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4章 永夜待曉
永夜神國。
七重玄陣交疊運轉,各色淵晶在玄陣中釋放著強烈到刺目的玄光。這些淵晶的數量之巨,層面之高,足以讓任何一個玄者驚愕到如在夢中。
四個女子分立玄陣各個方向,盤旋於她們手中的,赫然是神極境的恐怖之力。
而這七重玄陣,便是由這四股極盡強大的神極之力催轉。淵晶中的力量被近乎瘋狂的催出,釋放著堪稱狂暴的靈氣……狂暴到足以輕易毀滅一個初入神滅境,擁有半神軀體的玄者。
但,就是如此可怕的玄陣之中,卻端坐著一個女子身影。
她的長發、外裳被狂亂的帶起。精緻絕倫的五官在不斷的顫動……那是承受極端痛苦下的本能反應,但她的神情卻又那般的平靜,執著的不肯露出絲毫痛苦的神色。
逐漸的,她的玉肌開始失卻著血色,浮上一層絕不正常的慘白……又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唇間緩緩滑下一道猩紅刺目的血痕。
神無幽鸞氣息稍滯,她眼神掙扎,終於還是低聲道:「尊上,這般強度,即使是神滅境後期也早已無法承受,無憶她縱然有九玄玲瓏體,此番也必然已超越了極限,再這樣下去……」
「閉嘴!」
狠絕嘶啞,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撕斷了神無幽鸞的哀求:「該停止的時候,本尊自會出手!」
神無幽鸞不敢再言,唯有繼續維持七重玄陣,催轉著淵晶中的靈氣。
神無憶如今的修為是神滅境五
級,而七重玄陣中的靈氣風暴,若換做其他同境玄者,不出百息,必定玄脈爆裂,後果不堪設想。
而她,已在其中足足一刻鐘。
因為她擁有著存在於所有人認知,卻已太久未曾現世的九玄玲瓏體。隨著她體內玲瓏世界的逐漸覺醒,玄脈和軀體對力量、法則的承受能力,將遠非尋常玄者可比。
這二十年間,她的修為從神主境巔峰成長至神滅境五級,進境之恐怖,其他神國縱模糊的獲知此消息,也無一相信。
更無人知道,她的這般進境,是以何種殘酷的方式所催成。
神無厭夜將永夜神國所有最頂級的資源都瘋狂堆徹在了神無憶的身上。同等的時間,所消耗的淵晶要比其他所有神子神女加起來還要多,但其過程,也絕非其他神子神女可以復現和承受。
神無厭夜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無論任何方面。這一點,諸神國無人不知,永夜神國更是知之深切。
又是整整一刻鐘過去,神無憶的面容已不見絲毫的血色,她軀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會不時的出現愈加強烈的痙攣……唯有她的神情,依舊那般的平靜,彷彿完全感知不到痛苦,感知不到恐懼。
神無幽鸞早已是閉上了眼睛,再不忍看向她。
這時,神無憶的身軀終於出現了劇烈的搖晃,數道狹長的血痕在她的腰側和心口處裂開,她的氣息也在這一刻徹底崩亂。
噗!
她意識離散,唇噴血霧
,向後緩緩倒去。
一隻乾枯的手掌從黑色的幕布中抓出,只一瞬間,七重玄陣玄光盡滅,所有的靈氣被完全覆下,消弭無蹤。
「無憶!」
神無幽鸞一個閃身向前,將神無憶扶在懷中,好一會兒,她才看到神無憶的瞳眸重新恢復了焦距。
「哼,沒用的東西!」神無厭夜冰寒刺目的聲音響起:「所謂九玄玲瓏體也不過如此!」
「無憶,你聽著。前往凈土之前,你必須踏入神滅境六級,否則,我絕不輕恕。」
神無幽鸞轉眸,她想要說什麼,卻感覺到手掌被神無憶輕輕的捏住,也止住了她剛要出口的話語。
她從神無幽鸞懷中艱難起身,聲音虛弱,卻依舊恭敬而堅決:「母神對我傾盡資源和心血,我若辜負,亦無法原諒自己。」
「你知道便好。」神無厭夜冷冷道:「滾下去休整!七日之後再行來此!」
神無憶卻是輕語道:「母神放心,五日即可。」
她抬眸,虛弱的聲音帶著彷彿源自魂底的執念:「母神不願世之女子居男子之下。凈土之上,無憶定挫敗諸神子,讓諸神國的神子皆匍匐永夜之下。唯此,才不負母神之願,才可稍報母神之恩。」
「所以,母神無需擔憂無憶之創……此身可隕,唯母神之願……不可辜負。」
語落,她身體搖晃,嘴角再度溢血,在神無幽鸞的身上昏死了過去。
一片死寂……數息之後,神無厭夜才幽冷出聲:
「幽鸞,帶她回去。」
「是。」神無幽鸞連忙應聲,帶起昏迷的神無憶匆匆而去。
「都滾下去!」
隨著她可怕聲音的覆下,永夜神殿再無他人,回歸一片讓人窒息的冷寂。
枯手在黑暗中摸索,手中的秘典被翻開……就在剛才,時隔數月,又一層淵塵被她無比小心的驅離,又一頁秘典可以被翻開。
枯指輕觸而上,敏銳到極點的四感識別著上面所銘刻,依舊覆著淡淡淵塵的陳舊文字。
冰……雪……琉……璃……心……
這一頁,是對琉璃之心的記載。
冰雪琉璃心……混沌之初,最為純粹的鴻蒙之氣所凝……為世間至純至凈之心魂……數度傳聞可得天道庇佑……未知真偽……
可窺天地本質……可感萬物心魂……其心純粹若至純冰雪,至凈琉璃,不容玷染……因而,其情、其意、其心、其念、其忠……一旦銘刻,至死不渝,永不相負……
乾枯的手指開始發抖……她發出近乎凄厲的聲音:「其情,其忠……至死不渝……永不相負……哈哈……哈哈哈哈……」
「世間何來真情!世間何存忠誠!假的……可笑……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狂笑,笑聲宛若失心的惡鬼,那一雙乾枯如樹皮的臉頰卻分明淋落著並不渾濁的淚痕。
將神無憶帶回她的寢殿,神無幽鸞沒有任何停歇,手忙腳亂的拿出數枚愈傷丹藥,然
后快速布下一個療愈玄陣。
溫和的玄光籠罩而下,看著神無憶慘白如紙的臉色,神無幽鸞緩緩閉上眼睛,死死扼住那失控的濕意。
「對不起……無憶。」她輕喃著:「若早知如此,我當初……絕不會……」
「姑姑,你永遠不需要對我說這三個字。」
忽然響起在耳邊的聲音讓神無幽鸞猛地睜眸,眼中晃過剎那的慌亂,隨之鎮定道:「無憶,你……醒了?」
「我一直都醒著。」神無憶輕語道:「讓姑姑擔心了。」
神無幽鸞明顯怔了一下,然後很是自然的道:「醒著可以加快傷勢恢復,再好不過。我剛才的話……只是些許亂語,你無需在意。」
「我知道。」神無憶輕輕道。
神無幽鸞剛暗鬆一口氣,便聽神無憶繼續道:「我一直都知道,當年救我的人,是幽鸞姑姑。」
如聞霹靂,神無幽鸞猛地站起,驚惶之間沒忘記伸出手掌,便要布下一個隔音結界。
神無憶卻似是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在她抬手之時,已是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臂……她太過虛弱,讓神無幽鸞連忙止住了動作。
「若布隔音結界,反而會被她察知。她此刻,應當在翻閱秘典,姑姑放心便是。」
「……」神無幽鸞雙眸放大,怔怔的看著神無憶,彷彿第一天認識她。然後才死死壓低聲音道:「無憶,這種話,不可亂言!」
她留下療愈玄陣,後退一步:「你好好療傷,方才的
話,我就當什麼都沒有聽到,你也絕不可再說半字。」
說完,她逃也似的離開。
剛要踏出殿門,她的身後,傳來神無憶輕婉的低吟:「世間從無真正的永夜,再幽邃的黑夜,也會有破曉之時。」
神無幽鸞猛地停住了腳步。
「姑姑,你是隱於幽暗的蒼鸞。」
「而你的『鳳』,縱受盡屈辱,亦沒有孤身逃離黑暗。」
「待永夜破曉,鸞鳳定會再度和鳴。」
「……」神無幽鸞軀體顫抖,她緊緊咬齒,卻依舊無法休止。
她脖頸轉動,但轉到一半卻又艱澀的停止……因為這一刻,她忽然不敢去觸碰神無憶的眸光。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於艱難的回身……她看到神無憶輕輕抬指,觸碰在了唇邊,告訴著她:什麼都不必說。
神無幽鸞輕輕頷首,忽然間淚如泉湧。
……
「霧皇」二字以風暴之勢席捲著深淵的每一片生地。而這一次,比之以往加起來都要猛烈萬千倍。
且深淵玄者言及「霧皇」二字時,再沒有了以往的質疑、爭論和戲謔,而是從未有過的驚恐、震撼……以及無法宣之於口的心疑。
就連深淵的每一粒淵塵,都彷彿有了不正常的躁動。
唯獨凈土,始終安靜如前,沒有任何雲澈……以及所有人預想中的異動。
霧海淺處。
雲澈變更了容貌與穿著,氣息亦在逆淵石之下一片渾濁。此刻縱然是畫彩璃從他身側掠過,也無法憑藉外貌和氣息將
他識出。
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已經連續八九個時辰,且相同的舉動,他已是持續了十幾天之久。
終於,他睜開了眼睛,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然後重重的倚在了後方的黑石之上。
白影浮現,覆著神光的玉手觸近雲澈的額間,賜下世間最神聖的玄光。
「十二天了。」她輕輕說道:「你究竟在找尋什麼?每日如此,縱然是你,靈魂也難以承受。」
雲澈閉目靜默了好一會兒,那極深的疲憊感才總算緩和了些。他卻是沒有回應黎娑的問話,而是似笑非笑的道:「十二天了,居然始終沒有等到你責斥我,我比你更好奇。」
「責斥?」黎娑不解:「為何?」
雲澈歪了歪嘴角,道:「為展示霧皇可以控制霧海的威能,我害的一片生地的人永失故土,不知會有多少人因此而慘遭淵蝕喪命。以你的神聖之心,必然無法接受,早該說我一通了。」
「……」黎娑久久沉默。
一直到雲澈重新閉目,準備短暫淺眠時,他的耳邊傳來黎娑輕渺如雲的聲音:「你太孤獨了。」
「……嗯?」雲澈看著前方虛渺到無法辨清容顏的身影:「並沒有啊,不是有你一直陪著我么?」
黎娑輕語道:「我不是禾菱,無法如她一般永遠知你之心,順你之意,慰你之魂。」
「而且,我無法像禾菱一樣具現軀體,在感知到你鬱結孤寂之時現出身形予以你撫慰。所以,面對你無
法排解的孤寂與魂殤,我唯自愧,無從責斥。」
「呃……」雲澈伸手,不自覺的揉了揉鼻尖,聲音頗為弱弱的道:「你說的『撫慰』,應該不是我想的那種吧?」
黎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