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心如刀絞

第150章 心如刀絞

打人不打臉,楚留香等人知道,太平王世子除了方向感極差,一百以內的加減法也很糟糕。他一路大方闊綽從不要人找零頭,等臨近京城低調行事之後,不識數的缺點才漸漸顯露。

宮九堅持要自己帶嚮導的原因,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太平王世子未必信任他們,就算有楚留香帶路,對方敢放心將安全交託在他們手裡嗎?只怕未必。

皓月當空,群星璀璨,今夜不是一個適合潛行的日子。不過宮九要夜探皇宮,哪怕今晚亮如白晝,他也不會改變決定。

楚留香一行人換上夜行衣翻過層層障礙,靈活避開巡查侍衛。紫禁城宮牆、角樓、護城河,處處阻擋著外人的靠近,金瓦紅牆之後便是外人無法窺密的大內。

那名嚮導自然隨他們一起來了,他輕功能排在江湖中二流前端,對上三個妖孽卻不夠看。雖然熟知宮中侍衛換防路線跟時辰,每次還沒預警,其他人就已提前知曉危險輕鬆躲避,讓他一路自尊心飽受摧殘。

四人飛檐走壁,躲過眾多守衛者,一路有驚無險靠近乾清宮。他們半路遇上提督東廠,汪廠公似有察覺,駐足了一會兒才離開。四人屏住本已輕微的呼吸,又等到捧著一壇酒的蘇少英。他被內侍扶著,醉意朦朧,明明站都站不穩,卻突然朝他們的方向轉頭看了看,指著月亮吟詩一首,要不是陸小鳳知道對方的武功深淺,還以為被發現了。

看得出這會兒宴席剛散,想必當今天子興緻正高,才招來寵臣飲酒作樂。等到蘇少英被內侍們簇擁著,半請半拖的驅離了原地。陸小鳳輕嗅空中若有若無飄來的酒香,肚子里的酒蟲都被勾了出來,暗暗吞了吞津汁。

待四周重新歸於平靜,楚留香皺眉道:「今晚情況不對,出宮明日再探。」

「不行!」宮九一口回絕道,「若有察覺,明日更加艱難,不如先發制人!」

「何必如此執著?」陸小鳳搖搖頭道。東廠汪直的武功他們見識過,就算蘇少英是個巧合,也難保汪廠公沒注意到什麼。

宮九冷哼一聲,夾著他的嚮導就先走一步,陸小鳳見他執意前行,嘆了口氣,腳尖踏著飛檐上的一隻脊獸,輕盈跳躍在宮殿屋檐間,楚留香只得一起跟上了。

今晚夜色不錯,朱見深不但招來蘇少英和汪督主用膳,還從須彌戒中拿出加了仙丹的酒與他們同飲。這會兒喝了一些醒酒湯,朱見深由兩名手持宮燈的都知監太監在前面引路清道,慢慢踱回寢宮。

殿中燭火輝煌,照得猶如破曉時分,朱見深沒讓太監伺候他寬衣解帶,命人又添了一盞燭燈,捧著話本在案旁隨意翻閱起來。

紫禁城后廷東西對稱十二宮,分立兩側,眾星拱衛著乾清宮,此處是王者居處,即使不看地圖也能輕易辨別,不會出錯。

窗戶半掩,燭光從乾清宮中溢出,宮九悄悄潛至,銳利的目光似要透過燭光,穿透殿中那道手不釋卷的人影。

陸小鳳和楚留香緊隨其後,兩人綳直身軀,一左一右潛在對方身邊隨時發力。宮九感受到他們緊繃的神經,壓低嗓音道:「我只想帶著你們偷偷見他一面,並無其他。」

這話似乎壓抑著某種雀躍的情緒,宮九眼眸熠熠生輝,在黑夜中異常明亮發光。

殿中朱見深嘴角輕輕勾起,從宮九一進京,他就感知到了。倒要看看對方想玩出什麼花樣。

楚留香詫異打量宮九,對方舔了舔嘴唇,身體因為興奮無法抑制的顫慄,這般蠢蠢欲動,只因為夜入皇宮偷看天子一眼?

楚留香猜不中這由內心深處生出的詭異違和感從何而來,不但宮九,他接著發現連陸小鳳的反應也不對頭了。

「看清楚了嗎?」宮九問道。

陸小鳳隔著蒙面布摸了摸自己修剪漂亮的鬍鬚,苦笑道:「看得很清楚。」

這一問一答,讓楚留香一頭霧水,有什麼事情在他未察覺中,悄然發生了異變?

殿中那道明黃身影太過熟悉,陸小鳳心跳如鼓,氣息不暢沙啞道:「這就是你非帶我一窺聖顏的原因?」

這句話已然用盡了他的全部氣力,鈍刀子般一點點割在身上作痛。

宮九冷酷的笑容中有一絲得意,他勾了勾嘴角輕聲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回去再與你說。我們走!」

「哪裡走!」他們的話音剛落,就有一道清朗的男聲,撕碎了黑夜的寂靜。

無數火把點亮了四周,御林軍已無聲無息包圍此處。在火光中,蘇少英紅撲撲的臉顯露了出來。他手裡的酒罈子已經換成了一把劍,自從皇上賜給他絕世秘籍,蘇少英武功突飛猛進,卻還未與人交過手。今天剛好拿這些刺客祭劍!

與蘇少英先行出聲不同,汪廠公一襲紅衣與火光融為一體,一言不發無數牛毛細針就從手中射出。

「啊——!」嚮導慘叫一聲從屋檐上滑落。其他三人聽風辨聲,在細針襲來的瞬間,各自施展輕功避開。

「留活口!」大內侍衛長「瀟湘劍客」魏子云,阻止了汪廠公再對那名失去反抗的刺客下手。不過宮九先人一步,隨手摘下一片樹葉,看都不看一眼,就往自己人方向送去。

綠葉劃破天際,比汪廠公的繡花針更加詭異兇猛,在夜色中破出一道緋紅刺眼的軌跡。

那名嚮導的武功能排在江湖二流高手前端,經得起汪廠公素手甩出的繡花針,卻經不起摸到修真門檻的宮九以樹葉割喉。完全還沒顯出自身實力,一條小命就消散在宮中。

「嘶!好厲害的身手!」蘇少英識貨,旁人還去查看刺客生死,他就已經知道對方沒救了。

出手的人絕非等閑之輩,也許他師父獨孤一鶴來了,尚有一拼的實力。不過乾清宮是天子住處,刺客的實力越厲害,他越不能退後。刺客心狠手辣,萬一傷了皇上,就算不要他陪葬,他也要抱憾終生!

蘇少英咬牙橫劍硬攻,平日與他合作卻又不對盤的汪廠公,這次配合默契,只要他出劍,對方必然左右甩出袖中紅綢細針,封住刺客的退路。

魏子云見兩人與最狠毒的刺客纏鬥,自知武功不及,轉頭去對付另兩名刺客。

這兩人雖沒出手,輕功卻過人,要想逃跑恐怕他是攔不住的,卻不知道為何不趁亂遠遁,既不逃走,也不出手幫助自己的同夥。

要不是見他們四人一起行動潛到乾清宮來,還以為兩人是路過看熱鬧的。

魏子云號稱大內第一高手,雖然年紀漸大,武功略有退化,但自從皇上賜御酒後,武功反倒又精進了一番。他不去與宮九糾纏,專心對付另兩名刺客。有御林軍的弓箭配合,雖沒將兩人拿下,卻也讓他們不能輕易脫身。

楚留香暗暗叫苦,陸小鳳不知為何神不守舍,他又從不殺人,對上宮中這麼多守衛者,只守不攻,壓力驟增。偏偏宮九不知道哪根經不對,被汪廠公的繡花針戳在身上,明明硬抗住攻勢正好可以藉此離開,卻念戰不走。被對方小針循環戳滿全身,竟愉悅地呻=吟起來,捨不得挪步了。

他們可以不幫宮九,卻不可以拋下對方離開。失去了嚮導,太平王世子就算武功再好,也會迷失在皇宮這座天然迷宮中。憑對方的心性,陷在宮中,定會將他們攀咬出來,誰都落不到好!

汪廠公牛毛小針插=滿刺客全身,對方不但不躲,還主動迎上來,肢體語言著實將他噁心得不輕。汪廠公見不得對方舒服,反手捲來身後侍衛腰間的鋼刀,直往對方身上砍去,啐道:「變態受死!」

這下連魏子云都懶得喊留活口了,對方不畏生死,非正常人的行為方式,難保不是白蓮教餘孽,這種邪教徒就算抓住嚴刑拷問,也問不出什麼。

就這樣白蓮教莫名其妙背了一個鍋。宮九看對方不再用小針扎他,終於捨得挪一挪地方。震碎紅綢,逼出身上的細針。

「休要走!」蘇少英見刺客要逃,一劍刺去。

宮九被對方一路糾纏,這下真動了殺機,他毫無保留,十成功力匯成一掌拍向對方胸口。在宮九眼中,與他纏鬥的紅衣人用小針帶給了他愉悅,可留性命,但這聒噪的黃口小兒,除了礙事再無其他。宮九看對方不爽。

初入修真門檻的修真者,實力已非凡人可抵抗。朱見深本留在寢室受人保護,神識觀看雙方對戰,發現宮九下了死手,身外化身祭出,堪堪接住了被打飛出去的蘇少英,避免了他撞上宮牆腦漿迸裂的命運。

宮九一掌來勢洶洶,驚天裂地,蘇少英躲不過,以為必死,就算被人接住,也免不得五臟六腑俱碎。誰知道摸了摸-胸口,連氣悶的感覺都沒有,他分明聽見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被擊碎的聲音。

啵的一聲,他以為是自己的肋骨,卻完全沒感覺到有哪裡疼。

知道被人救了,蘇少英在對方懷中抱拳道:「多謝朱大供奉相救!」

朱見深所用化身,屬於無花那種貌如好女的臉。面目表情將人一甩,蘇少英就被他重新丟了出去。這下蘇少英哇哇叫起來。汪廠公袖中紅綢一揮,將人接個正著。

他惡意輕撫對方的俊容道:「他嫌棄你,我可不會丟下你。」

蘇少英打了個冷顫,從對方懷裡跳出來,從來沒這麼精神抖擻過!

「你真無事?」汪廠公詫異道。剛才刺客那一掌,換做他也接不住,險些以為蘇少英挺不過去要英年早逝了。

蘇少英疑惑地撓了撓頭,束好的發就此披散下來,他手掌中多了樣東西,是斷成兩截的玉簪,臉色一變。

這支上好的白玉發簪是皇上御賜,上面刻有華麗暗紋,當年天子取下他頭上的青玉簪子,輕輕鬆鬆碾成碎末。親自為他束髮,插上這支玉簪子,勉勵道:「蘇榜眼現在身份不同往日,御賜發簪一支,與你相配。」

莫不是這白玉發簪為他擋了一災?

宮九可不知道蘇少英早些年,曾被賜下這根具有護身陣法暗紋的玉簪子。他見出場了一個狠角色,輕輕鬆鬆接住了蘇少英,竟令對方毫髮未傷,就萌生了退意。

楚留香是最知道這位大內供奉的厲害,他一見前輩高人出場,就拉著陸小鳳要走,連宮九都顧不上了。

誰知道宮九全力打出一擊,腦子突然就清明了。知道不可為,毫不戀戰緊緊綴著他逃出宮去。宮九也只能綴著他了,自帶的嚮導屍體都涼透了。

三個刺客一起跑路,有大內供奉鎮場,魏子云帶上宮中好手就要去追。

「莫追了,保護皇上要緊!」朱見深喊出這句話毫不虧心,身外化身臉都沒紅。

「全城戒備。」魏子云得令。就算想追,也得追得上他們。

楚留香這位強盜中的大元帥,恐怕畢生都沒逃得這麼快過,不但是他,陸小鳳也超常發揮。讓兩人吃驚的是宮九居然跟得上他們的輕功,沒被落下。看來對太平王世子的實力,他們要重新估量了。

等逃出皇宮,去往安全的地方,三人才鬆了口氣。宮中進了刺客,全城戒備。他們各自換上褻-衣假裝從夢裡驚醒,開門任由搜查的士兵將行李翻了個底朝天。

至於夜行衣還有其他可疑的東西,楚留香與官府有豐富鬥爭經驗,早在回來的路上,就丟棄在廢井裡了。

等到官差離開,三人才重新聚在一起。楚留香最擔心的是太平王世子一身傷無法遮掩。但再見到對方,宮九不知道吃了什麼靈丹妙藥,細皮嫩肉的,全身居然一點傷都不見了。

楚留香無從知曉對方驚人的恢復力,他只想要求證,這件事從一開頭就透著股子怪異。剛才在宮裡,兩人都在他面前打啞謎,出了宮總該說清楚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楚留香問道。

「這事關一個驚天大秘。」宮九喃喃道,「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只有親眼見過才能判斷。陸小鳳,這下你明白了嗎?」

「我算明白了你的『苦心』,卻想不明白整件事!」陸小鳳苦笑。回憶起今晚看到的景象,開口艱難道:「乾清宮那人是皇上?」

宮九冷笑道:「你認為呢?」

陸小鳳不語。

楚留香尋思片刻,猜測道:「陸小鳳,你以前見過皇上?」

陸小鳳搖搖頭道:「我從沒見過皇上,今夜乾清宮的天子,卻是我一位知己……」

楚留香這下更不明白了:「他隱瞞了身份同你交往,所以你感到受了矇騙?」

事情那麼簡單就好了!陸小鳳頭皮發麻。

今夜殿中通明的燈火,將那人英俊的臉龐鍍上了一層光暈,通體貴氣灼灼生輝,不似凡人。不過此人的身形容貌,陸小鳳絕非第一次見到,分明就是曾經的南王世子,如今的富貴閑人朱鴻。

如果朱鴻是天子,那麼本該逃亡天涯的南王世子,又是誰?

如果宮中的人是南王世子,那麼曾經的天子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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