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雲羅番外
從我出生那刻起,便得到父王和皇帝伯伯的無限寵愛。父王是皇伯伯的結拜兄弟,皇伯伯很是信任父王,再加他沒有女兒,只有三個兒子,所以我從小就獲得皇帝伯伯寵愛,在皇宮裡四處亂跑,甚至藏到他的書房捉迷藏,也沒有人敢管我。
不止皇伯伯,三位皇子哥哥也待我極好,各宮的妃子也很喜歡我,只是後來長大了,我才知道她們是喜歡寵我的皇伯伯,所以討好我,想讓我在皇伯伯面前說好話罷了。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皇宮、王府的人都對我很好,那是真的。
在遇到他之前,從沒有人對我說過「不」字,也從沒有人罵過我。
那年我十二歲,領著一伙人在大殿外的走廊上玩,有個小太監弄壞了我的紙鳶,我氣得踢了他幾腳,掄起拳頭想打他,卻被一個少年抓住了手臂,他長得很好看,但是卻很冰冷,說出的話也很冰冷,「為何打他?」
我氣咻咻地瞪了他一眼,「他是我的奴才,我想打就打,你是誰啊,憑什麼管本郡主?」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果真如傳言一般,是寵壞的孩子!」
第一次被人說是寵壞的孩子,我立刻火了,沖身後的侍衛大吼道,「愣著幹什麼,替我教訓這小子!」
於是那兩個帶刀侍衛和他大打出手,三個人在院子里飛來飛去,煞是好看,我拍著手掌笑道,「再快一點兒,對對!」
很快,皇伯伯就領著御前侍衛出現了,皇伯伯臉色不太好,但是並沒有沖我發脾氣,而是嚴厲地責問他,「沈青書,為何在皇宮裡大打出手?」
原來那個冰冷的少年叫沈青書啊,那不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嗎?我挑了挑眉,仔仔細細地打量他,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材挺拔,丰神俊朗,就是冷了點兒。他接收到我的目光,也瞥了我一眼,我洋洋得意地沖他眨了眨眼,心道就算你供出我,皇伯伯也不會怪我的,你就等著出糗吧。
可是他並沒有供出我,而是抱拳請罪,「皇上,微臣聽說宮內侍衛武藝高超,便想切磋幾招,是微臣太魯莽了!」
皇帝伯伯臉色和緩了,「素聞沈狀元不光文采了得,武藝也很高超,今日看來,果然沒錯!」
「皇上過獎了,微臣慚愧。」
一場風波被他輕鬆化解,我對他感興趣了。
我開始天天纏著他,不管是在皇宮還是宮外,我們總是能「巧遇」,起初他對我不理不睬,後來纏得緊了,他一見我就皺眉,「郡主,微臣已經知道錯了,懇請你不要再纏著微臣可好?」
「不好!」
……
很快,我十五歲了,皇伯伯開始為我張羅親事,我當時很不含蓄地告訴他,除了沈青書,其他男人我不嫁。
皇伯伯開懷大笑,他說,丫頭和朕的眼光一樣呢。我當時心裡美翻了,連皇伯伯都認同他呢,看來他真的是萬中挑一的好男人。
可是,我沒想到,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聽說還是青/樓女子,叫凌逍,是群芳樓的頭牌。
我還以為經過三年時間,他會接受我的,沒想到他卻愛上了青/樓女子,竟然還要因為她和家裡斷絕關係,為什麼我堂堂一個郡主,竟然還不如青/樓女子?父王勸我放棄,說是以我的身份可以得到更好的歸宿,可是我一門心思認準他了。從來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我發誓我一定要得到他的心。
我知道那個青/樓女子是我最大的威脅,我必須讓她在沈青書的生命里消失。在作出那個決定之前,其實我也有一絲猶豫,但當我看到他和凌逍手牽手逛街,我憤怒了,三年了,他對我要麼冷漠,要麼不耐煩,吝嗇得沒有一絲笑容,可對她卻笑得溫柔無比,我想起皇帝伯伯說過一句話,「成大事者,必要心狠」,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命令兩個貼身侍衛將凌逍綁架了。但那兩個笨蛋,居然讓她給逃脫了,雖然後來她又掉入山谷,但是卻沒有找到她的屍體,不過山那麼高,她應該沒命了吧,而屍體也應該是被野獸吃了。
凌逍消失了,沈青書傷心了很久,也不再反抗,其實他反抗也沒用,總之,我如願嫁入沈家。
新婚那天晚上,我既緊張又興奮,乖乖坐在床頭等他,但等了好久都不見他的蹤影,我很餓,也很累,但是我一直堅持蒙著蓋頭等他來為我掀開。聽娘親說,新娘的蓋頭必須要新郎親自揭起,這樣新人才會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我在床頭坐了一晚上,他都沒有出現,娘親說新媳婦進門第一天要給公婆敬茶,我必須在敬茶之前找到他。我自己掀開蓋頭,抹去眼角的淚水,叫來他的小廝,才知道他昨晚宿在書房。當我走進書房的時候,醉酒的他還沒有清醒,他緊皺著眉頭,嘴裡不停地叫著凌逍的名字。我心裡一痛,原來他還念著她啊!
娘親說,嫁了人便不能再任性,要做個好媳婦,所以我收斂了好玩刁蠻的性子,陪婆婆逛街談笑,極得她的歡心,我和顏悅色地對待沈府所有人,得到他們的一致認同,但是不管做得多好,他也沒有多看我兩眼,即使和我說話也是很客氣的,客氣得就像兩個陌生人。
雖然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但是他從來沒有碰過我,每晚躺到床上,都只留給我一個冰冷的背影。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他一如既往的冷漠,而我卻開始由活潑變得沉默,我可以捧著一本書看一天,也可以保持一天恬淡的笑容卻不說一句話。要不是那個晚上,我還以為我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那天晚上是我的生日,皇帝伯伯和父王都送來了好多禮物,公公婆婆也送了禮物給我,我很開心,但我更希望能得到他的禮物。
宴席上,他什麼表示也沒有,一個人埋頭喝了很多酒,回到房間后,他吐得滿身都是,我親手幫他換下衣服,擦凈身體,剛想離開卻被他抓住了手,他說,凌逍,不要走。
我捂著嘴巴跑到涼亭,坐在地板上無聲地哭了起來,我不敢太大聲,怕被人發現,我不想別人看笑話。
「地上涼,要哭就坐到凳子上慢慢哭。」
我嚇了一跳,這才發現涼亭里還坐著一個男人,大紅的衣衫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我立刻認出他——白雲兮。他那張逆光的臉上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從他的聲音里,我並沒有聽到嘲笑的意思。
我抹去臉上的淚水,等氣息平穩了以後才回答道,「表哥說笑了,雲羅並沒有哭。」
白雲兮並沒有拆穿我的謊話,轉身望向幽深的湖水,輕聲笑道,「弟妹,你看這湖水多漂亮。」
我默默走到他身邊,只見水面上灑下破碎的燭光,夜風吹來,蕩漾起條條皺紋,真的很漂亮。
站了一會兒,我開始覺得冷,現在已經是深秋,我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我忍不住抱緊雙臂,突然感覺一陣暖意襲遍全身,他將身上那件紅色張揚的外衫披在了我的肩上。我朝他笑了笑,說道,「謝謝!」
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髮,眼神寵溺,就像皇伯伯和父王經常做的那樣。我有瞬間的失神,竟然鬼使神差地朝他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就像我經常對皇伯伯和父王做的那樣。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還笑出了聲,他的聲音像舒徹的清風,讓人感到舒適溫暖。
他說,你還是這個樣子比較可愛。
他說,你恬淡淺笑的樣子真讓人心疼。
他說,你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需要人寵著。
他說,讓我來寵你吧。
我的心跳得很快,除了沈青書,他是第二個讓我的心跳得那麼快的男人。
當他的手環上我的腰時,我顫抖了,我推開他,驚慌失措地跑了,卻不能抑制狂跳的心臟。
跑回院子,我才記起,身上還披著他的衣服。
猶豫兩天,我還是決定找機會將衣服還給白雲兮,親手還給他,我覺得有些事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我不能讓他誤會我是耐不住寂寞背著丈夫偷情的女子。
吃過晚飯,我跟著沈青書一起回去,在經過白雲兮身邊的時候,我用極低的聲音告訴他四個字,子時涼亭。
當我走進涼亭,白雲兮已經等候多時了,我將衣服還給他,然後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表哥,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我不會背叛自己的丈夫。」
他好像很開心,臉上的笑容怎麼也藏不住,他寵溺的揉了揉我的頭髮,笑道,「傻丫頭,你想到哪裡去了,表哥的意思是像哥哥一樣的寵你。」
我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
他笑得更大聲了,捏了捏我的鼻子,語氣似乎很無奈,「真是個傻丫頭,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忍不住又朝他扮了個鬼臉,奇怪,為什麼在他面前我會如此放鬆,絲毫沒有在沈青書面前時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後來,我真的把白雲兮當做哥哥了,有煩心的事,高興的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他。他會在我煩心的時候逗我開心,在我高興的時候和我一起傻笑,然後寵溺的揉著我的頭髮說一句,「真是個傻丫頭!」
其實我一點都不傻,我知道他在看我的時候,眼中閃爍著寵溺以外的東西,那是我以前望著沈青書時眼中也會有的東西。
在沈青書又一次傷害我的心后,我在白雲兮面前毫無顧忌的放聲大哭起來,他伸出手臂緊緊地抱住我,這一次他沒有用好聽的聲音勸慰我,而是用痛苦無比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聲道,「雲兒,你這樣我好心痛。」
我的淚水濕透了他的衣襟,他捧起我的臉,那麼小心,像是捧著一件珍寶,他的嘴唇溫柔地落到我的臉頰,吻去我的淚水。這一次,我沒有推開他。
當他進入我的身體時,我感覺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看到我痛苦,他好看的眉毛心疼地皺在一起,他不停地吻著我的耳垂,一遍一遍說著愛我,愛我一輩子。
如果沒有被沈墨風撞見我們的事情,我可能會一直是那個在白雲兮懷裡撒嬌的沒有長大的孩子。當我驚慌失措地面對沈墨風那張憤怒的臉時,白雲兮突然出手打暈了他,並迅速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塞到他的嘴裡。他解釋說藥丸可以讓他忘記所有的事情。
我愣住了,這個反應靈敏,心機深沉的男人,還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寵我愛我的男人嗎?
在我一邊擔憂我們的事情暴露,一邊享受著他給的愛時,葉希顏出現了。
我還以為她會像一般的大家閨秀那樣毫無趣味,竹兒卻向我報告了她的一舉一動,什麼和下人一起捉迷藏,帶著沈墨風逛街,和沈墨風一起學武術等等,偏就她花樣多!愛折騰也就罷了,居然奶奶也由著她,沈清越和沈雅風和她也很是親近,更要命的是白雲兮居然也對她感興趣了。
明明嫁給一個白痴,居然不哭不鬧,天天還笑得那麼開心,我有些嫉妒她的豁達開朗了。
曾幾何時,我也擁有純粹簡單的笑容,可現在,即使在白雲兮面前,我也覺得自己有些虛假,因為越接近他,我越覺得看不透他。雖然他沒有告訴過我他的事情,但是我從父王那裡了解到,他父親威武將軍由於刺殺成王爺被判死刑的事情,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對皇帝伯伯和沈府的恨意,所以我越來越不確定他是真的愛我,還是想……利用我。
葉希顏搞出很多花樣,又是習文又是練武,還忙著為雅風搭橋牽線,我正擔心她刺激沈墨風恢復記憶,剛好念卿出現了。
其實早在半年前,我就從沈青書口中得知念卿的存在,他為她贖了身,並在城南買了一處宅子,他倒是坦白,卻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雖說心裡有幾分酸澀,但我還是痛快地和他分了居,與其有名無實地躺在一張床上,還不如分開。
念卿進了門,我表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卻策劃了一個一箭雙鵰的計劃,可哪知道葉希顏那個傻女人竟然撲到地面,用身體接住了念卿沉重的身體。桃核的事情很輕鬆地掩蓋過去,但是我並沒有放棄,我要讓我討厭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眼前。
被葉希顏撞見我和白雲兮的事情,我一點也沒有驚慌,我知道是時候把討厭的人趕出我的視線了。
我提出讓白雲兮假裝和葉希顏有私情,他毫不遲疑地拒絕了。我當時就火了,我說你是不是心疼她。他抱著我解釋,說怕葉希顏說出實情,沈府的人不相信他們倆有私情。
我得意地揚了揚眉,告訴他我要把玉荷下毒藥的事情栽到葉希顏身上,人證物證俱在,再加上把我們交往的痕迹抹去,保證她有口難辯。
他一臉錯愕,最後用一種複雜的表情望著我,他說,「你怎麼能拿我們的孩子來冒險?」
我不以為然,回答道,「我又不會真正傷到孩子,怕什麼?」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白雲兮的母親因為深愛他的父親,在他父親被殺的同時也拋棄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一起走了。在他心底,應該是怨他母親的,她拋棄了他,讓他的童年缺乏母愛。我想,可能是從那一刻開始,他覺得我是一個狠心的女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孩子。
白雲兮雖然按照我的意思陷害了葉希顏,成功地將她趕出沈府,但是我能看出他對她心懷愧疚,隱隱約約還能從他眼底看到對我的疏遠。
沈墨風恢復正常了,但幸運的是,他忘記了中毒當日和中毒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對我客氣而禮貌,就跟沒中毒前一樣,但我總覺得有一絲不安,即使白雲兮告訴我,他派人暗中監視沈墨風,發現他並沒有恢復記憶,那絲不安仍揮之不去。
七夕那天晚上,我看到白雲兮和葉希顏攜手而行,即使早有心理準備,我還是被他們甜蜜的笑容刺痛了眼睛。
作為女人,我也不得不承認她那晚美得讓人驚艷,她一直都不太注重打扮,可是沒想到她打扮起來是那麼驚人,我開始後悔讓白雲兮去接近她了。在她說出「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時候,白雲兮一直用寵溺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我聽到我的胸口發出細微的破碎的聲音,或許,我真的錯了。
第二天,白雲兮就找機會向我解釋,他說他並沒有向葉希顏發那樣的誓言,一切都是她的惡作劇,我笑著說我相信他。
他也笑了,我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輕鬆。我的心像是掉入冰窖,冷冷的。我知道我要再次保衛我的愛情。
沈青書的懷疑雖然被我們打消了,但府中的謠言卻越傳越盛,我知道葉希顏還是處/子之身,我怕她趁亂跑到沈家,要求驗明正身以示清白,所以趁著奶奶和婆婆去霓裳坊做衣服的時候,讓司棋出府傳我的命令給我那兩個隱藏在南普寺的侍衛,要麼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要麼讓王瑛那個色狼破了她的處/子之身。
關鍵時刻,白雲兮出現了,為了救葉希顏,甚至不惜和王家對著干,最後被王瑛刺了一刀。我好不容易找機會去探望他,他沒有好臉色也就罷了,居然沖我發火怪我太過狠心。
我知道,他定然是愛上葉希顏了。
那一刻,我的心整個破碎了。
雖然我不知道他具體在做什麼,但憑直覺,他一定會於皇伯伯不利,為了他,我甚至任由他傷害一直寵我疼我的皇伯伯,可他為何像沈青書一樣,為了另一個女人毫無顧忌的傷害我!
沈墨風死了,聽說葉希顏很傷心,躺在床上幾天都沒有說一句話。我本來應該很開心的,可是笑過之後卻是淡淡的傷感,女人啊,為什麼總是因為男人的原因,自我折磨?猶豫好久,我終於還是決定去看望她,當然,我勸慰自己,我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去的。
一場宮變讓我徹底地絕望。沈墨風復活了,在我震驚之時,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我。雖然他還沒有把我的事情公之於眾,但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憤怒和決絕。我知道,東窗事發是遲早的事情。
在去大廳之前,我摸著腹部哭了,我可憐的孩子,不是娘親狠心,而是娘親真的沒有勇氣活下去了,這一路走來,好累,好累。
我服了鶴頂紅。
躺在白雲兮的懷裡,我還是忍不住問他,有沒有愛過我,我其實更想問,現在還愛不愛我。但既然已經知道答案,我又何苦為難他?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終於明白,我的悲劇不是沈青書帶來的,而是我自己造成的,一切源於執念。對葉希顏的恨和嫉妒,也是由於她擁有著我已經丟失的純真和快樂。
而對於白雲兮,除了愛,還有遺憾。恨不相逢未嫁時,我們背負了太多東西,不可能愛得純粹,愛得執著,但願有來生,再與卿共一簾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