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像
文明以前在後世做業務的時候,是公司里著名的厚臉皮。有一次去一個客戶那裡討帳,甚至背著鋪蓋住在人家辦公室里半個月,也不管人家的冷言冷語,在眾目睽睽下漱口、洗臉,甚至沖涼。心理素質在古人之中堪稱一流。
現在冒充人家侄子,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情。
本來,一開始他還是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可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唐末亂世,也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的父母怎麼樣了,心中大覺悲傷。這樣一來,眼淚禁不住縱橫恣肆,淚濕粘襟。
也不給文瘸子說話的機會,文明用極快的語速將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叔叔呀,我從小就聽父親說在魏州老家大河營有一個叔叔。去年,朱溫打鳳祥李茂貞的時候,長安遭了兵災。我父母……我父母都死在亂軍中了。侄兒因為體壯,腳程也快,僥倖逃得一命……長安是回不去了,關中還在打仗,沒完沒了……侄兒想,如果在呆在長安,即便不死在戰火中,也得餓死。
我心一橫,就回魏州來了,怎麼說這裡也是家鄉啊,怎麼說這裡也有你這個叔叔呀……天幸宣武鎮一帶沒有打仗,侄兒一路乞討,總算活著回來了。可剛一到魏州就遇到了強盜,侄兒也是苦苦哀求,這才留得一條性命。可那天殺的盜賊卻將侄兒一身衣服脫了去,還剃了頭髮。侄兒苦哇!」
這一番話在來之前,文明已經推敲過無數次,自認為沒有任何漏洞,加上自己的表演天賦,應該能夠對付過去。
而且,他這一段話信息量極大,根本不給人思考的時間。因此,被強盜剃去頭髮那一個漏洞也就不那麼為人注意了。
文明說這話的時候,眾人都安靜下來,齊齊拿眼睛上下端詳著眼前這個**著上身的怪人。良久才發出一聲驚呼:「蒼天,文瘸子的侄子真的回來了,這麼遠的路,居然走過來了。」
文瘸子被這突然發生的一切弄得懵了,腦子一片混亂,良久才一聲長嘶,一把將文明從地上拉起來,老淚縱橫地將他抱在壞里:「兒呀,我的兒呀,你叫什麼名字。我還以為我老文家這輩子真要絕後,天見可憐,將你送到我面前。」
被老頭子抱住,又讓他用山羊鬍子在胸口一陣摩挲,文明覺得很不自在,可表面上還不得不做出一副激動得無法自己的樣子,故意顫著身子,連聲叫「叔,侄兒文明,字……字景仁」。
「果然是從長安那種大地方回來的,名字都取得好。可憐我那兄弟啊,二十多年前一別,竟天人永隔,再也不能見面。」文瘸子哀號了半天,這才道:「文明我兒,快隨叔進屋去,還沒吃早飯吧。叔這就生火去。」說著說著,又開始抹眼淚。
文明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一關是矇混過去了。他心中也是欣喜,古代對戶籍看得極重,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講究一個來歷和姓氏。自己沒有身份到處亂晃,要麼被人殺死,要麼被當成流民被捉去當奴役或者壯丁。現在總算有一個還算過得去的身份,又有一群鄉親,總算有了立足的根本。
「好,叔,侄兒這就跟你進屋。」文明擦乾眼淚,正要進屋,卻聽到身後有人喝了一聲:「且住,此人看起來形跡可疑,甚是古怪。瘸子,你可不能亂認親自,真若是別處跑來的賊人,到時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聽到這一聲喊,文明和文瘸子都轉過身去,卻見一個瘦長漢子抱著膀子走了過來。
這人文明也認識,正是昨夜大說風涼話的黃貴。
「黃貴,怎麼了?」文瘸子愕然停下腳步,問。
黃貴走到文明面前,也不說話,只拿一雙黃色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著。
文明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正要以進為退,先拿話忽悠,那黃貴突然開口:「不像。」
「什麼不像?」文明心中一個咯噔,反問。
黃貴嘿嘿冷笑,大聲對眾人說:「各位鄉親,你們看,瘸子矮小成這樣。這個光身子的壯得像頭牛,而且,瘸子丑成那樣,這小子皮薄肉嫩,小白臉一個,一看就不是文家的種。別是來瞞哄我們的吧,嘿嘿,魏博牙軍,那可是個發財的行當,不少人都想混進來。這小子一看就是個姦猾之徒,想逃過我黃貴的眼珠子,沒這麼容易。」
魏博牙軍都是父子兄弟傳承,因為軍餉豐厚,算是一個不錯的鐵飯碗。魏博牙軍有一定數目,逢缺才補。而且,以魏博鎮六州之地,也只能養這麼多脫產軍隊。而且,每戰都有豐厚的賞賜,所謂殺人放火發大財。所以,牙軍軍籍一直以來都是老牙軍的禁臠,一般人也擠不進去。要想進入魏博牙軍,得看身世,得是老牙軍士的後人。想來這也可以理解,飯只有這麼多點,自然先緊著自己人吃。
這有點像後世七八十年代國營單位的接班制度。
文明沒想到這個說話刁毒的這傢伙看起來猥瑣,可心思卻是極細,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要如何應付呢?
文本額頭不禁微微冒汗。
他正考慮用什麼話來應付時,文瘸子卻大叫一聲,突然對黃貴破口大罵起來:「黃貴小子,你他娘在地上吃屎的時候,你瘸子叔已經提刀上戰場了。我現在老了,腿壞了,上不了戰場,活該受你們這些小輩的氣。可我侄兒現在回來了,你看我家侄子身高體壯,心中有氣了?人家可是從長安那種大地方來的,吃的是白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長得自然壯實。
小令公今年要補一批銀槍都牙軍,以我侄子的身坯,自然是去得了。怎麼,你怕把你刷了下去?小子,你這人什麼都成,腦子也靈光,就一點,見不得別人好。瘸子苦了這麼一輩子,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個依靠,你卻來說這番混話,是何居心?」
聽文瘸子這麼一喊,眾人都應到:「著啊,文家侄子從小都生在長安,吃得好,自然長得壯。瘸子也是可憐,現在好不容易有個侄兒可以依靠,這是好事。可不興這麼欺負人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黃貴面上又紅又白,他嘴唇動了動,正要再說。一邊,卻有人看不過眼,猛地衝上來,一把揪住他的領口:「你這廝鳥,專門掃人興,滾一邊去。」
黃貴只感覺一股大力湧來,眼前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到低上,抬眼看去,眼前一堵巨大的人影,如同一道圍牆。正是一直同自己不和的羅十三。
黃貴張嘴大叫:「羅遇,你他媽真要動手呀!」
羅十三捏著拳頭:「怎麼,不服氣,要不我們打上一架。」
「對,打上一架才好呢!」圍觀的眾人都是一陣喧嘩,不住在旁邊為二人鼓勁。大河營住的都是職業牙軍,軍人自然有軍人的文化,打架鬥毆對他們來說是常事,是檢驗一個男人品行的最好機會。
黃貴心中惱怒,想站起來同羅十三好好打上一架,可一看他的身坯,心中卻有些畏懼。這傢伙在大河營是最強壯的男人,曾經還被選進了羅紹威的銀槍都。若不是好勇鬥狠,惹得羅小令公不快,被趕了出去,現在不定已經做了都頭。自己上去,只怕也被人當雞擰死。
可不打吧,難免被人鄙夷,日後也抬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