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幽魔隱(上)
被舅父這一吼,我當下一愣,而父皇見我現身,許是自覺他方才言論不妥,卻是一擺手直朝我道,「龍衍,你先退下,父皇與你舅父還有話要說,你放心,方才你未至之前,你的好舅父已經說過,你前時昏睡固然與神識受擾相關,但今時你既能醒來,那即無大礙,聽話,你先回去汨陽殿。」
父皇一言打發我回去,然我腹內多少疑問,實在是想尋舅父解答,此刻本已尷尬,我心一橫也顧不得父皇在場,只朝舅父道,「舅父,龍衍此次回返,皆因五靈不穩,大有覆滅之兆,一旦五靈平復,我還是要回去人間。」
我欲往人間之念其實早已向父皇稟明,而此刻父皇聞我言尚未表態,舅父卻滿面失望,近乎喃喃道,「不可能的,龍衍,你一旦身返五靈,那人間即再無可能……」
舅父態度古怪,直叫我心下升騰起巨大不安,無奈不及我再問,父皇已出言打斷道,「龍衍,為父讓你先回去,你舅父枉為我水族九代神官之首,可自始至終從來顛三倒四,胡說八道,他除了橫在我與你父子之間挑唆生事,根本是一毫也無建樹,今時任他說什麼,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父皇急來打斷,我更覺其中有異,而舅父當下亦未駁父皇,他一雙眸子看我,神情端的複雜,片刻,竟也對我道,「龍衍,你先回汨陽殿去吧。」
不對,他二人定然有事瞞我,可今時我若堅持問下去,只怕他們其中任何一位都會被觸怒,我當下無法,勉強算是弄明白了自己方才記憶模糊之因由,只是對舅父所謂的人間於我不可能,實在是心慌心亂,無以言述;此外,父皇說舅父曾有意喚醒我神識,可到底是為什麼,舅父最終又會停手?按說以我方才在神殿外聽來的幾句話,舅父與父皇分明是分歧重大,怎的我一出現,他二人倒立時達成一致,他們這是想要如何待我?
一團亂麻無解,我何止是心生挫敗,想起五百年前,我縱再遭困厄,至少在水族中尚可一力作為,可今時面對父皇,我竟好似連自己的主都做不得,更兼舅父前來,我居然益發心生忐忑,莫非龍溯說的沒錯,我還莫如自己先跑了?
離開欽天監后,我哪有什麼心思回汨陽殿,不知覺中只將方才來回記憶之事又復了一遍,對,今時所有,該是陌陽渡引回水靈最為重要,而對此事,我前時總還想著能夠說服父皇,可一想起今日種種,我竟忽而全無把握,天哪,父皇與舅父到底在打算些什麼,他們該不會是想要困住我?
不知是否因五百年前不堪太多,此刻我漫無目的行於碧泱宮中,竟是愈想愈覺不對,愈思愈覺慌亂,甚至腦中一念,還莫如我這就去陌陽渡引回水靈來,只要靈獸長能暫穩山石之勢,說不準父皇亦會無計可施……
腦中胡亂思索,到最後我未回汨陽殿,卻行至泊光閣,說起來我歸來近十日,天知道這十日中沉沉睡去的竟佔下十之五六,除卻方回來時,我曾替父皇批閱奏摺,之後幾日來則一毫未曾過問起政務,而此刻我仍未撇開私去陌陽之念,然一入泊光閣,倒仿似大夢初醒,唉,說什麼引回水靈,事實上我就連該將水靈往何處引都還未知,泱都,東海,抑或是其他哪處,明明早該遣人去勘尋那貯靈之所的。
心緒低落,此刻內侍見我忽至,正是近前侍奉,而我一擺手示意他等莫要管我,我不過是隨意看看罷了。而今時案上奏疏成冊,有不少尚未經父皇批複,也不知是否因我昏睡了三日,便叫父皇耽擱了政務,唉,想來我回返不過十日,但這十日確該是風雲暗涌,事務繁多,雖說而今我不該未經父皇許可而擅動奏冊,但鬼使神差之下,我不過隨意一翻,卻發現多有奏摺提及幽魔族,怎麼回事?幽魔使臣被我水族御林軍捉拿,下了大獄?
我一閱至此,當即起身喚人,而泊光閣為我水族帝王處理政務之所,其外閣中一直有樞密院官員值守,此刻樞密院右丞聞訊即至,一見我便好似有得多少話欲說,而我方提起幽魔使臣,他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卻原來幽魔使節前來泱都應不在靈獸長之後,但不知怎的,他等卻遲遲不見拜會碧泱宮,「陛下,幽魔使臣在泱都行蹤不定,除了數次徘徊於碧泱宮外,他等還曾去往洗月軒,溯涵宮,甚至靈獸長下榻驛館等處多方打探,以微臣所見,他等此來,或許根本意不在兩族國務,他等,他等是不是在尋陛下你啊?」
樞密院右丞此言,雖略有逾越,但細想並非無理,而我再問起幽魔使臣被御林軍捉拿一事,他卻告訴我道,說父皇得知幽魔使臣在泱都行跡鬼祟,即責令御林軍將所有可疑人物一併捉拿,先押在天牢再說,而兩日前御林軍據說是拿下了幽魔左護法,只不過近日來,父皇繁忙尚未及過問,「哦,是么?幽魔左護法,他現在天牢?」
聽至此,我忙是一問,我心中慶幸父皇尚未對此進行過問,但若真是幽無邪交代血禍於泱都尋我,那想必是他幽魔君主有事須避開父皇,只能與我商議,而幽魔擅隱遁,這靈界五族之中,素以幽魔君主形跡最無蹤,其實以他幽無邪之隱遁術,甚至都可以徑來碧泱宮尋我,可今時他為何不來?我記得過往,他該是闖入過錦瀾殿九層水靈網縛,還曾留下過隱石與我,糟糕,幽無邪如此大費周章,該不會又出了什麼變故?
聽完樞密院右丞報稟,我示意他對我今日問起幽魔使臣之事不可多話,待他退下后,我在泊光閣閉目略作思索,不行,如今舅父前來,父皇不知是與他商議了什麼,顯然舅父已放棄喚醒我神識之舉,然而他二人方才言語,實在是令我心生疑慮,不勝惶恐,父皇到底在想些什麼?他若真是一意留我在他身側,那必定不會如我願儘快復五靈靈場,至於我,我難道當真就剩下反覆求他這一條路可走?如今靈界已去十日,人間雖無前時那般時光短淺,但只怕三五半月已然消逝,唉,如歌,我是不是回來錯了?
思緒茫亂,我睜開雙目后一聲輕嘆,前時丹鳳麒麟,甚至龍溯都曾不惜觸怒於我而百般在我面前對父皇微詞指責,而我雖因惱怒難堪以致半句不願多提,但也決非如他等口中所言,是自欺欺人,其實我是確信父皇斷不會如他等所想那般待我全然慾念,只不過我心下亦有隱憂,真正擔心的是我與父皇政見不合,早已有之……
唉,想來我也就是在臣子面前嘴硬,強說自己與父皇之間從無分歧,為的是防止他等心不穩,影響水族朝政,可事實上當初我尚為太子,已多有與父皇持不同政見,只不過無傷大雅處,我慣於不與他爭,可今時境地,我與父皇立場不同,目的不同,我欲五靈平衡,他欲水靈獨大,我反覆言說五靈覆滅之險,而父皇只覺得是我在誇大其詞,哪怕他就算能信我言辭,但終不會同意放我回人間逍遙,而時至如今,我的確該清醒一些,有些事,決不會是我求父皇,就能求的動的。
當日離開泊光閣,我徑自去了天牢,其實我畢竟千年在位,雖然身後名不堪,但不論如何,身後人評述中,好歹都還承認我青龍衍精於帝王術,也罷,今時今日,非是我欲瞞父皇而擅自問政,實在是我心有所求,容不得差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