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節

用餐結束后,按照傳統,各地公侯及在京諸王的世子,紛紛上殿賀喜新年。諸王世子什麼的,倒是走走過場,禮節性的表達一些諸侯對中央的尊崇。

因此,焦點便集中在了那些公侯子弟身上。

自漢興以來,丞相的位置,實際上被這些功勛家族所壟斷。這是因為,根據傳統,要成為丞相,首先,就必須擁有關內侯以上的勛爵。

而整個帝國,到目前為止,除了外戚家族之外,獲得關內侯爵的,也就只有少數的邊將以及這些功勛家族。而這些功勛家族,確實也不負眾望,幾十年來人才輩出,為帝國的興盛和發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但是,今天這些功勛家族的後代卻令人們大失所望。

幾十年的和平以及奢侈的貴族生活,早就把祖輩遺傳給他們的那種開拓精神,磨的乾乾淨淨。

即使是一代人傑留侯張良的後代,亦是一副吊兒鋃鐺的紈絝子弟之像。其餘諸侯世子,表現的更加不堪。

所上之書,即使是劉榮這個還不怎麼看的懂這時代文字與語法的人,都大搖其頭。

更何況天子與諸大臣。

「皇德加兮,威伏四夷,聖天子兮。。。。。。」殿上,又一位功勛的子弟搖著頭背起與他之前幾位同僚幾乎一般無二的馬屁文。

天子的臉色越來越暗淡。他猛的揮手打斷道「好了!好了!」

那個據說是曲逆侯陳平之孫的年輕人,被天子這一怒嚇的直顫抖。

可憐的傢伙,連忙匍匐在地上,口裡直呼「死罪,死罪!」

「罷了!你下去吧!」天子幾乎是咬著牙說,可以想象他心裡的怒氣。

要知道,現在的大漢國,可不是五十年前剛開國的大漢。

那時候在高祖身邊,可以說是謀臣如雨,猛將如雲,隨便拿一個人出來,都可以稱得上人傑。

可是五十年過去了,當年最年輕的功勛,那個劉邦眼裡的小不點,姑安侯申屠嘉都死了。

其餘當時的人傑英雄,就更別說了。

而現在大漢國最嚴重的危機,就是人才危機!

當年高祖那麼一去,呂后就掌握了大權,呂后掌權的時候,只顧著爭權奪利,剪除劉氏後裔,至於培養人才什麼的,根本就顧不上來。等諸侯反呂成功,文帝劉恆做了天子,他就一直在忙著恢復人口,重建業已摧毀的經濟金融系統,雖然對人才的培養也費盡了心思。

但整個文帝朝二十三年,才只不過出了四個可以擺上檯面的大臣:袁盎,周亞夫,賈誼,晁錯。

這四個人中,天才絕倫的賈誼英年早去,晁錯被袁盎計殺,餘下的兩人,周亞夫成了全國的最高軍事長官:太尉,日後更登上了人臣的顛峰:丞相。而袁盎現在雖然是白身,但他卻依然是大漢帝國的首席智囊,便是天子,也不得不經常問計於他。

由此可以想見文帝的眼光之毒辣。

但是,文帝的全部精力畢竟都放在了恢復生產,經濟,民生上去了。而培養一個人才,在這個時代,是需要大量的金錢和時間的。文帝,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忙這些。

而且,文帝在位時,人才危機還沒有出現,情況並不嚴重。

可到了現在,過去五十年來,大漢國疏於培養人才的後果,終於顯現了。天子劉啟幾乎是一夜之間發現,他的朝廷已經面臨了無人可用的危險境地。

周亞夫今年已經五十有餘了,而袁盎也已經將近花甲。在這兩位之後,可以擔當起大任的,居然只剩下一個竇嬰。

至於其餘直不疑,郅都之類,勉強做個地方郡守,噹噹二千石左右的朝臣,還是可以的,但若要他們去管理一個如此大的帝國,去協調各方面的矛盾,輔佐少主,那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而去年年末天子病重,更是將這個問題,凸顯了出來。他擔心,在他去了之後,這個帝國將駛向一個無法預測的方向。為此,天子曾經一度對今年傳統的新年禮拜,充滿了希望。

他希望,這些公侯世家的後代中,可以出現那麼一兩個值得期待的人物。

但很明顯,他失望了,天子低估了奢侈和和平給人的腐蝕。同樣也高估了那些公侯子弟對糖衣炮彈的抵抗能力。

「下一個是那位啊?」天子冷笑著問負責今天拜見順序的大行令王恢,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王恢不敢在這個時候惹怒天子,他幾乎是迅速的翻開手裡的竹簡,雙手顫抖的找到了一個名字「回稟陛下,下一位乃平陽侯曹參之後曹壽!」

「宣他上來!」天子淡淡的說,他不顧身邊小黃門的勸阻,執意的站了起來,盯著鴉雀無聲的大殿道「當年平陽侯曹參文武雙全,追隨高祖皇帝征戰天下,身負七十餘傷,仍誓死不退,開國之後,輔佐孝惠,鞠躬盡瘁,朕倒要看看,他的後代還像不像曹公!」

此話一出,滿殿寂然。

誰也沒想到,今年的新年,天子的要求竟然如此之高。把一個傳統的拜見儀式,拔高到了『像不像某某『這般嚴重的地位。

許多紈絝子弟心裡頓時打起鼓來。一個個惶恐不安的東張西望。在他們心裡,最沒底的事情,就是他們一點也不像自己的祖輩。

當年留侯一計安天下,而現在的留侯只會玩女人。當年樊噲見了項羽,毫無畏懼,今天他的後代,卻連刀都拿不穩。

就在此時,一個瘦弱的身影毫無畏懼的站了起來。他大步走到殿中,手持一份竹簡,拜道「小臣曹壽,拜見吾皇萬歲!」

又對竇太后和劉榮拜了一拜。

「你就是曹壽?」天子走下龍塌,盯著他道:「怎的如此贏弱,當年曹公力挽千鈞的氣魄何在?」

說老實話,曹壽確實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個武將的後代。他的身高大約只有一米六零左右,身形消瘦,面白肌滑,活脫脫就是一個小白臉。他的年紀看上去才不過十六七歲,臉上還明顯稚氣未脫,想來也是剛剛加了冠禮不久。

他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回稟陛下,小臣曾聽古人云:人不可貌相!」

他拿出腰間的佩劍,雙手呈起道「小臣七歲學劍,十歲讀兵書,十二歲學黃老之術,雖不敢與先祖比肩,但小臣自認為,小臣並未荒廢過去十七年的時間,而陛下以貌取人,小臣以為非國家之福也!」

「有意思!」劉榮看著曹壽,忍不住笑了起來。

很多人都說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可這個傢伙,連了皇帝都不怕,居然當場就反駁起天子來。不過劉榮知道,他的這個便宜父皇最喜歡的,就是像曹壽這樣敢說話,腰桿硬的年輕人。

果然,天子臉上出現了欣賞的笑容。

只聽他笑道「哦,那麼,朕未來的平陽侯,拿起你的劍,舞起來,讓朕看看!」

「小臣遵旨!」曹壽向天子拜了一拜,恭敬的退到一邊,十分熟練的將寬大的深衣紮起來,這時候人們才發現,曹壽雖然外表看上去比較瘦弱,但是他雙手的肌肉卻十分結實。

這時代尚武之風十分濃厚,民間的遊俠兒更是多如牛毛,各個公侯之家,亦非常喜歡看劍舞,久而久之的,各種流派的劍舞逐漸成型了。

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故這兩個地區的劍舞風格都明顯的帶著殺伐之氣,講究氣勢,以勢沉力重出名。而故齊之地的劍舞,則追求視覺上的美感,講究華麗和花樣,帶著明顯的奢侈之風。秦地劍舞,則是以實戰為目的出發,追求真實和刺激。

曹壽舞的,便是秦國風格的劍舞。

別看他身形消瘦,個子不高,但舞起來卻絲毫也不遜色於其他人,無論是力量上,還是氣勢上。

而長安本就是秦國故都,對秦式劍舞有著異乎尋常的熱衷。此時諸大臣見了曹壽這個看上去單薄的少年的精彩劍舞,紛紛撫掌讚歎起來。

天子的臉上亦逐漸的露出欣喜的神色。

一舞畢,曹壽將劍重新收到腰間,又將朝服整理好,拜道:「回稟陛下,小臣已經舞完了!」

「恩,不錯!」天子重新坐回龍塌,他的手指甚至饒有興趣的輕輕敲擊起龍塌上的青銅龍頭來:「但是,曹愛卿,劍舞的好,並不說明你的學問好,更不說明你可以帶兵,你總還得拿點別的什麼證明證明!」

曹壽拜了一拜,道「回稟陛下,這個小臣自然省的!」

他從懷裡拿出一份早就用帛寫好的奏摺,雙手呈上道:「小臣早有準備!」

「拿上來!」天子見了,臉上的喜悅之情油然而生,這個年輕人實在出乎他的想象。

很快,一個黃門侍郎便從曹壽手裡接過奏摺,遞了上去。

天子接過帛書,迫不及待的看起來,看著看著,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起來,手指不停的敲擊著案台上的桌面。

「曹愛卿的奏摺寫的很好,很有遠見,朕非常高興!」看完奏摺后,天子就高興的說道,他又看了看劉榮,眼中明顯帶著一些恨鐵不成鋼的神色,道:「太子也來看看吧!」

「兒臣遵旨!」劉榮卻是大方的一笑,便接過黃門遞來的奏摺,細細的看了起來。

他身為太子,雖然是穿越者,但由於繼承了原來劉榮的一切記憶,因而,對這個時代的文字,倒並不陌生,除了一些生僻字外,大都已經全部認識了。

因此,看起一般的奏摺來,並不費力。

而這時代的一般奏摺由於篇幅和習慣以及成本的問題,都是盡量的精簡字數。一般來說,假如不是重大的,需要詳細講解的事情,幾個字就帶了過去。

而曹壽這份奏摺,全篇只有不到三百字。

但寫的東西卻非常精彩,奏摺上所說的,是關於普通農戶生活的問題,他通過對河東一家農戶的調查,將目前社會上存在的糧食價格低賤,鐵器價格昂貴,導致的農民破產問題,一一說了出來,形象的將當地那個農民一家的窘迫展現在劉榮眼前。

他在奏摺上說『今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歲收百五十石。除十五一之稅十石,余百四十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為粟九十石,余有五十石。石三十為錢千五百。除社閭嘗新春之祀,用錢三百,余千二百。衣,人率用錢三百,五人終歲千五百,不足三百,不幸疾病死葬之費,及鐵器農具之用,又未與此,農戶常所困之,有不勸耕之心。。。。』

單是這段,便已經足夠了打動天子的心了。作為一個明智的統治者,天子當然清楚,小戶自耕民的破產意味著什麼。

而劉榮卻看到另外一點,那便是這個曹壽的算術很好,而且似乎很喜歡用數據說話。這便實在太對他胃口了。劉榮放下奏摺,看著曹壽的眼神,已經分明帶上了許多欣賞。

他嘆道「曹卿大才,寡人不如也!」

曹壽忙謙虛道「太子殿下繆贊,壽愧不敢當!」

天子看了看劉榮,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耳朵中聽到的話。要知道,在之前,天子對劉榮最大的不滿,就是劉榮性格比較高傲,天子一直擔心,倘若他的帝國交給這樣一個人,一旦劉榮當了天子后,不肯虛心納諫,那麼帝國的未來。。。。。

而現在看來,天子發現,自己似乎是多慮了。太子,還是蠻懂得尊重人才的嘛!

「好了,諸卿也一起看一看曹愛卿的奏摺,給朕想想,這個問題該怎麼辦?」天子慢慢的道。

劉榮將奏摺交回到身邊黃門侍郎手中,而這個小黃門又將奏摺遞給在座諸大臣,一一傳閱。

很快的,包括丞相在內的二千石以上高官都看完了奏摺。

曹壽的奏摺上,只是陳述了小農自耕民的困難生活的事實,並未給出怎麼解決的辦法。

這是自然的,歷來穀賤傷農,糧貴害農。

這個問題別說是曹壽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便是這滿朝文武,恐怕也沒有多少好的辦法。

註:曹壽奏摺的內容摘自,史料上並未有說,是誰說的這些內容,因為偶是作者,所以我說是曹壽說的,那麼就一定是他乾的。

袁盎現在確實是白身。

另外歡迎挑刺。。。。

ps:昨天晚上玩遊戲,玩到太晚了,剛起來碼的這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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