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中女子
天都快黑了,怎麼這條路上連個人影都沒看到?難道說走錯了路?林鎮堂心中不安地想著,師兄交代過他,行到中午的時候應該就可以看到一家驛站,然後掌柜的會給他指一條去往雁九的路。可是他連半個驛站都沒有看到過。身下的坐騎不安地搖晃腦袋,林鎮堂不停地安撫著它。他自己越來越確信是走錯路了。因為眼前的路已經變得越來越窄,他似乎是走進了一片樹林。
「乖,走出這林子,肯定有店家的。」他伏在馬耳朵後面說,不過——這話似乎連馬都不信,所以馬的反應更加不積極了。
眼看天色漸晚,林鎮堂一向冷靜,也有點煩躁了。他不願意走回頭路,再往前也不知道會通向哪裡,就在進退兩難間,他彷彿聽到了一陣絲竹聲。
這深林之中,怎麼會有人敲琴?他不解,但同時內心也是欣喜的,走了快一天,終於讓他發現人煙了。順著聲音的來源,果然,不出一刻鐘,林鎮堂便看到了一座民宅——不過看起來比普通的民宅要大很多——外面還有一個小院。他聽到的絲竹聲,正是院子里的一個年輕姑娘在彈琴。
那少女聽見了林鎮堂穿過樹木發出的窸窣聲,起身遠遠地看著他。林鎮堂面帶抱歉和請求地走近院門,在門外作揖:「姑娘,在下自望城而來,卻在這林子迷了路,請問姑娘,往雁九該從哪個方向走?到哪裡可以找到客棧?」
少女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眉眼清秀,雖不嫵媚,卻是白白凈凈,一雙狹長的鳳眼裡似乎盛著霧一般。她聽完,道:「我不知道去雁九該怎麼走,不過你沿著你左邊的小路走,可以走到村子里去。」
「那大概要走多久呢?」
那姑娘抬頭看看天色,淡淡地說:「你有馬,天黑了,你也就到了。」
「啊…」林鎮堂看著她,卻沒有道謝,也沒有告辭。那女子也沒看他,轉身就要回去繼續彈琴。可她剛坐下,卻發現這個陌生人還站在院門外。
這一次她沒有再走向前來,而是坐在那裡,抬頭抿唇,「請問您還有什麼事情么?」
她這一問,林鎮堂本來準備好的話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本想向她借口水喝,至少給他的馬歇息一下。可是看她這疏離的態度,根本就沒有一點幫助他的意思。也不知她是真沒看出他現在的狼狽,還是這人根本就沒有一顆熱心腸。林鎮堂也是個犟脾氣,既然你不待見我,我何苦再自降身份地求你,於是他向這女子抱拳:「多謝姑娘了」,便牽著馬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我說這位先生?」他走出還沒兩步,又聽見背後一個清脆的女聲,和剛剛那個冷淡的聲音很是不同,他回過頭來,見到一個穿著鵝黃色短衫的女孩子,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圓圓的臉,梳著簡單的髮髻,面色紅潤,烏黑的眼裡滿是善意,正盈盈笑著看著他。林鎮堂的嘴角也不自覺上揚一點——莞爾一笑,他總算是了解這個詞的意義了。他真沒見過有幾個女人能這麼自然地笑。
「先生不是被我家潤姐姐給氣的走了吧?」她小步走向他,「你今天呀,要是帶著這累的都快走不動的馬往村子里走,不到明天日出根本就到不了。」
「呵呵,」他心裡生出一絲嘲諷,原來剛才那個女的叫潤兒,她哪裡潤了,長相態度都沒一點潤人心的感覺。倒是這個女孩子,讓人感覺舒服得多。「可是我不去村子里,夜裡就無處借宿了。」
黃衫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剛笑又覺得自己失禮,連忙收斂表情,她微笑,「看來先生也被我家潤姐姐嚇到了,我們這裡就可以借宿啊。」
「可是。。兩位姑娘住在這裡,在下借宿這裡,豈不失禮?」他舌頭下還藏著一句話,你的潤姐姐也根本就不會讓我住進去的吧。
「你還真是個文鄒鄒的先生啊,怪不得潤姐姐沒理你。」她趁他不備,牽走了他手裡的韁繩,帶著馬兒往院子里走去,「我叫雙兒,你今天就住這裡吧,我們這屋子大,有三間空著的廂房呢。我和潤姐姐兩個人常住,都打掃的很乾凈的,比客棧好多了。」
「多謝姑娘——」
他還沒說完,雙兒便打斷了他,「我聽你口音是北方來的,不是說北方男子都豪爽么?怎麼你這麼文里文氣的,我聽得耳朵都麻了~就叫我雙兒好了~」
她說完,已經走進了院子。雙兒把馬拴好,給它準備了點馬糧,回頭看林鎮堂還站在院子中間,沒有進屋子裡去。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搖搖頭——她這個潤姐姐呀,每次都這麼不冷不熱的,多少借宿的人都是這個樣子。沒想到今天這個人長得這麼好看,潤姐姐也沒給他面子。
「喂~」她輕輕地喚他,「你聞聞~」
林鎮堂不明所以地吸了吸鼻子,好一股茶香!清清淡淡,如同玉蘭一般的香氣,林鎮堂雖不懂茶,卻也知道只有上好的綠茶才有這樣清澈的氣味。雙兒見他面色緩和不少,便在一旁說:「這茶可是上好的毛峰,潤兒姐姐平時自己也很少喝的,我敢說,皇帝也不一定能喝到這麼好的茶呢。」
林鎮堂挑挑眉,偏頭看著洋洋得意的她,「最好的茶當然是供奉給朝廷啊,怎麼可能有人比皇上喝得還好。」他自己可是從小喝著貢茶長大的,只可惜自己在這方面沒有研究,分不清這茶和貢茶究竟孰優孰劣。
雙兒還沒答話,只見潤姐姐走到了屋子的門口,眉宇之間依舊是淡淡地,「朝廷的貢茶也是地方官府供上去的,可惜我們這裡最好的茶官家也許根本拿不到。雙兒,既然你請來了客人,就把他帶進來吧。」
林鎮堂看她說完一句不冷不熱的話便轉身進屋,心裡不禁暗暗嘲笑她裝矜持。雙兒吐吐舌頭,拉著他的衣袖就進了這屋子。林鎮堂一進去,不禁啞然。
他自小在京城長大,見慣了大場面。這屋子從外面看起來不過爾爾,進去了之後才發現別有洞天。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玉石屏風,紅木做的架子,鑲著玉雕,雕的是風捲雲。他隨著雙兒繞過屏風,引入眼帘的是一張蘇綉掛毯,繡的是芍藥和玉蘭圖案,比他母親的那張還要精細。掛毯前方是一座竹茶台,潤姐姐便坐在茶台後方悠閑地倒著茶。他低頭,這地毯也不是一般百姓買的起的。牆壁上掛著玉石畫和字畫,他眼尖的發現有一副字居然是前朝大書法家的真跡。空氣中除了淡淡的茶香,還有一股奇異的香氣,彷彿能定下他的神一般——這是沉水香!天啊,區區兩個年輕姑娘住的地方,區區一個會客廳,就用的這麼多頂級之物!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雙兒狡黠地跑到潤姐姐那裡討茶喝,林鎮堂也走過去,坐在蒲團上。
雙兒不拘束,直接端起潤姐姐剛泡好的茶,揭開蓋子便要喝。潤姑娘也沒說話,只見她,一手托著小茶托,一手扶著茶杯,雙手將一盞茶捧給林鎮堂。林鎮堂謝過,也是雙手接來。
「誒,先生,你叫什麼名字呀?」林鎮堂還沒喝一口茶,雙兒便不安分地問他。潤姑娘也抬頭看著他。
「我姓林,名鎮堂。從京城來。只聽雙兒叫姑娘潤姐姐,不知潤姑娘芳名?」
潤姑娘難得地朝他露出稍稍溫和的表情,「我姓潤,單名一個心字。」
喝完茶,雙兒把林鎮堂帶到廂房裡,他倚在門邊,看著雙兒在那裡鋪床。最終沒忍住心裡的疑問:「你那個潤姐姐對人都是這個態度的么?」
「潤姐姐對陌生人都是這樣,不過潤姐姐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了。」
「哦?」林鎮堂饒有興味,「比你爹娘還好?」
雙兒鋪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輕輕的說:「我和潤姐姐,都沒有爹娘。」
林鎮堂一愣,那她們兩個是。。。
「好啦,林兄弟,床鋪好了,我出去啦,過會就吃完飯了。」雙兒鋪完床,腳步輕快地走出去,還貼心地幫他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