,」這話說得楊天河有些尷尬,「那你就好好地看看你的兒子,若是做好人會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我寧願小寶好好的活著,當個壞人,禍害別人,楊天河,我想問你,在小寶和一個外人之間,若是必須得死一個,你怎麼選擇?」
「當然是外人死了。」楊天河沒有猶豫地回答,隨後臉色有些發白。
「那就好,我知道一時半會你可能反應不過來,不過,沒關係,你慢慢想。」司月笑著說道,她想,或者楊天河還有□□的可能,雖然她所說的話其實並不形成因果關係,甚至是關聯都不是很大,但她肯定不會去提醒楊天河的。
於是,這天下午,楊天河悶悶地洗了衣服之後,也沒有再繼續編涼席,而是時不時地看著寫字或者玩七巧板的楊興寶,那目光充滿了糾結,楊興寶也不在意,只當自家爹又抽風了。
「司月,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楊天河想著面對爹娘時的憋屈,雖然他不認為自己以後會像爹那般對小寶,可是,有些苦他受過了就好,若是能像司月說的那樣,讓小寶開開心心,又不被欺負地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師傅,你今天是那話,是因為老將軍?」離開楊家之後,走出好一段,蔡博文才開口問道,之前包括自己在內的九個徒弟,師傅可從沒有說過那話。
「是啊,救命之恩,我一直想報答的,只是,人已經不在了。」王雪君的眼裡有這懷念,「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小寶不是我遇上的第一個小孩,卻能讓我一見就喜歡,如果不是這樣,恐怕沒人知道,他竟然還有後人在。」
「恩,」蔡博文點頭。
「你說說你,」原本還神情哀傷的王雪君,一臉責備地看著蔡博文,「她一直就在這個村子里,你身為安縣的縣令,竟然都沒有發覺,你幹什麼吃的啊。」
「恩,」蔡博文點頭,他明白師傅的意思,若是他早些發覺,估計司家夫婦如今還好好地。
「也罷,天意如此,半點都強求不得,再者,我看著那楊家雖然亂了些,可她在那裡是混得如魚得水,」王雪君笑著說道:「若那楊天河能一直那般,她這樣過一輩子未嘗不是幸事。」
「我明白師傅的意思。」以後即便是再有人巧遇,他也會儘力不讓人將消息傳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