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獵魂舊事
這裡並不是很高,但若有若無的寒氣仍舊肆無忌憚地漫過來,像一張張輕忽而涼薄的蛛網,在冰鳴石鋪成的寬闊大道上滾來滾去,糾纏個無休無止。
「哥哥,你回來啦。」
張更年回過神來,聽見身旁一個欣喜而稚嫩的聲音響起。他凝神細看,卻是一個身穿白色的小女孩。
「小若涵,你想哥哥沒有?」
易若涵點點頭,說道:「哥哥,你答應要陪我玩的,我天天都在等哥哥回來一起玩呢。可是你一出去就是好久……」
張更年的臉上露出羞愧之色來,想說什麼但終究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易若涵接著說道:「我最喜歡冬天了,我要哥哥冬天的時候陪我玩。」
「為什麼最喜歡冬天呢?」
易若涵想了想,回答道:「因為冬天的時候,樹上會掛滿白霜。遠遠看去,雪白一片,就像大大的棉花糖一樣,我最喜歡吃啦!」
張更年一愣,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捏了捏身旁小女孩光滑的臉蛋,說道:「其實還有一種樹,一年四季都是雪白色的……」
易若涵一聽,眼中露出憧憬的神色,說道:「真的有這樣漂亮的樹嗎?哥哥,那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張更年搖搖頭,說道:「不行,那裡太危險了。小若涵你就好好地待在這裡,哪也別去。」
易若涵拽住張更年的袖子,撒嬌道:「哥哥,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嘛。」
張更年不為所動,正色道:「等你長大了,也許就會有機會見到了。」
易若涵知道撒嬌沒有用處,便鬆開手道:「哥哥,等我長大了,你一定要帶我去看。你說話要算數啊!」
張更年再次露出笑意來,說道:「好的,小若涵,哥哥說話算數。我們來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
易若涵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來,和張更年的手指輕輕地勾了勾,便滿臉喜悅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遠遠的,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大哥,他們……」
張更年話未說完,遠處的人影卻開口打斷了他:「年兒,你不用擔心,我剛剛已經幫他將寒毒驅出體外了。」
伴隨著悅耳動聽的聲音,遠處的人影突然出現在了張更年對面。
張更年口中的「大哥」竟是一位女子。輕紗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從她雲煙裊裊、婀娜多姿的身影可以想象出那輕紗之後,藏著怎樣的姣好容顏。
大哥頓了頓,忽然問道:「五弟,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
張更年想了想,回答道:「其實我和他們並不熟悉。只知道他們背負著深仇血恨,然而對手又非常厲害。親人盡歿,只能四處漂泊,躲避追殺。不過……」
對面的身影微微地顫動了一下,顯然在凝神細聽。
「他們的身上,一定藏著驚天的秘密!」張更年沉吟道。
「不錯,那個身中寒毒的小傢伙倒沒什麼。但是和他一併來的那個小傢伙,來歷很不簡單啊!」
「你是說孫慕雲?」這下倒是讓張更年感到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大哥口中所言的應該是天賦出眾的李小天,但沒料到她指的卻是孫慕雲這個小傢伙。
他驚訝道:「孫慕雲那個孩子資質平平,靈征也全無,和普通人無異,大哥為何如此看好他?」
他們兩人雖然看起來只比孫慕雲和李小天二人大上一些,但實際上已經隔了很多代,所以兩人稱呼他們為「小傢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哥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地說道:「大巧若拙,璞玉無暇。此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日後我族一場大禍亦將因此子而起,也終將因此子而終。」
「大哥,你發現了什麼?」張更年驚異莫名,急忙問道。
「多說無益。你且記住,對此子,多加磨難更能助其成長。」話音剛落,那雲煙裊裊、婀娜多姿的身影已然變得模糊起來。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張更年朝著那漸漸消失的身影問道。
「無妨,五弟你且先去休息,我已安排妥當。」那聲音遠遠地傳來,顯得有些飄忽不定。
張更年仍然站在那裡,自言自語道:「有大哥在,沒什麼好怕的。只是,還是去看看他們二人。」
片刻后,張更年穿過佛國夢境,回頭看了眼那金光粲然梵唱悅耳的迷失之境,然後轉彎向右登上浮生若夢,只見一大片緋紅色的雲霧遮住視線橫亘在面前。雲捲雲舒,風起風止。浮生惘然,彈指千載。陣勢未發動時,這兩處或奢華悅目,或清新可人,人身處其間,往往感到目不暇接、欣喜異常。但若這兩座大陣啟動之後,便會讓人命喪頃刻、魂飛魄散。「佛國夢難醒,浮生夢易碎」所說的正是這兩座大陣。
昔年獵魂的世仇沉戈一族聯合東南的殘照妖族帶領一干妖眾,攻上獵魂一族容身的荒夢。獵魂一族損失慘重,節節敗退,潰不成軍。眼看就要遭遇滅族之禍,上任大哥不惜犧牲自己,將絕大部分敵人都引入了佛國夢境和浮生若夢之中。陣勢發動之後,雖然進入陣中的敵人都沒有能夠出來,但是上任大哥也一併殞落了,再也沒有能夠出得陣來。
此役之後,沉戈一族忽然消失了,就像完全蒸發了一樣,整個塵間界都探查不到他們的蹤跡。殘照妖族也是元氣大傷,被迫和獵魂一族簽下城下之盟,龜縮到險惡的黑山白水之間休養生息。彼時獵魂一族已是外強中乾,上任五位兄弟大哥魂飛魄散,多半已化入陣中;二弟重傷,靈征枯竭,唯有苟延而已;三弟失蹤不見;四弟則戰死當場。烈火燃眉之際,五弟挺身而出,用絕強法力將殘餘的敵人鎮住,逼迫殘照一族簽下城下之盟,終於解了獵魂滅族之危。
彼時的五弟正是今日之大哥,昔年用絕強法力所施展的那招魂牽夢繞,遠遠超出了她的身體極限,已隱隱留下禍患。近年大哥多深居簡出,一則性格使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怕是這禍患已越來越明顯。
神秘消失的沉戈一族卻在此時重返塵間界,怕不久之後,又將掀起一場場腥風血雨。
而今日之獵魂,元氣未復。族中的五位兄弟除了大哥能夠和昔年的遺老相抗衡,別的四位兄弟今日之法力怕是連彼時殘照的普通妖王都比不上了。獵魂一族在不經意間又陷入到了重重危機之中。
至於兩族結怨的原因,究其根本乃是因為修鍊之途大相徑庭。
沉戈一族和獵魂一族一樣靠修鍊和操縱魂之力進行戰鬥:獵魂一族通過剝離附著在魂之上的怨念,凈化之後獲取能量,他們所取的魂皆是將死之生靈精神衰弱之後自然脫離體外的遊魂。而沉戈一族則通過吸取魂之上的怨念獲取能量,凡生靈之將死,必有極大的怨念產生,通過吸取怨念來獲取能量本無可厚非。兩族本來也無甚仇怨,但沉戈一族為了更方便地獲取更多的怨念,竟然強行剝離生靈的生魂這是一種非常殘忍的做法,被剝去生魂的生靈甚至連冥靈界都無法進入,只能整日哀嚎不已地在塵間界中遊盪,逐漸失去自己的意識,最終變成真正的行屍走肉。
至於在塵間界中為何並沒有出現過多此類的行屍走肉,一則沉戈一族亦知此舉大傷天和,不敢公然大肆獵殺生靈,剝離生魂;再者被剝離生魂的生靈多智商低下,能力弱小,變成行屍走肉之前幾乎已被沉戈族人悉數毀屍滅跡,就算有較為強大的生靈逃過被毀屍一途,最終亦將在陽光之中化為灰燼。
獵魂一族雖從不以正道自居,對沉戈一族如此殘忍的做法亦非常不齒。兩族本無甚仇恨,雖同樣收集魂、修鍊魂力,但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沉戈一族很久之前曾出現一名膽大包天的狂徒,不光剝離生魂修鍊魂力,更甚處竟然獵殺獵魂族人煉魂。
當時的獵魂大哥一怒之下,立刻傾全族之力前往沉戈一族所在的寒潭進行討伐。獵魂族人被剝離生魂,自然群情激憤;而沉戈一族本就蠻橫無比,如今竟被人欺負到家門口來了,也是不死不休。兩族一言不合,便立時即發大戰。雙方全力施為,絕招狠招盡出,戰況慘烈異常。整整兩天之後,直到兩族都損兵折將損失慘重,方才鳴金收兵恨恨作罷。
獵魂一族苦戰無功,不欲再和沉戈一族糾纏。撤走之前,獵魂大哥折箭為誓,勢必要滅絕沉戈一族。
此後,兩族之間攻伐不休,傷亡慘重。兩族之仇恨亦日積月累,絕難消解。
直至兩百年前,沉戈一族聯合東南殘照妖族,傾全族之力,突然攻上荒夢。當此時刻,正是獵魂一族內焦外困之時,方傾盡全族之力救治完天才少年水沫如,幾位兄弟早已是心力交瘁。猝不及防之下,獵魂一族果然傷亡慘重,幾乎就要遭遇滅族之禍。最終靠荒夢之中的兩座上古奇陣,方才解了獵魂滅族之危。
其中種種曲折,實難一言道盡。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張更年輕吟出口,腦中驀地閃過一個人影來。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
只怕此刻,她已經到了冥靈界中那片萬物為輕的載沉海了吧?
過了那海,就是魂飛魄散的結局了……
張更年痴痴地呆立了一陣,終於回過神來,苦笑著搖搖頭,好似此舉能把所有相思和煩惱都甩掉一般,接著他便往承天載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