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別期望過高

出租屋內，邵英雄從房東家裡借來了桌子，很慷慨的買了熟食和涼拌菜，今天與他對飲的，是一年多以來的好友，大劉。

其實邵英雄並不好酒，只是長久的壓抑必須要有一個宣洩口，更何況喜悅同樣需要有人來分享，而大劉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等會，我覺著這事有點不對吧？小邵，你是不是讓人給坑了？劇本你是出的，整個構思是你的，可結果你只要了一個沒幾句台詞的角色，要我說，這事上你太笨了，就算是你要一個主要配角，甚至要求主角也不為過吧？」

臉色通紅，已經不知不覺幹掉了四瓶啤酒的大劉聽出了整件事的不對味，他現在相信邵英雄所說的一切了，只是覺得邵英雄說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合理。

邵英雄的臉越喝越白，放下酒杯之後解釋道：「大劉，你不太了解這個圈子，你以為編劇在這個圈子裡很好混？錯了！編劇是這個圈子裡最痛苦的職業，你的創意要寫成劇本，本來就是個痛苦的節奏，就像生孩子，得一點點擠。寫完了本子，還要交上去審，光是審劇本這一項，就需要大量的人脈基礎做鋪墊。就算是你萬幸的過了，能不能收到錢還是兩回事。」

「我有一個京城電影學院文學系的同學，文筆一流，對劇情的掌控如至化境，可以說是這方面的天才，可是他的本子，至今還無法寫上自己的名字，一直掛靠在某著名編劇旗下當一個默默的槍手。最近，他寫出一個非常好的本子，就連他本人都認為這輩子都不太可能寫出這麼完美的東西，心急如焚的聯繫導演和投資方的時候，一位著名導演約他見面，緊接著是無休止的更改。」

「半年，原本他自以為完美的本子改了足足半年，認為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問題的時候，交上去終審的本子卻又讓他等了半年。」

邵英雄一口乾掉杯子里的酒，看著大劉說道：「你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嗎？」

大劉搖搖頭，一個圈外人不可能想象到這裡邊的貓膩。

邵英雄苦笑：「一年之後，我這個同學回家的時候看到母親為他做的一桌子飯菜，全家人其樂融融時，電視上播出的電視劇令他徹底驚呆了，那就是他的本子，本子里每一個情節就像是自己親生兒子的長相，絕對不會記錯。最令人心酸的地方在於，他的母親還數落的說『你在娛樂圈瞎混什麼，也出不了名，看看人家寫的劇本，多感人啊！』。」

嘆了口氣，邵英雄繼續道：「我這個同學當時趴在餐桌上嚎啕大哭，想要一鳴驚人的決心讓他忍耐默默無聞，處心積慮的本子宛如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誰能想到電視劇編劇一欄的名字里，竟然寫著那個導演，而不是他。」

「從老家回來，他沖向了導演的公司，萬念俱灰，拿著打火機和汽油要和那個導演一起死。」

「結果呢？」大劉明顯被邵英雄說的故事弄得心裡七上八下了。

「結果？」邵英雄將杯子里的最後一口酒喝光說道：「結果他以縱火罪判了三年，前幾天剛進去，據說，他媽媽收到了一筆錢和一封信，那筆錢是國內二流編劇的稿費，那封信就寫了幾個字『在鬧騰，魚死網破』。」

大劉被震撼一般看著邵英雄：「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我這個同學要求太高，他要電視劇全收入的10%，而不是要本該屬於自己的稿費。兄弟，人在沒能力保護自己的時候太貪心等於毀了自己，這一點我心知肚明。所以，我寧願不要求那麼多，我要的是從新回到熒幕上，無論是大熒幕還是小熒幕，無論以什麼方式。只要能回去，別說是和特約演員一般的配角，就算是臨時演員我也願意。」

「沒有人可以一夜成名，沒有人可以不付出就得到。知道為什麼萬元戶時期的有錢人備受尊重，而現在擁有無數鈔票的富豪卻被人以仇富心理對待么？原因很簡單，付出的代價不夠。」

邵英雄端著酒杯，看著自己居住的環境，若有所思的將酒杯送到自己的嘴邊時才發覺酒杯里的酒已經被喝光了，最後，乾脆放下酒杯，暢談般說道：「我要的是機會，有了這個機會，我寧願不要稿費。」

「哪怕被歌廳開除了也不介意？」大劉是農村來的，對於一份能夠賺穩定薪水的工作很在乎，而邵英雄完全不一樣，長期的請假最終落了一個被ktv開除的下場，這在大劉眼裡就是不務正業。

邵英雄笑了，他並不是在笑大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只是覺得大劉可愛，對於一個從來都不知道西瓜是什麼滋味的人來說，選擇芝麻不是件蠢事，最多算是保守。

嘀。

此時邵英雄的電話聲響起，如今的邵英雄一共有兩件東西最重要，第一件是從網吧買來的電腦，第二件就是剛剛置辦的直板手機，這兩件東西花光了他全部積蓄。

「喂，您好。」邵英雄看到了來電提示，也看到了高群舒的電話號碼，而心裡的激動沒有從聲音中表現出來。

……

高群舒將本子交了上去，將本子交上去之前，他本人看的如痴如醉。

他拿到的劇本並不是導演專屬的『分鏡頭劇本』，是完全按照故事脈絡整理出來的小說式劇本，這樣的劇本能將故事走向和曲線完全展現出來，當然，這樣的本子也需要一定的投資。

京城鑫寶緣影視投資有限公司的董事長趙寶鋼就是高群舒找的投資人，有意思的是，趙寶鋼看到劇本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高群舒是誰。這就是娛樂圈人脈關係的重要作用，演員或者劇本需要伯樂，但是如果沒有人當幕後推手將好的劇本或者演員送到伯樂面前，伯樂或許這輩子都看不見。

中午，烈日炎炎，趙寶鋼在辦公室午休的時候習慣性的拿起劇本，他喜歡看小說或者劇本，認為這東西有助於睡眠，在睡前瞧兩眼帶字的東西會很快引來睡意，這是趙寶鋼在作息時間不穩定的娛樂圈保證健康的方法。

不過今天這個劇本卻讓趙寶鋼睡意全無，因為並非是倒敘的劇本如同勾人的小說一樣讓趙寶鋼根本合不上眼，就算是雙眼酸澀，為了精彩的劇情也在強挺著。

他看到劉華強與宋老虎談判，宋老虎沉吟著發威哼出那句：「年輕人別太氣盛。」劉華強激情回應：「不氣盛叫年輕人嘛！」時，趙寶鋼被震撼的全身木然。

看到劉華強為了遊戲廳準備和丁棍火拚，咆哮：「你把他叫來試試！」時，趙寶鋼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只是劉華強比古惑仔真實，彷彿就在身邊，如同茶餘飯後談論的某某人一樣。

看到劉華強成為了逃犯，依然敢張狂的在藏身之所喊出：「能抓到我的警察還沒生出來時。」趙寶鋼自然而然的響起自己曾經看過的某部港產電影，甚至那部港產電影中的悍匪都沒給他帶來這種感覺。

讓趙寶鋼印象最深刻的，則是劉華強用槍頂著封彪的腦袋說出：「給你機會你不中用！」這句話，隨後更像是統治天地的王一樣：「以後見到我和我的兄弟得叫爺！」，那種只屬於江湖人的唯我獨尊草莽氣，被寥寥數字全部展現了出來，體會的如此清晰。

「這是誰拿過來的本子？」

趙寶鋼忍不住了，他想要知道這個劇本是誰寫的，他想要這個本子拍攝成電視劇在小熒幕上播出。

之前看這個本子的時候，趙寶鋼還擔心是否能過審的問題，現在一切都不用擔心了，他看到了最後的結尾，最後的結尾不光是逃跑的劉華強團伙成員都被抓回來，更有街頭對老百姓的採訪，以及老百姓對警方的歌功頌德。

這就是導演比編劇高明的地方，高群舒拿到本子之後特別在結尾處添上了一筆百姓歌功頌德，簡單的幾個段落敘述就能讓一個根本無法過審的稿子成為了可以過審的稿子，儘管還需要一點點時間運作。

趙寶鋼從辦公室推門走出時，發現辦公室外自己秘書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除了辦公室內的燈來亮著之外，整件辦公室竟然空無一人。

天黑了，連趙寶鋼自己都想不到看劇本看到了天黑竟然毫不知情。

他站在秘書的辦公桌前抓起電話撥通秘書的手機：「我想知道這個劇本到底是誰送的。」

「誰？高群舒？」

「留電話了嗎？」

趙寶鋼抬起頭時看到了秘書的辦公桌上日記本上寫著一個電話號碼，按照電話撥通之後說道：「高導，我是趙寶鋼，這個本子我們想買下來。」

「什麼，你要自己拍，需要的只是投資？」

「投資的事情我們可以面談，我想問問，男一號，也就是劉華強的扮演者找到了么？」

「沒找到最好，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試鏡的時候他竟然對我說『要是不用我，你會後悔一輩子』，這個人擁有劉華強的霸氣。」

……

「高導，恭喜啊，投資談妥了，就可以開機了。」邵英雄在出租屋內特別還問了一句：「那您的怎麼辦？」

「先拍以後再說？好，那我的……不是，我不是問稿費，是我問封彪這個角色……謝謝，謝謝高導照顧……沒問題，稿費五萬已經很高了……跟組編劇也沒有問題……」

出租屋內，大劉傻了，聽到五萬這個數字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邵英雄掛掉電話，端起倒滿酒的酒杯，臉上的陰霾終於消散的說道：「大劉，今天得陪我喝醉，這是四百多天以來我最痛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