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宮 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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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殿,賈詡親眼目睹這座巍然廣闊的宮殿,由地基變成廣廈。從宮殿落成的第一天起,他就登堂入室,並一直是殿堂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五年來,他幾乎每朝必到,從不休沐,風雪無阻。
而今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穿過一道道宮門,來到崇德殿的闕門之下,賈詡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危機,那是一種如電過身的感覺,渾身汗毛豎起。這種強烈的危機感,他生平只有過三次。
第一次,是年輕時出西涼,被一群匪寇捉住。同行數十人皆被洗劫后活埋,輪到他時,急中生智,詐稱是太尉段熲之外孫,借名震西涼的段熲之名,逃過一劫。那一次,真的是生死一線啊。
第二次,是董卓死後,王允執掌朝政,下令誅絕西涼軍,而李傕、郭汜害怕欲棄軍而逃。那一次也真夠險,若不是說服了李、郭二將揮師反攻,他必難逃王允毒手。
第三次,則是當日被大將軍於黃河生擒,以賈詡洞悉人心的智慧,一眼就看出,若當時他不願降伏,必被毫不留情擊殺,絕無幸理,什麼智謀、口舌都白給。
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因為前三次的危機都能看得見。猜得透。唯有這一次,雖有強烈感覺,但危機何來?隱藏何處?卻是看不見摸不著。
賈詡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沁涼之氣,振了振衣袖,既然找不到危機源頭,只能隨機應變了。
身後的許攸卻走得十分灑落,似乎什麼都不介懷,路上甚至還有心情與賈詡說笑:「你我二人,這是步何大將軍與董賊後塵。自投羅網啊。」
賈詡只有暗自搖頭,在沒有看到錦囊信件的情況下,許攸如此表現,只能說他心太大,跟什麼胸有成竹不沾邊。
沿著長長的龍尾道拾階而上,賈詡注意到,往日兩側守衛的持戟甲士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四名內侍。內侍見到賈詡、許攸。齊齊施禮。
賈、許二人互望一眼,心照不宣,這應當是皇后特意安排的,什麼龍狼、虎賁、羽林。統統不許踏入宮殿半步。殿前守衛都讓一群氣力比普通人還弱的內侍擔當,為的就是讓奉旨入朝的這群人放心。
「賈詡(許攸)參見皇后。」
「賈卿、許君,請入席。」
二人謝過,安然入坐。在他們的對面及上首,已坐滿一群大臣。賈詡一個個看過去:太尉楊彪、司空張喜、御史大夫劉艾、大司農趙溫、執金吾伏完等人俱在,唯獨不見御史中丞鍾繇。除了這些意料中的熟面孔。還有兩個生面孔令賈詡頗為警惕,這兩人都是年輕人,敬陪末坐,從他們腰間所佩綬帶來看,不過幾百石小官,居然能登堂入室,必不尋常。
伏后隔著珠簾,緩緩開口:「自先帝龍殯以來,朝中不穩,人心不安,更有流言蜚語,聳人聽聞。這一切,都源於大臣不和,暗生齬齟,更有甚者,居然要動干戈……先帝靈堂猶在,諸公便急於相煎,成何體統!」
說到後面,已是嚴聲厲色,充滿怒氣,令在場所有大臣都為之淌汗,不管說的是不是自己,俱伏席請罪,連伏完都不例外。
伏后似是緩了會氣,慢慢恢復平靜,道:「今日並非大朝,特意請諸卿前來,便是讓諸卿坦誠相見,開誠布公,何事不可談?何至於非要動干戈不可?」
楊彪、張喜互望一眼,俱默默點頭。
劉艾卻驚愕不已,使勁瞅伏完,一肚子鬱悶,卻苦於說不出口。
伏完也很驚訝,沒想到女兒居然擺出兩不相幫的架勢,這跟先前的態度不一樣啊。幸好、幸好他們還準備了後手,否則今日若讓賈詡這老狐狸溜了,就再沒機會讓他上套了——別的不說,只要人家遞上一份奏摺,稱病休養,你就無可奈何了。
賈詡好整以暇撣撣衣袖,笑道:「皇后所言,深得治國至理,我等同殿為臣,何事不可談。私會相談固可,朝堂商談亦可。」
這時對面下首最年輕的那低級官員朗笑道:「皇后說得甚是,開誠布公,正是我等所求。既如此,賈令君可否那封密信全譯文呈上,交與皇后驗看?」
賈詡淡淡望著對方:「足下何人?」
「河內司馬懿,拜見賈公。」
「哦,原來是司馬建公之子,司馬八達中行幾?」
「懿字仲達。」
司馬懿?密函上提到射鷹截密信的人就是他;提議八關校尉互換,將雒陽龍狼軍優勢化為烏有的,也是他。河內司馬氏,還真出人才啊。
賈詡上下打量這年輕人一眼,暗暗點頭,原來一切禍因,皆由此人而起。果然言辭犀利,後生可畏,還好,他同樣有準備。
賈詡從懷中取出一封摺子,內中夾著錦囊之書,放在內侍呈上的雲紋漆盤上,含笑道:「仲達所言甚是,詡從善如流,這就將全部譯好的信件呈與皇后驗看。嗯,我賈詡以列祖列宗之名起誓,這就是鷹書全譯文,一個字都沒改——如何,諸公、仲達,可滿意了?」
這誓夠重,以時人對祖先的敬重,這封密信譯稿,絕對是真。劉艾、伏完及司馬兄弟完全被堵住口,什麼毛病都沒法挑了。
眾人目注著托盤托著書信,送入簾后,大殿上一陣沉寂。
楊彪與張喜臉色緩和不少,而劉艾與伏完惴惴不安,司馬兄弟則不時以眼神交流,難掩焦慮,敏銳感覺事情似乎正朝他們無法掌控的方向滑去。
簾后似乎傳來一聲輕呼,旋即安靜。
伏完有些忍不住了,引頸而望,道:「皇后可否將密信傳與下臣一觀?」
一般情況下,就算是諸臣之首,太尉楊彪,都不敢催促皇后,但伏完卻敢,誰讓人家是一家人呢?
但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伏后竟淡淡回絕:「密信已核實,確有僭越之處,如何處置,且等大將軍回朝之後再議。」
這、這就完啦?!
諸公大眼瞪小眼,完全出乎意料,不知所措。
司馬懿更是暗暗叫糟,他千算萬算,自覺並無遺漏,沒想到,竟有個致命破綻——他們引以為最大臂助及靠山的皇后,竟然拉偏架!失去皇后的支持,甚至偏向對方,這場政爭,一開始就註定了敗局。
莫說諸公,就算是許攸,也驚奇瞪大眼,捻須的手不自覺一抖,生生扯下幾根灰須來。
賈詡雙袖展開,呵呵笑道:「好了,諸公想要密信,賈詡就給密信,對於此信給諸公帶去的困擾,賈詡深表歉意,自會在大將軍回朝後,當面請罪。」
賈詡對丹墀上垂簾合袖致禮:「臣行此舉,只因循國朝慣例,儲君遴選,必由太后、大將軍或丞相主持,缺一不可,故而阻止,以免日後生亂。臣自知行止僭越,其責難逃,自翌日起,願閉門思過,不再上朝,直到大將軍歸來為止。」
劉艾差點沒跳起來——奸滑啊!太奸滑了!這理由看似合理,其實不堪一擊,有意見當日朝堂上你盡可以提啊!表面不說,背後偷偷發密信,點名阻止三位儲君候選上雒,怎麼聽都不是好路數,竟然還把自己打份成忠心為國的樣子,太無恥了!而且連退路都想好了,竟打算躲在府里,一直到馬悍回來……
賈詡冠冕堂皇的理由,瞞不過一群政治老油子,而賈詡也沒想過要瞞,只要面上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成。政治的東西就這樣,甭管內在多骯髒,外在包裹的東西一定要足夠漂亮。
很明顯,這場政治較量,劉艾、伏完、司馬懿等人,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完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小弟叛變還有救,現在是老闆背叛,那就真的只能仰天長嘆了。
許攸也終於明白,那「錦囊妙人」所指,不禁一陣陣頭皮發麻,使勁甩頭,不敢多想。
司馬懿離席而起,躬身致禮:「賈公謀算過人,不愧為大將軍之謀主,懿甘敗下風。」
賈詡目露激賞:「司馬仲達,後生可畏。」
身為大漢朝堂舉足輕重的權臣,賈詡的品評雖不及許邵的「月旦評」知名,但其政治影響力,卻猶有過之。有賈詡這八字評語,司馬懿這天下名士的名頭是跑不了了。
這是賈詡釋放的善意,有招撫之意。
只可惜……司馬懿向賈詡深深一鞠,以示謝意,但一開口,卻充滿殺機:「賈公勿躁,勝負未定,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們聽!」
雷聲隱隱,烏雲翻滾,隨著一道閃電亮起,沙沙雨聲由遠而近,視野一下變得迷濛起來。醞釀多日的一場雨,終於降臨,而且有傾盆之勢。但任是雷電轟鳴,雨聲如沸,卻掩不住陣陣紛雜驚心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