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定江山
?回返人間,我尚不及將方才汲月潭中萬千思緒一一理順,雲間而下復作人形正是立於那禁城之巔,正如舅父所言,汲月潭乃至五靈靈息隨我而動,前時我身不在人間,這禁城漩渦該是暫弭,而今時我方一復返,那漩渦復啟,直驚得此處幾路兵馬嘩亂,本是短兵相接者亦不由止戰趨步,更有先前得靈息激發而靈源覺醒者,堪堪即要化形。
我目力所及但見得此處虺己大旗之下兵卒最多,另有太傅領的少許精兵正欲回護漩渦,此外尚有些權臣家將以及不知名散兵游勇,俱不成氣候。而此刻虺己與太傅相爭,那虺己似乎得先機已身具靈力,而太傅目前僅止乎喚起霧蛟劍,一時並不佔上風,此外,今時虺己似乎已悟及漩渦乃靈息來源,當下更是逼迫太傅等遠去漩渦,好讓他真身化形。
虺己為將,擅智謀欠勇猛,尚不可說有多大欠缺,奈何這廝為臣,卻猶疑搖擺,陽奉陰違,實在不可重用,而當初碧泱宮門我逼他自裁,原已料到今生他待我恐更無忠心,只是這廝前時說起「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反倒叫我有一絲高看,至於這一時見他也算是為了自己爭尊位搶榮光,我卻不由得一笑輕嘆,天知道這王侯將相,又有何幸歟?
眾人爭搶欲復靈力,而我方才身形為漩渦所掩,禁城中倒無人發覺,不過今時我既已身復十成靈力,莫說在這人間,哪怕是在五靈亦可呼風喚雨,隻手遮天,至於這靈息漩渦原本即由我而生,那我自然亦可將其弭合一時半刻,於是正在那虺己得意即要現出蟒形時,我一揚手暫弭漩渦,當即叫這禁城中一眾兵將抬首觀望,虺己則更是一驚后直呼我名諱道,「青龍衍?!」
「不錯,是朕,這許多年未見,虺己將軍可是欲與朕論一論王侯將相,何其所依?」我言出並無厲色,甚至對他直呼我名諱亦未以為意,然此刻不及虺己答話,一旁太傅已是近前來一禮欲訴,太傅性急,怕是欲叫我一劍結果了虺己省得多事,而我則還禮於太傅,一笑只道,「欸,太傅不必著急,朕確有心欲與虺己將軍論政」,言至此,我只緩步至虺己身前,「來,將軍不必驚惶,將你所思所想一一說與朕聽,若是有理,朕自不會降罪。」
我言出確實是想想聽聽虺己實言,然虺己不辯我心思,此刻已然惶惶不定,面如土色,他一手擲開兵器,頗有一番認命之態,卻朝我道,「陛下,你何苦對罪臣作如此寬容之態?既然你已身復靈力,那我虺己除卻領罪,還有什麼好說?只不知今時陛下是否還能開恩,讓我選一個自裁結局,或是陛下又要故作寬厚,所謂只要我東海虺己一人伏誅,便赦免了我帳下這許多弟兄性命?」
果然,虺己此一言仍是對往生憤懣,而我一聽倒也不想與他爭論他從前之大罪,也不想多話提點他是犯了哪處帝王大忌,我當下一言,只又問道,「虺己,今日朕只問一句,你前時那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可是當真?你告訴朕,你對今時這人間江山,輕易即為朕十成靈力所收,是否心有不服?」
「不服,罪臣當然不服!」
我一言問出,虺己倒難得收起他素來謹小慎微,猶疑觀望的性子來,滿口直道不服,而我聞此不由又問,「哦?既是不服朕靈力加持,那好,朕再問你,原本這人間並不該有人身懷靈力,若如前時一般,你我一概人等均無靈力,公子衍此番舉江山,將軍你又有何策略與朕爭雄?」
虺己聞我追問,顯然頗為意外,他方才可能以為我欲與其論政不過只是個帝王施恩的幌子,直至此刻才發覺我是真有疑惑,然這廝怕早被這龍城漩渦迷惑了心神,如今急上龍城亦根本是最看重靈力加持,哪還有什麼爭雄的策略,不過今時他嘴硬強辯,倒一語答我道,「不管如何,是罪臣先佔下的龍城,難道這還不比陛下你先一步么?」
一聞虺己之言我不禁失笑,「是么?虺己將軍,權當人間從無靈力存在,朕來與你說一說逐鹿中原之勢,若你今時未急上龍城,在那東海你還有可能與朕稍作三兩月糾纏,可你一旦急上龍城,先莫說龍城尚有得如隸濂身後一眾家將等先與你兵耗,只怕後方空虛,你那東海發跡之地也會被瀞宜王清剿個乾淨,到時候朕起兵由東海直上龍城,就算你東海虺己信心滿滿,自認為用兵點將,陣前廝殺,能高過我水族當朝第一瀞宜王,那你覺得以你在龍城的殘兵部將,與應夔發來的精兵強將,哪個更有勝算?」
我一言直指虺己狂妄不辨情勢,然這廝依舊不服,卻又辯解道,「若非龍城漩渦能復靈力,罪臣自不會急上龍城,若罪臣固守東海,想必陛下也是輕易難下,再有,那金羽百越,難不成陛下還都能保證他等不阻你爭雄奪嫡么?」
好,終是問及了關鍵處,而我當即解他疑惑道,「虺己,這人間天下勢,你不妨聽朕與你細說,不急先說金羽百越,先道那北天諸侯,現而今涼城建制復整,更兼公子衍駐地,拒那北天蠻夷早不在話下,至於南海一脈則多年親近□□嫡血,莫說相阻,最差也至多不相助,而金羽雖有心坐大,卻仍要受百越挾制,可偏偏百越多水患,興水利交通,命門卻掌控於涼城冷木,呵呵,若真有一天朕先發兵東海,恐怕那金羽百越哪一個都不會貿然起兵分朕取你東海之心,虺己,你看如何?」
如此一論確實是我心中曾料想過的人間大勢,雖說有些細節未必如此簡單,但我先下龍城想必四方諸侯俱無法,只是龍廷登臨正統后,如何逼服金羽百越大約還可再動些腦筋,然此刻我與虺己詳論,那廝不覺有理,反倒益發與我強辯,到最後竟是一言道,「那是當然,陛下事事順風順水,還不是因為陛下你面子大?南海相助,難道不是因那國主閣下與你有私?北天不進,還不是傳言異界神鬼相讓?至於金羽王,則從來對陛下步步退讓,恐怕已不止於有私,更是有情了!還有,哪怕是那最難相與百越族長,都能夠詔令叫陛下替他代政,陛下你這天下怎麼可能不好爭,罪臣等當然不及!」
呵,說來我青龍衍果真面子大,多年前在五靈界便與一眾王侯將相有私,如今這人間自然還是與他等有私,其實虺己這番話若在從前,怕早已被我一劍封喉,然今時我倒也不惱,難得耐心與他道,「虺己,朕與一眾王公親貴俱有交情不假,但族間利益,卻不是交情能夠抵過一切的,南海國主即是當年風靈至尊九翼王,他固然與朕叔侄相待,然人間南海正如五靈風神,國富兵弱,地處偏遠,他相鄰兩國金羽與百越均對其有吞併之意,所謂遠交而近攻,南海國主與朕交好是必然,並非一味是那國主與朕有私;還有那所謂北天有異界神鬼,呵呵,確實北天諸侯不敢冒進得益於五靈幽魔君主,但正如當年幽魔族於我水族始終不敢進犯,其實並非是因為幽魔君主與朕有私,真正是他等實力不足,論戰事確實不敢與朕相抗;至於百越,其實爾等都明白,百越族長乃是五靈靈獸長,從來雄心勃勃,一意逐鹿,更不可能僅因私情而對朕作半點讓步,事實上在這人間,若非朕興他水利疲他國力,叫他不上不下不敢輕舉妄動,他又怎麼可能會輕易與朕方便?正如從前五靈一般,若非朕始終以水靈運化及壅涉商道扼於靈獸長,你當他甘願拜服朕為五靈至尊?」
我言至此,虺己已然額上冷汗,而我知他無力駁我,但恐怕還會借這人間金羽王對我幾番退讓再作問詰,我當下也不勞他多問,只一笑繼續道,「虺己,朕明白爾等終究會問及金羽王,對,朕與金羽王確實交情匪淺,正如在五靈,朕與羽帝歃血為盟,早已是兄弟相待,然而五靈水羽共榮也罷,人間朕與金羽王互有相讓也罷,情固然重要,但共同利益亦必不可少,換言之,既是朕於羽族、於金羽門有情,那朕再如何也不能叫他等處處虧損來成全朕,那樣的情,還算什麼情?朕若要維繫這份情,自然須有力做成兩族互惠,共進同退,試問之,這世上有何人不願要一個強大的朋友,卻想要一個強大的敵人?再進一步說,縱算當初朕貴為百世驪龍,靈力無人可及,卻也不敢叫這全天下儘是我青龍衍一人好惡憑之,更不敢叫五靈界四處汪洋,全無其他四族相生相長,朕不過是想與他們做一個強大的朋友罷了。」
我一時言談甚遠,也不知虺己是否明白,不過此刻這東海郡守已是站不住,堪堪即要跪地,而我一抬手示意他站起身來,「虺己,朕非常欣賞你前之所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對,王侯將相,確實不該全在世襲罔替,祖宗蔭蔽,但居高位,若只為一己私心,若只耽於一己私情,若不立於大局,若無看穿紛繁規律,理順根本利益之能,怕也難舉大事,無以成明君。」
至此,我擺手示意今日事不再追究,只叫那虺己復歸東海,「虺己,領你帳下兵士回去東海,朕依然叫你做那東海郡守,你自己好生思量,是願意效忠於朕,安安分分做我青龍帝的臣子,還是非要起異心,到最後叫朕再誅你一條性命,下去吧。」
與虺己一番論政其實已說透我對這人間江山是何打算,而人間時光短,今時以我水靈之力相助,收復天下不敢說是易如反掌,但也確實指日可待,只是我心中卻不在這人間江山,更不會在意是否龍朝為帝,我只擔心目前五靈戰禍,抑或是說,五靈界的靈息到現在還因為我身在人間而止不住外泄,縱我能停那漩渦一時半刻,但終非長久之計;再有而今我身側諸位,不論是應夔兄長,太傅,甚至於錦鯉,都還心心念念恢復靈力,重回五靈,唉,我能理解他等想要凌波辟水的自由,更明白在五靈界應夔有妻兒欲相養,太傅有姑母待相守,哪怕是錦鯉,亦有得老父親須侍奉,可是我,我真的能帶他們復回五靈么?我到底又想不想帶他們復回五靈,我原本是想留在人間的啊……
山回關的大水,依然還沒有停,而我或許該與我的如歌,再作一番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