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還泱都(上)
?我一語擲地,父皇未見表態,可天知道我身後那三位竟還要異議頓生,此刻麒麟與幽無邪倒未出聲,該死丹鳳性躁竟脫口道,「龍衍,你說什麼?!」而我手奉玄龍劍跪地請責,一時亦無法斥他等不可輕舉妄動,正是心焦時卻聽得父皇一語喝道,「混賬東西,你先給我把頭抬起來!」
原本我憶起一切來,最最難堪最不能接受的即是曾與父皇發生過那一夜,我反覆強調過事到如今我根本無顏面對父皇,哪怕今時是因五靈覆滅之禍而被逼面對於他,我依然還是剋制不住內心想要落荒而逃的慾望,更不用說與他直面相對,視線交接了。
心下窘迫之至,此刻我始終低首,只益發將玄龍劍舉過頭頂,再次退讓道,「父皇息怒,兒臣自知罪孽深重,早已無顏對你,今時今地,兒臣只求父皇能夠收回玄龍劍,但凡所有一切罪責,兒臣甘願聽候父皇發落。」
自年少起,我即深知父皇脾性,一件事你若越是與他爭辯,那他便越無可能允你,唯有先順從於他,方可尋得一二轉機,因此今時我兩次提及領罪,更不惜說出甘願聽候發落來,果然叫父皇怒氣稍斂。到最後他總算還留了些顏面與我,一揚手收回玄龍劍時並未再強迫我抬頭看他,然父皇發兵陌陽,終不可能因我這一二言語即止,果不其然,父皇收回玄龍劍后再次以劍氣喚九霄雷動,更是厲聲朝羽帝、靈獸長及幽魔君主道,「好,今日朕暫且放過爾等性命,不過朕限爾等百日內泱都請罪,當著你們心心念念的五靈至尊青龍帝之面,好好算算你們曾經對他犯下過的一樁樁一件件!」
父皇言出轉身,再朝我一句道,「還不起來隨父皇回泱都去!」
言畢父皇當即化龍騰身,而我起身來一回首,但見羽帝、靈獸長與幽魔君主俱近前來怕又要言行失當,卻叫我不得不以厲色逼回他等,更是搖首示意他等萬勿真正前來泱都,然就只這片刻眼神交流,竟又惹得父皇在雲間一聲怒吼,直嚇得我一驚化龍雲上,只敢緊隨他直往泱都……
回抵泱都已近深夜,此際我隨父皇自夜空下,落地於碧泱宮門前,正是宮門守衛大驚悉數拜服時,我硬著頭皮一躬身對父皇道,「而今父皇還朝,兒臣若碧泱宮寢宿,這於禮不合。」
父皇對我心懷怒意我自是明了,然想起前時我與他最後見面應是南海,只因那南海情境實在糟糕,卻叫今時我對父皇待我之心已然拿不準,我怕他若是還對我懷有情【欲】,天,這可叫我如何是好?
我心下一念,只想著能避開父皇,哪怕只一時也好過一時,尤其此般夜深休寢,我又怎敢在他近側半分?雖說一直以來,我始終自信於自己再不濟也當得起眉目英挺,氣質疏朗,若論及帝王氣度,則更是不輸這五靈界內任何一位君主帝王,然這許多年來歷經荒唐,卻叫我又止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確有言行不妥,每每惹來諸多荒唐?
我一言道出迴避碧泱宮之意,此刻躬身低首,倒不免有些閃神,卻不想父皇一聞我言,竟是冷笑數聲道,「怎麼,父皇如今在你眼中已然洪水猛獸,竟然叫你怕到不敢寢宿碧泱宮?哼,青龍帝果然好大的架子,這數次往來五靈,不是莽原便是陌陽,可就是每每過泱都而不入,每每避為父而不見,說,今天你不肯寢宿碧泱宮,難道還想去哪處鬼混不成?!」
「兒臣不敢!」
父皇道出鬼混二字,實在叫我心驚難堪,而我第一反應欲辯,然一抬首方與他視線相交即難堪避開臉去,若說前時我記憶不清,與他作下那等荒唐即已羞窘到不堪自持,而今時我全然憶起過往,一想到年少時,父皇明明最不喜我貪歡安逸,更是從來教習我該如何長成一代帝王,可是我,我竟然會在他面前作出那許多放浪姿態,天哪,我當時哪怕是一頭撞死也不該真與父皇作下那等事來,更要命不僅如此,那一夜我甚至還曾伏在他懷中百般婉轉,我,我真該一頭撞死!
愈想愈是無法自處,此刻我根本無法回答父皇斥問,更兼腦中一亂,足下竟不敢不隨他身往碧泱宮內,我本想著尋處偏殿暫作休寢之用,然一見父皇直往錦瀾殿,卻不自覺緩下腳步來百般拖延,說真的,在父皇面前,我哪還像什麼曾經號令天下的五靈至尊,我根本還是從前那個一闖下大禍,便忐忑等候責罰的頑劣太子,只不過今時這禍,實在是彌天大禍……
碧泱宮門正對天水閣,行過天水閣后未幾宮閣即是錦瀾殿,而我心下各種忐忑,終是在瞥過千波殿後想起不遠處水暖閣,我當下與父皇言訴欲今夜休寢於水暖閣,其實水暖閣本為鴻苑主殿,過往自我納娶水鴻后即是鴻妃住所,而今時水鴻已回羽族再作玄天護法,那彼處該是無人。說實話,今時提及水暖閣,我或許是不自覺想在父皇面前表明自己從前也曾娶妻納妃,絕非如他誤會是沉迷龍陽之道,盡與些男子糾葛不清,可父皇不知是否已知曉我與水鴻之間不過有名無實,此刻一聽我言,他竟是一聲諷笑滿是不屑,更一眼瞥過我來表達出明確不允,而我自覺尷尬,滿面通紅,一時又怕他再多問起水鴻一事,竟只得悶頭隨他繼續往前。真是天知道此時此刻,我隨他身後雖未幾步程,但早已緊張與羞恥混作一處,竟連額上都沁出絲絲冷汗來了。
一路步往錦瀾殿,我心下思索得多少權宜之計似乎俱無從避開父皇,到最後我反覆告誡自己不該以此等不堪心態來揣測父皇,或許今時我好容易恢復記憶,父皇只是想與我父子一敘,釐清我當初在位一千餘年諸多政務,再論一番而今五靈情勢,而我此番回來五靈本即是勸他收止水靈,重塑靈場,那今時今刻我到底又在忸怩懼怕些什麼?
跟隨父皇身後,我心下端的左右不是,我自知懷疑父皇對我心存異想近乎該死,可經歷前時種種,卻又叫我怎敢放開膽去與他深夜獨處?此刻心焦羞惱,好容易靈光一閃,欽天監,對,我該去欽天監我水族宗廟面壁思過,不管今時父皇對我再多怒氣,抑或父皇真的對我懷有其他心思,他總不至於在列祖列宗面前有什麼不當舉動,再有,若舅父還在欽天監,至少也能替我擋去父皇些許威壓……
一念至此,我立時開口告稟父皇,我道自己此番重罪,實在先該去宗廟面壁思過,甚至不敢等父皇回應我即轉身疾步,更是裝作聽不見他否定之語便逃也似地直衝進欽天監,我本心念著舅父快快來救我一遭,然此刻欽天監內寂靜無聲,除卻那守護宗廟的祭司官員為我所驚動,舅父似乎早已離去,而我近乎奔逃至宗廟門前,尚不及站穩便見得父皇追趕而至,更聞得他怒聲疾吼,「龍衍,你敢擅闖宗廟?!」
雖說身為水族帝君,然按照禮數,不管是父皇抑或是我,都無權不經神官告祭而擅入宗廟,我本想著舅父若在此地總會回護於我,可今時眼看父皇身至面前,我竟然被逼無法只得再次跪伏,「父皇,兒臣重罪在身,哪敢再闖祖宗廟宇,但兒臣懇請父皇念我一番惶恐自責之心,就允我今夜在此處面壁反思,父皇你陌陽一戰勞心,此刻夜深,兒臣恭請父皇早早休寢……」
話至此,算是我最後掙扎,而父皇聞我求告,倒也略略停下腳步,此刻他身臨我前,竟是一俯身以手指扣於我下顎,強硬抬起我面龐,而我被父皇舉動嚇得立時閉上眼睛,心下一顫竟好似連心跳都漏跳了幾拍,可父皇全不顧我窘迫之態,卻氣極反笑道,「衍兒,父皇當真是叫你怕到難堪到連看一眼都不敢看了?」
羞窘極處不知是否連頸上都泛起紅潮,今時我被迫仰首,雖閉目未曾與他視線相交,卻逃也逃不去他目光凌厲如刀鋒一般審視於我,此刻再一聞他此番問話,更叫我尷尬羞恥,實在是豁去顏面道,「父皇,兒臣憶起往生來已不堪面對那處處皆是的荒唐,若兒臣轉生一遭,竟惹得父皇也要來戲弄兒臣,那兒臣真的是,真的是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