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真是愚蠢,藍傲文,你向我復仇這麼多年,倒頭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這些年你卧薪嘗膽苦心經營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蘇澤隱隱約約聽見樓戰的聲音,恍惚地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藍傲文低垂的臉和一瞬不瞬燦如星辰眼睛。那雙眼眸太明亮太美,以致他竟以為自己在做夢。
「好些了嗎?」藍傲文微笑著問,他的臉上還沾著塵埃,眉毛和睫毛上都像結了霜,卻有一種白髮如雪,出塵不染的美。被這樣一問,蘇澤才猛然發現身上發燒的癥狀消失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藍傲文,猛然猜到什麼,低頭一看,果然看到藍傲文手中已經空掉的針管。
「……你幹了什麼?!」黑衣的狙擊手面色煞白,原來這不是夢。
「這是你第三次對我大呼小叫了,怎麼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滿意?」藍傲文將針管扔到一旁,坐直身子,看著身下人,彷彿很輕鬆地長出一口氣,「不過事不過三了。」
蘇澤睜大眼絕望地看著藍傲文:「我們只有一隻疫苗,抗體血清沒有辦法救你……」
「沒錯。」藍傲文笑著挑眉,「但我還是可以抱你的。」說著俯下身來。
蘇澤感到藍傲文的身體因為發燒渾身滾燙,他情不自禁用右手摟住藍傲文的後背,恨自己不能雙手抱著他。
「放心,我抱著你你也不會被我感染了,」藍傲文說,「我給你同時注射了疫苗和抗體。」
蘇澤緊緊摟著藍傲文,沒有左手,他就曲起膝蓋,雙腿收攏在藍傲文身側,像一隻受傷的豹子,蜷曲著身體抱著另一隻受傷的豹子。
「我是挺想拉著你一起死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救你。」藍傲文將人從地上抱起來,他渾身是傷,使得這個擁抱無比的輕柔,「你為什麼想救我?你沒想過讓我和你一起死嗎?」
我想和你在一起,蘇澤心說,但是死並不能讓我們在一起,那麼你就要好好的活著,讓我知道我愛的人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會笑,會哭,會騎著r1狂飆,偶爾還會想念我……
「因為就算我們不在一起,也照樣忘不了對方,」藍傲文說,「就像一直以來那樣,所以沒必要一起死,對吧。」
蘇澤哽咽著,將藍傲文的頭攬在肩膀上:「對,像一直以來那樣。」我沒有一天,不曾想你,做過最多的夢,都是關於你,聽見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都會心跳過速……
樓戰受傷的眼睛里流出血來,他看不見兩人,卻冷笑著搖搖頭。
「我不殺樓戰了。」藍傲文彷彿已經徹底忘記了樓戰的存在,只抱著懷裡人,「你要明白,樓戰和你之間,我永遠都會選你,他對我來說一點都比不上你……」
蘇澤聽見藍傲文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像冷得不能自抑一般,似乎又想抱著他,又想往他懷裡鑽。
「你冷嗎?」蘇澤強撐著坐起,蜷縮身體,更緊的將人擁在懷中,「你是不是很冷?」
藍傲文擁抱他的手臂無力地垂下。
「別睡……藍傲文……不要睡!!」
「明明有機會殺我,竟然只為了向你證明這麼無聊的事放棄他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這真不像他。」樓戰淡淡地道。
房間里安靜下來,樓戰猜想著,他在哭嗎,隨後又否決了這個想法,狙擊手不會哭,他能忍住痛,就能忍住淚水。
接著他聽見蘇澤似乎放下藍傲文爬了起來,像是在四處尋找出路,房間里的殘骸被撥得嘩嘩作響,可見尋路的人有多急切瘋狂。
「別費工夫了,這裡是在山中,又是地下深處,沒有出去的可能。」樓戰無動於衷靠坐在椅子上,「他就是救了你又能如何呢,把那麼寶貴的抗體血清浪費在你一個人身上,真是愚蠢透頂。」
他想起把藍傲文從廢墟和蘇澤身下拖出來后,藍傲文忽然睜開眼睛,他來不及閃躲,刀鋒在那一刻劃瞎了他的雙眼,只要再刺一刀藍傲文就可以了結他的性命,那傢伙卻撂下他不管了。你的一生簡直是一出荒誕劇。想到這裡,樓戰臉上掛上悲天憫人的笑,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看樣子我也被他感染了。」頓了頓,「有槍嗎?刀也可以。」
蘇澤終於停下來,冷冷地回復:「我不會給你。」
樓戰表情有些意外,苦笑了一下:「這算是報復嗎?」
黑衣的狙擊手沒有理會他,繼續尋找著出路。
「蘇澤,你可以不給我槍,但我也一樣有辦法讓你痛不欲生。」樓戰道。
蘇澤看著躺在地上,蓋著他的衣服早已不省人事的藍傲文,藍傲文的脖子上已經出現一塊青斑,他語帶苦澀:「你還能讓我更痛苦嗎?」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肖陌是怎麼死的嗎。」
蘇澤驚愕地回頭看向身後語出驚人的樓戰。
「肖陌死了,藍傲文你信不過,貝吉曾被藍傲文利用,他的話恐怕你也不想信,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已經沒人能告訴你真相了。」
蘇澤看了樓戰片刻,然後蹲下,豎起藍傲文衝鋒衣的領口,遮住脖子上那道駭人的青斑,渾不在意地道:「我已經不需要真相了。」
「是嗎?看來你已經接受藍傲文設計害死肖陌的真相了。」樓戰頷首低笑,「你真的為了這個魔頭什麼都放棄了,你的正義,你的原則,你的自尊,只可惜,」他沉聲,渾厚的膛音中藏著巨大的諷刺,「你放棄得太早了。」
蘇澤狐疑地回頭,樓戰的眼睛瞎了,卻依然像看得見他似地抬起頭回視他的視線:
「肖陌的死和藍傲文無關。」
蘇澤怔了半晌:「……你說什麼?」
「你昏迷的時候,我和藍傲文配合,肖陌是不是自願去做誘餌的我這個我倒是並不知情,但藍傲文的確做了最穩妥的部署,很是和我講了一番條件,並在事後盡了最大努力尋找肖陌。」樓戰笑了笑,「當然他肯定救不回肖陌,因為肖陌的死是在他的計劃之外,誰也無力阻止。」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肖陌那個時候其實還活著,只是受了比較重的傷,藍傲文立刻就動身去找肖陌了。」樓戰道,他當時就在湖心島的觀測塔上,從望遠鏡后看得一清二楚,朝浮橋的方向游去的藍傲文,身邊全是瘋狂撲進水裡的喪屍,藍傲文沒有疫苗,就算最後能換來一隻疫苗,也不會用在他身上,而炸藥隨時可能被引爆,那時的藍傲文必然是傾盡了全力,說豁出性命也不為過,只可惜……「他當然找不到肖陌。因為肖陌瞞著他偷偷上了湖心島,他來找我,要求我殺了他。」
「你說什麼……」蘇澤震驚地睜大眼。
「還不明白嗎?」樓戰以嘲笑的口吻道,「肖陌為了讓你恨藍傲文,求我殺了他。」
他沒有聽見黑衣狙擊手的迴音,蘇澤此刻的模樣,他竟然想象不出來,不禁有些遺憾,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成功讓這個人更加痛苦了。
回想那時,他也曾問肖陌為什麼要這麼做。
「殺了我,才是讓藍傲文痛苦的最好辦法,因為他愛的人會永遠恨他。」
當時只有肖陌和他兩個人,因為肖陌說要單獨和他談,他便讓手下都退下了。肖陌受了不輕的傷,沒法對他造成威脅,在樓梯間里,渾身濕透的年輕弓箭手矗立在窗前,浮橋下的炸藥已經被遙控引爆,外面的世界沸反盈天,藍傲文此刻就在混亂的喪屍群中冒著生命危險尋找肖陌,而這個人卻在他面前,抖掉溫和理智的外皮,露出決絕瘋狂的一面。
「值得嗎?」他問。
「我知道自己很卑鄙,但是從很多年前起,我已經陷得太深,我沒有辦法接受他愛上藍傲文,接受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被人取代。」
他不理解這樣的瘋狂,就好像看見另一個藍傲文站在自己面前,但他沒有理由拒絕這個提議:「你想我怎麼殺你?」
「你沒有沙漠|之鷹,就用m16好了,對著我頭上開一槍。」
藍傲文在水中掩護肖陌,用的就是m16。
他插上彈匣,舉起槍,肖陌平靜地閉上眼:
「神會原諒我這樣可悲的人嗎?」
在最後一刻,那個不與人為爭,個性溫和的弓箭手似乎又回來了,他的神情充滿無奈與悲傷,像是哀悼拉不回那個走火入魔的自己。
「我覺得不會。」他扣動了扳機。
事後他命手下將肖陌的屍體扔在浮橋附近,藍傲文自然無法自證清白,因為連他都不知道肖陌是怎麼死的,他越是解釋,事情反而越描越黑,因為他是藍傲文,他不是雷哲,不是肖陌,不是藍尚武,甚至不是孟安儒,他的解釋沒人會信,蘇澤也不會信。
五年來,先後有兩個人來找他但求一死,都是為了某個人,卻是因為截然不同的原因。人類真是矛盾的生物。
樓戰平靜地道完真相,他沒想到會有說出真相的一天,不過這個真相很適合作為藍傲文鬧劇一般人生的結尾——他恨著一個人,到頭來那些恨都白打了水漂,他愛著一個人,付出的愛卻付諸流水,他嫉妒一個人,卻什麼壞都沒能使上,反被對方先下一城。真是可憐透頂的傢伙。
「這個真相如何?讓你更痛苦了嗎?」樓戰聽不見蘇澤的動靜,但感覺到了來自大陸第一的狙擊手身上所有的情緒,從那死一般的寂靜里。他滿意地道,「恨我就殺了我吧。」
良久,樓戰聽見「噹啷」一聲匕首甩到他腳下的聲音。他腳尖挑起匕首,準確地握住冷鋼刀的刀柄,手指沿著刀柄撫上刀刃,鋒利的刀刃嘶的一聲輕輕劃開黑色的手套。
抗體沒了,那麼多人死去,到頭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不僅藍傲文的人生是荒誕劇,他們所有人的都是。現在輪到他的劇情落幕了,只是死前他仍按捺不住最後一絲好奇:「蘇澤,你在做什麼?」
黑衣青年沒有回答他,房間里依然一片難耐的死寂。
樓戰皺起眉頭,喃喃道:「……你在哭嗎?」他沉吟了許久,「我以為狙擊手是不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