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計中計三
光風堂大廳。
梁霽月準備了相當豐盛的酒席,虛位以待。石氏主僕進門時,亦是怔住。
「袁姑娘、石兄,請。」梁霽月起身迎客,禮數甚執。
「有勞梁山主。」袁恩終是開口回禮。
梁霽月身邊另有一漢子,三十幾許,朗眉星目,相貌堂堂。眉間心上,大是不俗。
「給二位介紹,這是在下三弟駱古非,昨天才辦事回來。古非,這是袁姑娘、石兄。」
「古非這廂有禮,二位貴客遠道而來,駱某不才,昨日方始外歸,不周之處尚請二位見諒。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請。」駱古非人甚是儒雅,極具親和力,與梁霽月大有不同。
「不敢當,原來是江湖四諸葛中,風流肝膽的駱浮生先生,石某聞名已久,很是敬仰,請。」袁恩對駱古非,如此客氣,倒教梁霽月大吃一驚。相識幾日來,不見她對自己稍加辭色,首次謀面,即對三弟如此看重,自己竟如此不堪否。
「不敢,徒有虛名而已,我大哥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駱某即是慕名而來,蒙大哥不棄結為兄弟,是三生有幸。袁姑娘與大哥相處幾日,自當知曉。」駱古非謙虛之極,生是不敢,溢美之詞加諸己身。
梁霽月笑笑不語。
「自是。」袁恩輕聲應者。
易名駱古非的駱浮生,早已是武林中的聲名人物,向以智謀聞名在外。既有他在,這頓飯便吃的不太尷尬了。
早飯完畢,送上餐點和茶水,梁霽月便屏退手下。
「袁姑娘,梁某不才,有一事相請。」
「梁山主客氣了,有話請講。」袁恩口氣雖不至拒人千里,卻也不見懇色。
梁霽月似已習慣,示意駱古非講下去。
「是這樣袁姑娘,我二哥舒霽寒,在月余前,被臨安府尹陳濟棠……」駱古非斟酌詞句,想表達的更委婉一些。
「哦?我道二位似有心事,原來如此,還望二位保重。」
「袁姑娘,我觀石兄武藝之高,絕不在大哥之下。想請石兄幫忙救家兄一命,不知可否?當然,大哥必有報答,願以療傷至寶夜未央為酬,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石明煙方始抬起頭來,認真思酌駱古非的請求。
「袁某雖身染殘疾,也不能不顧家僕生命。臨安府大牢戒備森嚴,且有神捕曲折九看押,石川武藝再高,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除非二位有良策,否則萬萬不成。」
「主人,我……」石川起身搶應。
袁恩凝目而視,石川住口不語。
「這……」駱古非吞吐不言。
「不過二位即如此有誠意,在下可以奉送一個消息。似乎不幾日陳濟棠要來攻山圍剿,二位早作準備。袁某主僕二人多有打擾,明日將辭別二位,請見諒。」袁恩主僕施禮而去。
面面相覷的兩兄弟,目瞪口呆。
「大哥,她怎麼知道這件事?」
「我怎麼會知道?!那丫頭似乎什麼都知道,又不肯說。若不是夜未央的誘惑,她怕是連聽,都未必聽得進這件事。你說怎麼辦?」
「泗虎傳來消息,陳濟棠十五日晚將有行動,如今我們只有六天的準備時間。他這次集兵近萬人來襲,看來是下血本了。可是二哥那裡……」駱古非目光精湛,如炬如電。
「霽寒那再說吧。那丫頭的目的就是夜未央啊,那她為什麼不答應我們的提議呢?」
「或許覺得不值吧,看來得從別的途徑打動她。」
「可是那丫頭好像什麼都不動心的樣子。」梁霽月氣急。
「那是沒找對路,今天她不就稍稍動心了嗎?每個人都有弱點,有需要,只要我們用心,就能借到這個東風的,大哥放心。」駱古非腦子疾轉,尋找著石氏主僕的破綻,思索良久,「大哥,我們還是從夜未央著手,把一對都給她。對於她的殘腿來說,這是最好的護身符了。不過咱們既是如此破費,就讓他們主僕二人,多乾乾活吧。」
「啊?一對?」梁霽月沉吟,在大廳走來疾去良久,方才應允,「霽寒的事,可以稍緩,陳濟棠的圍攻要他們務必幫忙。」
「恩?小弟知道。」
夜未央是一對石珠,為江湖上流傳甚久的三寶之一。相傳產自隕石之中,由鑄劍大師墨喚傳於弟子,流落江湖。此珠對受傷的人來說,勝過任何靈丹妙藥。只要置於患處,可快速治療傷口。不僅如此,對殘疾之人來說,更是至寶——它能集暖驅寒。袁恩雙腿殘疾,對於風雨雪霜相當畏懼。習武之人,缺失任何肢體,都比別人來的痛苦。經脈流通不暢,輕則疼痛難忍,重則走火入魔。有了這對石珠,自是再不必擔心。而且,石珠可以溫潤奇經八脈,放於懷中,功行周天之時,自可增加修為。如此寶貝,難怪梁霽月不捨得。
晚飯時分,梁霽月和駱古非帶著禮物,敲響了袁氏主僕的房門。
「請進。」還是袁恩那清冷冷的聲音。
梁駱兩兄弟開門進去。袁恩正在看書,石川隨侍在側。見他二人進來,依舊不動聲色。
「二位請坐,找家主人不知何事?」石川倒茶詢問。
「石兄,這是一對夜未央,請笑納。」駱古非遞過一個精緻的檀木盒子。
石川接過打開,一對彈丸大小的烏黑珠子置於盒中,石川觀看良久,目顯喜色。
「主人。」
袁恩從書中抬起頭來,接過珠子。
「二位有話請講。」袁恩雖依舊不動聲色,可是眼睛始終未離開手中那兩顆珠子。
「袁姑娘快人快語,好。家兄之事確是犯險,不敢過分希冀,我們自己想辦法。現下,只望姑娘能助我兄弟二人,度過陳濟棠圍困之劫。」
駱古非說的好聽,反圍剿之事難於救舒霽寒十倍不止,只是袁恩並未點破。「容我考慮一晚,明天一早給二位答覆,不送。」
「好,袁姑娘休息,我們兄弟先告辭了。」梁霽月攜駱歸去。
袁氏主僕相視不語,石明煙玩味的看著手中冒不出眾的珠子。
翌日幾人相對於梁霽月秘密議事堂。
「我可為梁山主獻上一計,至於可不可行還請二位自行定奪,如有不妥石珠定當奉還。」袁恩依舊漫不經心的樣子,摩挲著袖中的劍柄。
「袁姑娘言重了,請講。」駱古非忙施禮應答。
「陳濟棠既是十五日晚行動,梁山主可以兵分兩路回防。一,行動當晚府衙守衛必定空虛,可遣人攻入后衙,一是拿住梁夫人及梁公子,三是盜出陳濟棠的御賜摺扇,這一路的人手如何安排有梁山主自行決定,重點是身手要快。二,既已知道圍攻之事,當然要在寨子里防守,我們可以來一個瓮中捉鱉,具體事宜,就有駱先生安排。至於舒二當家,那就事後再說了,二位以為如何?」
「袁姑娘說的相當在理,此計可行。我擔憂的是,我們既然能想到這個方法,陳濟棠必然也會想到,我們不要做了瓮中之鱉才好。」駱古非似是早想到此策,辯駁的條理甚清。
「駱先生深思熟慮,不錯,這是個問題。但是以我之見,陳濟棠恐怕會把重兵放在府衙大牢。所以,我們還是很有機會的,只要二位有奇兵,能拖延於府衙大牢,此事可成。二位有可用之兵嗎?」
「三弟不愧是為兄的智囊,袁姑娘果真知道這件事,佩服二位。不錯,我還有二十四密衛,這是陳濟棠不知道的兵力。」梁霽月說話的時候很是自傲。
「不敢,我只是猜想,以二位高才,必有後路可為。臨安府大牢應是以曲折九為首,加上陳濟棠對梁山主和九殺已相當熟悉,所留人手必是針對幾位,所以我想這次就由駱先生帶領二十四衛前往,有駱先生牽制曲折九,密衛前去劫人盜寶。而寨子里就由梁山主負責,至於布置之事,二位同意的話我自有計劃。」
「好,看來袁姑娘確實是信人。」梁霽月顯得相當高興。
「還有一事,二位的消息準確嗎?線人是否可靠?」
「袁姑娘放心,消息絕對不會有錯,泗虎跟梁某有七八年了,是個好兄弟。」
駱古非神色一僵,心想:大哥太也莽撞,線人的名字豈可輕易告訴一個剛認識幾天的人。但是他並未說出口,袁恩自是也裝作不知。
「那就好。」
「姑娘思慮周全,我們就全聽你安排了。」梁霽月見袁恩顧慮若此詳盡,大是興奮。
「不敢,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已。而且,在下主僕二人本為尋寶而來,既有此良機交換,何樂而不為呢?」
「哈哈哈哈,姑娘快人快語,梁某佩服。」
「梁山主,到得當日,我跟家主人要下山去。」本來一直未曾說話的石川突然來上一句。駱古非與梁霽月兩色一變,眼神交匯。
「這……非是駱某不相信二位,畢竟我們相處日短,若有突髮狀況,也是不好。」駱古非說的落落大方。
袁恩微微笑了一下,點點頭。
「駱先生所言有理……」可是這次石川居然打斷了袁恩的話,堅持己見。
「主人,不能冒險!軍隊之中,石川武藝再強也難護得您周全!送您下山之後,石川自會返回山寨。」
「石川,只你一人留下,駱先生怎能放心?我會一直待在卧室,等你們大勝慶功時再出來。丈許之地,我還能應付。」袁恩話說的很輕,卻讓人不禁的受迫於她的運籌之中。
駱古非聽她話語並不生氣,自是一笑,深得厚黑之精華。石川仍是不太痛快,見主人如此堅持也不敢違抗,轉身出去。袁恩向二人點頭致歉,繼續商量事情細節。
九月十五日。
這一天,光風山寨里,顯得特別安靜,像是約定好了一樣,為將要來的暴風雨醞釀氣氛。
袁氏主僕依舊在探龍瀑前等待著探龍之勢爆發。
「石川,你確定嗎?」袁恩輕撫著袖中劍柄,問著很謹慎的問題,語氣卻又像無關緊要。
「應該不會錯。屬下昨日夜探府衙的時候,確實在陳濟棠跟曲折九的對話中聽到您與梁霽月的密議內容,梁山主的弟兄里有內奸。」
「那可麻煩了啊。」雖是說著麻煩,袁恩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
「要不要告訴梁山主······」
「怎麼說呢?梁霽月與駱浮生,必定是與他們的親信弟兄一起商酌的,你告訴他,豈不是叫他懷疑我們主僕二人,賊喊抓賊嗎?」
「那······」
「靜觀其變。有機會了提醒他一聲,我已經儘力,他自己出了岔子,怪不得他人。」
「是。主人,石川還是護送您下山吧。」
「不妨。既已答應人家,豈可食言?」
「是。」
當袁氏主僕開始打坐靜修時,梁霽月一個人回到密室,開始細想這個問題。
我只跟泗虎和杜遏說過此事,再有就是三弟,所以值得懷疑的就是他三人。現在情況是消息的準確度:袁氏主僕應該不知道我會偷聽他們談話,所以這個消息可能是真的;如果他們知道我會偷聽他們談話,那麼這個消息就可能是假的,只是想離間我們兄弟關係;再有他們明知道我會偷聽,還在討論這個問題,也可能真的是無法開口告訴我,只是想這樣提醒我而已。杜遏是我的心腹密衛,不可能出賣我,那就只剩泗虎和老三。泗虎跟我足有八年,從未出錯,我也沒有虧待過他,所以值得信任,但是他卧底已經有五年,也可能已經叛變。三弟與我患難與共,並肩殺退陳濟棠的圍剿好幾次,也可以信任,但是他的底細我並不清楚,也可能出賣我。那麼情況只剩兩種,袁恩使詐,根本沒有姦細;有姦細,就是他們二人之一。我所能做的就是,調動密衛去探查事情的真相,現在距離晚上還有四個時辰,必須抓緊時間。
梁霽月不動聲色的調遣心腹二十四密衛中的老大杜遏,去臨安府衙打探消息。兩個時辰之後,信鴿飛進了他的卧房:消息是真的,陳濟棠已經知道他的計劃。梁霽月心下大急,距離圍剿僅剩兩個時辰,這該如何是好?靜心靜心靜心!梁霽月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著酒罈一口氣喝了半壇酒,開始慢慢放鬆。當務之急是要找出內奸,防止寨子裡布置外泄,否則袁姑娘的陣法便不堪一擊了。可是泗虎不能召回,三弟不能詢問。一個時辰,梁霽月就這麼苦思了過去。
傳來敲門聲。
「誰?」
「大哥是泗虎,他快不行了好像。」
梁霽月打開門,就見一個從未謀面的漢子,扶著一個滿臉鮮血,周身被劃了七八道的青年站在門口。梁霽月大驚,忙叫他二人進來。
「有人看見你們嗎?駱山主看見你們沒?」
「沒有大哥。我知道各個關卡的布置,沒被他們發現。」原來那個不曾謀面的漢子是二十四密衛之一。
梁霽月接過泗虎扶他坐在椅子上,看著一個滿臉是血的兄弟,心下大痛。既為他的傷,也確定了駱浮生的背叛。
泗虎看年紀大概二十四五歲,甚是年輕,並不像一個當過捕快的緝兇者。
「大哥,寨子里有姦細……」
「我知道、我知道,泗虎你好好休息。快去找大夫,就說我嗓子痛,快!」一個密衛急匆匆出去。
「大哥,不用了,我是不行了。你跟駱三哥趕快想辦法,救兄弟們的命啊!」泗虎意識模糊了一下,苦笑掛上嘴角,「母親,孩兒不孝。大哥,泗虎先走啦······」
梁霽月心裡也很是悲痛,泗虎從小跟著自己長大,就此殞命不說,還挂念著駱浮生這個叛徒。他放下泗虎,在密室里來回踱步,盞茶過去,方才定下神,沖身邊的青年道:「杜遏,請袁姑娘過來,快!」
那青年躬身出去,伸手十分矯捷。
袁恩不刻即到,石川寸步不離,緊跟在後,顯是對今天寨子里的情況很不放心。梁霽月心下稍定。
「袁姑娘。」
「梁山主,此刻喚袁某來,有何事?寨子里已經布置妥當……」袁恩一臉疑惑,不似作假,仍是時不時的摸摸袖中的劍柄。
「袁姑娘,不瞞您,寨子里出了姦細。」
「哦?梁山主可知道是誰了嗎?再有半個時辰,行動可就開始了。」袁恩提的雖是問句,可悠閑地並不著急答案。
梁霽月看著她,狠狠心終是開口:「是我三弟。」
袁恩看了他一眼:「駱先生?素聞駱先生名氣,他、不止於此吧?」
梁霽月冷笑了一聲:「都沒想到呢!我的線人被殺了,陳濟棠應該也已經改變計劃了,您看,現在我們要怎麼做?」
袁恩沉吟著,不吭聲。梁霽月雖是著急,頭腦倒也清醒,並不出聲催促。
「這樣吧。既然駱先生是卧底,那就不妨讓其反間一下陳濟棠……」
一炷香之後,袁恩回到卧室。剛端起茶杯,就聽外面嘿嘿的笑聲傳來,甚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