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佐恩一個人呆在地下室的工作間里,他面前擺著一張異常複雜的修復魔法陣模板。
上面規整的線條,複雜的重疊藕點,換任一個中級修理師來看,都只有暈菜的份。
「果然還是不行……」
佐恩幽幽的吐了口氣,揉揉皺死在一團的眉頭,後腦勺那兒一抽一抽的疼。
這是用腦過度的表現,他的身體還是太弱,承受不住大腦太過複雜的運轉。
下意識的摩挲手腕上的花紋,一絲絲清涼的氣體從花紋中透出,穿透指腹那裡柔嫩的皮膚,滲入佐恩單薄的身體,緩慢的滋養他的經脈骨骼。
神遊天外的發了會兒呆,佐恩將那塊模板收好,開始今天的工作。
送來修理的是騎士用的馬鞍的一部分。
這些東西本來應該由城主府的工坊負責,可不知為何,那個平時見了他們脖子梗得跟公雞一樣的工坊管事,竟然巴巴的將那些東西主動送到佐恩這裡,還一個勁兒的說不著急慢慢修就好。
要不是格斯和他鑒定了兩次都沒發現其中有詐的話,他真的會以為那個管事是存心來黑他家小店的。
誰不知道,那些臭屁的騎士最喜歡雞蛋裡挑骨頭,吃霸王餐,修理不給錢什麼的,你想講理都沒地兒說去。
這年頭,節操掉一地的人才能混出頭!
像他們這樣老老實實地小平民,只能一輩子靠自己吃飯。
「多利,聽說你讓人把東西送去斯特林修理鋪修理去了?」
從某人那裡聽到這件事的克里斯托弗轉身找上了多利斯科特。
「你最好老老實實的按照市價給工錢,不然,別怪我沒提醒你,有些霸王餐吃了是會拉肚子的。」
克里斯托弗意味深長的按了按多利的肩膀,他難得有個朋友,可別讓他去給收屍,那他是報仇哪還是不報仇哪還是圍觀就好?
「瞧你說的什麼話,我是那種佔小便宜的人嗎?」
多利當然不是那種人,可他不敢保證自己手下的那些騎士不是。
新月騎士啊,帝國的驕傲之一啊,要是傳出他們欺負一個小修理鋪的夥計……艾瑪,多利覺得自己一定不能丟了這人!
「斯特林修理鋪?」
莎莉斯科特揪著玫瑰花的花瓣,一雙水蒙蒙的漂亮大眼裡閃過一絲狠戾。
「克里斯哥哥竟然會和那個什麼爛店鋪的小夥計一起逛街!我要殺了他,殺了他!埃蘭娜,你去幫我辦了這件事,記住,別讓克里斯哥哥知道了,不然……」
莎莉斯科特斜眼睨了旁邊站著的圓臉小姑娘一眼,嘴角是抹殘忍冷笑。
「不然,我會撕了你的皮的,埃蘭娜,別以為你冠上斯科特的姓就是小姐了,女奴永遠是女奴,骯髒卑賤的東西!」
小姑娘瑟縮了一下,低垂腦袋,手指緊緊的扣入手心。
丹尼爾並不知道有個人惦記上了自己,很難得的,這開朗的傢伙竟然學會深沉了,連格斯都有點不由自主的觀察他多變的表情。
在丹尼爾第五遍擦拭窗檯邊的小木桌時,格斯終於沒忍住開口。
「丹尼爾,要是你實在找不到事情干,去給屋外的花鬆鬆土澆澆水,別老擦那一塊地方,壞了你沒錢賠。」
「你怎麼都不關心我在想什麼,老是讓我做事做事,我是精……」
格斯冷颼颼的看著他,聲音一黯啞又是那種刮破鐵皮的聲音:「你是精什麼?說啊!」
「我是精神病行了吧!我怎麼就那麼苦命,什麼門不好進,非得進了這狐狸窩,沒偷著雞還沾了一身腥……」
碎碎念著,丹尼爾有心反抗無膽掀桌,只能老老實實的提著桶出了門,從河裡打水給花花草草洗澡。
格斯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低下頭繼續削木棍。
闞克拉城的夏秋兩季佔了全年的三分之二,入夜的風比白天要涼爽得多,河邊散步的人會逗留到很晚才回家。
泰勒家的酒桌擺了三四張靠河堤放著,晚上在那裡聊天喝酒吹牛,真的是種享受。
裹著淺灰色薄亞麻披肩的圓臉小姑娘挎著籃子慢慢沿著河堤走過來。
籃子里裝著煮好的鹽豆,還有一些曬得焦干咬起來嘎嘣脆的紅薯片。
小姑娘有些怕生的樣子,棕色的頭髮紮成兩個大麻花垂在左右胸前,小臉怯怯的,瞧著那些喝酒豪邁的傭兵們想上去又不敢上去。
「嗨,小丫頭,你怎麼了?要幫忙嗎?」
丹尼爾閑得無聊趴在窗台上朝小姑娘叫喊。
被丹尼爾的聲音嚇了一跳的小姑娘本來正待跨出的步子不但沒跨出,反而超后蹭了幾步,靠上了河堤邊的大榆樹。
丹尼爾正愁沒事兒可分散自己那說不出口的心思,瞧見這麼個可憐兮兮的小丫頭,頓時善心大發的想要助人為樂,於是二話不說從窗口躥出去,兩三下就站到了小姑娘跟前。
小姑娘個兒不高,丹尼爾怕自己給人居高臨下的不適感,還特意叉開腿,半彎著腰,保持自己跟小姑娘雙眼齊平的高度,揚起老少通殺的和煦笑容。
「你是要賣這些?」
伸出指頭指了指籃子里的東西,見小姑娘眨巴著眼,好一會兒才怯生生點頭后,跟土匪似的奪過籃子,一把拉過小姑娘跟圓臉一點不符的細瘦到驚人的手臂,朝那些傭兵走去。
「嗨,哥兒們,來照顧點吧,小丫頭的鹽豆似乎還不錯,買點嘗嘗?」
傭兵們其實都是些面噁心善的傢伙,他們可以跟粗壯的漢子一刀見血,可以跟貴族勾心鬥角,卻不會刻意為難一個小丫頭,所以,丹尼爾的舉動惹來一陣鬨笑后,籃子里的鹽豆和紅薯片也換成了十個閃亮亮的銀幣。
「看,小丫頭,其實不難的,下次你要賣鹽豆,可以直接過來,好吃的話,大叔們不會白吃的。」
將空籃子和十個銀幣交給還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丹尼爾拍拍自己胸口。
「我叫丹尼爾,要是有人敢白吃你的鹽豆,告訴我一聲,我幫你教訓他們!」
傭兵們聽到了又是一陣鬨笑,鬧著說丹尼爾總算開竅了,這是要勾搭小媳婦啊!
圓臉小姑娘窘紅了臉蛋,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謝,轉身扯著裙擺撒丫子跑掉了。
被丟下的丹尼爾揉揉鼻頭,趁勢擠入身邊的傭兵堆里,一起笑鬧著打發這無聊的夜晚。
格斯靠在門扉那兒,半眯著眼,看著飛奔遠去消失不見的小姑娘的背影,嘴角勾起有些奇異的弧度。
「你在看什麼?」
圓圓的腦袋從他肩胛那兒探出,黑色的髮絲拂過他的耳廓,痒痒的,酥酥的,像奶貓伸出小爪子無意的抓撓。
格斯側頭,嘴唇擦過佐恩的額角,恍若不覺般又轉了回去。
「看丹尼爾的小桃花。」
格斯輕聲說話的時候,聲音只是有些低沉沙啞,像是大風琴的聲音傳揚在風中。
「格斯,你真的要丹尼爾在這裡待滿一年?」
佐恩離開格斯身邊,坐到窗邊的小桌前,倒了杯水,懶洋洋的靠著窗框。
「不一定。」格斯坐到了佐恩對面,背脊挺得筆直,「丹尼爾太跳脫,我怕他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煩,等過些日子,他家會有人過來找他,到時候是走是留,看他自己。」
「家人哦……」
佐恩悠然的嘆息,聲音輕得跟風一樣飄忽,若不是格斯耳力好,還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那麼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格斯沒有說話,低垂著眉眼,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糾結。
佐恩沒逼他,只是淡淡然的說,讓他走之前記得告訴他,他得找人接替格斯的工作。
格斯抬眼瞅了瞅一臉昏昏欲睡表情的佐恩,實在弄不清楚這個看似簡單的少年那根本無法探知的心思。
佐恩夜裡做了個夢,夢到一隻巨大的金雕從高空中急衝下來,一雙利爪狠狠的穿胸而過,痛得全身都抽搐的他被金雕抓上了天空。寒風呼嘯中,血流加快,最後映入眼中的,是一片蒙蒙的紅色,就像鮮血迷了眼,再也看不見任何的東西。
驚喘著醒來,佐恩抱著被子,右手撫上胸口,似乎那裡還留有痛楚的餘韻,似乎摸上去,還能摸到一個空蕩蕩的洞口,沒有心臟的,空蕩蕩的,洞。
赤著腳進了浴室,看著鏡子中那張跟記憶不相符的慘敗的臉,佐恩差點控制不住用拳頭吻上鏡面。
粗重的低喘讓他將腦袋整個埋入冷水中,給自己熱血上涌的頭降降溫。
再抬頭時,又是冷清清美少年一枚。
佐恩用食指摸過自己的臉。上挑的眼角,高挺的鼻翼,紅潤的豐唇,略微削尖的下巴,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陌生。
怔了一會兒,他突然扯開睡衣,挺起稍微有些單薄的胸膛,半眯眼睛,一寸一寸的審視自己光潔無瑕的胸口。別說傷痕了,連粗大點的毛孔都看不到一顆。
第二天大早,克里斯托弗拉著多利笑呵呵的上了門,放到佐恩面前的,是一袋沉甸甸的金幣。
佐恩盯著那袋金幣好一會兒,嘴角一勾,扔給格斯。
「收起來,等會兒去把安尼塔家的賬先結了。讓他們放心,騎士大人們不會貪這點小便宜的。」
這話說得,多利有些訕然的看了克里斯托弗一眼,後者恍無所覺的轉頭左看右瞧。
「丹尼爾呢,不在?」
格斯抬頭掃了他一眼,「丹尼爾去泰勒家了,有個傭兵小隊要他幫點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