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洗月風(下)
?原本浣風山敘舊,我還指望著能問問他我去后五百年,靈界可有什麼要緊的變化,可天知道這一盞茶不及飲,他竟幾次三番來渾話不休,竟叫我難堪到根本沒辦法再與他一處說話,片刻,我一甩袖示意他止步莫再相隨,更是化龍縱身,徑往後山大湖,平復鬱氣……
也不知是否因身回五靈兩夜未得好眠,一當身入湖水,我氣悶不過長嘯了幾聲,未幾片刻即在這湖中沉沉睡去,甚至這一睡醒來,我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應該不止是一夜?
自湖中起身復作人形,遠遠便見得七翼王湖濱守候,此刻他一見我便急急迎上,「表哥,你可算是醒了,你可知你這一睡都快三天了,若非龍息平穩,我還以為表哥是不是又受了傷,表哥,前時我也是憂心表哥,這才口無遮攔,你可千萬別生我氣啊。」
七翼王言辭切切,一臉誠懇,而我心下鬱卒卻也不便對他多作指責,這一時只略點了點頭,正是踏足湖岸時卻又發現此番總也不知所謂的表弟竟是定定看我,還好一陣出神,實叫我尷尬惱怒,哭笑不得,到最後不得不開口告誡他道,「微瀾,一會兒表哥要與你談的都是正事,你若是還這般心不在焉,那你就早些迴風神都去!」
之後,七翼王隨我在後山信步閑走,我尋得一處山亭落座,正是問起他五靈往事,而七翼王略作思索,卻說無甚大事,閑話幾句后只提及百年前曾有過一次五族之首的按制會盟,據說當時靈獸長已修復連雲山體而自鎖靈塚,原本莽原會盟便改在了泱都,而龍溯無能,居然不知以水靈相養血王蓮,竟叫會盟伊始連血王蓮花苞都未見一個,「表哥,你也知道羽帝與幽魔君主原本就沒將白龍帝放在眼裡,那次會盟到最後還是玄龍陛下親臨血王蓮山,才收拾了一團混亂。」
「混亂?你方才不是說連雲山體修復,會盟本無大事么?」
我本是隨意一問,卻不料這一問后,七翼王又來一陣欲言又止,還頗為試探道,「表哥,我若說出實情,你可千萬莫生氣……」
哦,又是什麼事會叫我生氣?
聽他此般語氣,我即心疑不妙,然我腹內幾番預想,萬萬也沒想到他等一眾混賬竟能在我身後還作出那般不堪一場!七翼王道一眾人等在族長會盟時爭搶什麼靈獸長私藏,而那所謂的靈獸長私藏居然是麒麟那廝作下的一幅畫,表弟小心措辭,未敢多說那畫中是何內容,只提及畫中是彼時我身在澧水之下,而我聞之氣結,該死的,我在澧水之下本即落難最不堪,天知道到了麒麟筆下,還能有個什麼體面模樣?而此時表弟雖未明說,但一見他一副藏藏掖掖之狀,我就怕那畫,卻是離春宮畫,也差不許多了!
思至此,我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再一想起前時人間,麒麟那廝還曾一副愧悔模樣,在我面前幾番道他自鎖靈塚,試學丹青,天知道他那所謂的試學丹青,學不來風雅,竟學來這等不成體統?!而七翼王在旁見我面色不對,居然還訕訕安慰我道,「表哥,你也不必太在意,其實那幅畫當場就被玄龍陛下給毀了。」
風微瀾也是,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叫我不必太在意,本已是天大的不堪,竟然還要讓父皇得知仔細,天知道父皇見到這些會怎麼想?說起來都怪他們這群該死的混賬,若不然,父皇又怎會對我生出這許多怒氣,又怎會對我心懷異想?
半刻無話,而這五百年歸來,我也不知自何時起學得如此厚顏,只自欺欺人當方才那番談話從未發生,復開口只強行避開尷尬,簡略說起五靈格局,而正當我提起水靈之盛須及時導引,還來不及言說仔細時,七翼王倒搶話問道,「表哥,這五百年來確實如你所說,水靈日盛,而此番玄龍陛下大舉殺伐,既是三族聯盟亦無力相抗,那表哥,你可需要我做些什麼?」
七翼王如此一問,我當下搖頭,「微瀾,而今羽帝他等三族俱已與我父皇正面衝突,我正愁該如何勸說父皇收止水靈,與他三族復歸平衡,至於你有翼族,在此時刻則萬不可貿然介入爭端,表哥還想你風神都做個事外之地,關鍵時刻也能與我做些轉圜。」
此言出,表弟點頭應下,而我復一聲長嘆,不覺對他道出我心下所願唯平衡各方勢力,只要五靈穩態成,我也好去往人間求半生清閑,話音落,我說者未以為意,卻不料表弟聞之當即色變,竟是連聲問我道,「表哥,你說什麼?你說你不要五靈,卻要人間?」
七翼王對我想要去往人間表現出極大的不接受,而我本想解釋緣由,然未說上幾句即發覺在他面前我那些理由根本說不通,若說方才提起些舊事惹我不快,表弟還知道有些心虛,可這一刻他不知從哪兒來的堅持,甚至目露偏執,竟好似宣言一般對我道,「表哥,你不能不要五靈,若是靈場復歸穩態便叫你再次離開,那這穩態,不要也罷了!」
一見風微瀾如此表態,我當即心下一凜,這算什麼?我原以為與父皇言訴我意屬人間怕是要費一番心思,天知道這會兒才與表弟一提,倒先與他談不攏了!
我一時只怨自己話多口快,其實已不願就此事多作深談,此際我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而三日沉沉睡去,又一通談話下來我確實也有些腹中飢餓,這一時方欲起身往庭前去喚琳琅傳些膳食,哪知道我這小表弟不知是犯了什麼毛病,竟忽一把將我拽坐身來,復又強調道,「表哥,我方才不是在說笑,你不能不要五靈,你不能再一走了之,你也知道這五百年來,哪怕只是你一幅畫,就能叫血王蓮山上一眾人等都跟瘋了一樣,若是你所言意屬人間是真,那本王第一個便叫這穩態不存,到時候就算是表哥你想走也走不成!」
風微瀾言辭鑿鑿,卻叫我一聞惱怒頓生,我以為他守禮知節方才對他不設心防,實言相告,哪曾想今時他莫名其妙,怎的,這一番態度,竟是要威脅我不成?
我當下側首看他,一挑眉已是極度不悅,然表弟見我厲色,仍不見半分妥協,反倒更一通胡話道,「表哥,有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原本這次在碧泱宮中見到你,我以為表哥是真要回來重掌五靈,還想著表哥但凡有任何需我相助,我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哪曾想表哥回來五靈全因形勢所迫,表哥,你對這靈界諸位,當真就沒的感情半分?」
「表哥,五百年前我就說過喜歡你,可表哥你從來不放在心上,而這五百年來,哪怕是以為表哥故去,我也止不住時常懷想,我以為自己是體會到了當年父王對錶哥的愛而不得,一直以來總也安慰自己,或許我與父王一般,此生對錶哥就只能徒留遺憾了。可五百年後得知表哥你聚靈復生,更在那南海與我父王舊夢重溫,說真的,當時一見你與我父王纏綿一處,我立時便暴跳如雷,對我父王的羨慕嫉妒則更是不一而足,然南海之後,表哥你將玄龍帝與北境長老都晾在一旁憤而離去,我迴風神都後幾番一想,卻也不禁有些高興。其實我知道表哥你從前就喜歡我父王,但以表哥當時心性,哪怕是承認對他有一絲愛都不太可能,難得此番表哥忘卻過往,竟好似開了竅一般學會談情說愛,如此一來,我以為自己再不比父王,但還有得機會能叫表哥領會我一腔愛意,哪怕表哥你實在無法接受,再不濟我與你還會有如此次碧泱宮拜會一般的時常會面,表哥你或許還能邀我洗月軒清談,尋半日悠閑,可怎的今時你真的回了五靈來,竟告訴我你回來是為了以後再也不回來?表哥,你知不知道你簡直比從前還要煞風景,你這是想要我活不成么?」
表弟責我煞風景,怕也是情緒激動,口不擇言,而我聞之氣惱之餘卻也好笑,其實我此番轉生,誠如他所言,對感□□比從前要明白許多,雖然五百年前他就曾對我言說愛意,但他彼時年少,我以為這等事終會隨時間淡去,哪曾想五百年一去,我本不該回返卻又偏生回返,此刻再牽扯起前緣不解,卻叫我一時斥他也斥不出口,不覺緩聲道,「微瀾,你知道有些事不可勉強……」
我一句不可勉強說的怕也是勉強,至於表弟則早就聽不進半分,此刻他近前來執起我手即要親吻,一見我怒起欲斥竟更是就此半跪身來,「表哥,你先莫惱,其實方才一見表哥自湖中而來,我早已心神恍惚只仿似重回五百年前,想當初表哥曾在這洗月軒手把手教我兵法謀略,助我風神都奪嫡繼位,表哥,有多少話當時我不敢與你說,哪怕後來碾風山與你說了你也當我是少年心性,作不的數,可而今五百年後,無論如何我都要告訴表哥,其實這五百年來,我對你時時懷想,不知捱過了多少哀思惆悵,其實我對錶哥的愛不會比我父王少一分,表哥,你既然能坦然接受我父王愛意,那今天,我只求表哥也能可憐可憐我……」
風微瀾愈說愈叫我難堪,此刻他就我坐姿半跪於我身前,言說動容時已止不住輕吻於我手背腕上,而我惱他不知從何學來的浮浪態度,這一時正欲抽回手去,卻不料竟為他益發按住,還叫他將自己面頰靠過來幾番摩挲,「表哥,你莫怪我態度輕浮,其實這輕浮態度原也自我父王而一脈相承,表哥既是不討厭我父王,那為何總也不給肯我機會半分?表哥,不要走,你就算不喜歡我也不妨事,我只求你不要再走……」
風微瀾屢次提起他父親來實在叫我惱怒,按說我本該嚴詞責他,但話未出口一見他如此痴纏,卻也不由得無奈一嘆,我起身抽回手來,始終未肯鬆口允他,而表弟抬首看我,眸中盡皆失望,到最後他一起身來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葯,竟仿若威脅我道,「表哥,你若當真要煞風景,那好,我這就去將表哥心中所想通通告知玄龍陛下,反正我既是無能求得表哥半分垂憐,日後恐怕也捨不得真與表哥作對,又叫表哥氣悶難過,那還不如早些讓玄龍陛下困住表哥在泱都,玄龍陛下不是什麼羽帝、幽魔君主或靈獸長,反正他疼你愛你,也決不會在我父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