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地獄與天堂
路琴瞥了眼目光暗含期待的林義宸,知道他又想將事情丟給她了。無奈地聳聳肩,她對有些不知所措的應玥緩緩開口:「我們去洗點水果吧。」
應玥瞥了眼床頭柜上的果籃,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盥洗室在走廊的盡頭,其間燈火通明,路琴卻仍感覺到了絲絲涼意,看著應玥毫無齟齬的模樣,她也拿出一個蘋果放在水下沖洗起來。看似無意地問她道:「林義宸是教實驗班的,分班考試成績挺不錯吧。」
「嗯。」應玥低低地應了聲,「筆試還可以……」
一出口就知道上了路琴的當。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頭,卻見路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似是鬆了口氣,她說道:「他果然都告訴你了。」
「不。」路琴搖了搖頭,「他不確定的事從不會告訴我,都是我猜出來的。」
「比如說?」應玥聳肩,等著她的下文。
「比如說我之前解釋過你不肯飲用涼水的原因,是不想傷了嗓子吧?」路琴彈了彈洗凈的蘋果上的水漬,「雖然林義宸執教只有半年,但憑我對他的了解,這麼久的時間足夠讓他了解所有他想要了解的人。很明顯,他對你知之甚少。如果你當時就在他班上的話,他一定是第一個知道你家出事的人。」
「然後呢?」
「然後……他不知道。」路琴將蘋果丟進籃中,提起果籃示意應玥邊走邊說,「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並不是他班上的。現在你是高三,企沐中學向來不會再高二升高三的時候進行大規模分班的,結合你之前不喝涼水的行為,我大膽地推測,你是藝考生,而且是聲樂類的。」
應玥不置可否,只是聽她繼續說道:
「企沐中學對於藝考生也是相當重視的,高二時候會分出藝術班,高三對於藝術班學生進行考核,不合格的根據文化課成績再分入普考班,合格的集中訓練。而你在火災中嗓子受了傷,一個星期並不足以使你恢復,因而影響了你的成績。」
應玥頓了頓,那噩夢般的一夜再次浮現在她眼前,直教她不寒而慄。
「我和林義宸到過火災的出事點,詢問了……一些人。」路琴抬起頭,但見病房已經在眼前,為了不讓病房中人聽到她們的對話,她放慢了腳步壓低了聲音,「聽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一個少女和管理員救了同樓層少年。火災的起始點就是那個少年家,而那個少年家是做傢具生意的,大量的物資都有海綿,導致他氰化氫吸入過量,被救出后經搶救無生命危險,卻因為併發症而導致昏迷不醒。這是大家所熟知的,沒人知道那個少女在救他時也受到了影響。」
路琴說玩,也不急著揭穿身份,只是笑眯眯地看著應玥,等她自己說出真相。
應玥只是抿著唇。
路琴也不說話,依舊帶笑地看著她,卻是略略停了腳步。
應玥也漸漸止住了步伐。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抬起頭:「沒錯,那個少女,是我。」
嗓音裡帶著幾分哽咽的沙啞,這些日子沒人能懂的哀傷最終化為紅了她眼眶的清淚簌簌地低落。
路琴伸手為她拭去眼角的淚:「都過去了,不是嗎?」
「不。」應玥狠狠地搖頭,「我的命運,是惡魔,永無止盡的追求,直到迷失、毀滅!」
她歇斯底里著,卻仍記得要剋制音量,壓抑和爆發衝撞在一起,直教她內傷到微微氣喘。路琴靜靜地望著她,末了,才緩緩撫上她的頭:「誰告訴這些的?」
應玥抬頭:「那本書上……」
「不,完全不對。」比起應玥的激動,路琴從眉眼到語氣都是柔柔,「我再也沒見過比塔羅牌更溫和的東西了,即便是塔也代表徹底的毀滅,更不用說惡魔了。還記得林義宸解牌時對你說的話嗎?」
「即便是深陷在地獄之中,也是要仰望天堂的……」
記性真好,怪不得是學霸。
路琴腹誹著,面上耐心地勸慰她:「很多人都會忽略惡魔的一個意思——無知。為什麼會迷失,因為無知,因為無意識,因為找不到自己,因為不相信自己。因為周圍太過強大,因為支持你的人不在你身邊。」
因為周圍太過強大,因為支持你的人不在你身邊……
淚眼朦朧中,應玥想起記憶的彼岸,她無數次夢回的蘆笛聲,自從那個少年昏迷后便不曾再奏響過,她為了他失去了嗓音,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邊。她便將自己藏起,企圖封鎖過往的一切。
如今他回來了,自己呢?
路琴知道一時得到她的回答並不容易,便徑自提著果籃進了病房。林義宸也不問她,只是順手便為她削起了蘋果。他的動作穩當用力均勻,削下的長串蘋果皮薄如蟬翼很是好看。路琴接過,只是遞給了少年。
林義宸有些不滿地翻了翻白眼,路琴便去過另一隻蘋果道:「嘴來。」
林義宸很配合地開口。
路琴一把便塞在他嘴裡。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便帶笑著看著她。
病床上的少年看著這一幕,笑意一寸寸地爬上眉梢。
他們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出了病房門,卻見應玥站在門口。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林義宸知道她是有話想單獨和路琴說,便對路琴揮了揮手:「我先去開車。」
路琴點了點頭,抱肩而立:「有什麼事嗎?」
「琴姐,我想學習塔羅牌。請你,教我。」
「哦?」路琴微微揚起下顎,對上應玥的眼眸,「為什麼?」
「因為它很神奇。」應玥目光熠熠,「自始至終,我的命運都按著它的既定在運行。」
「不。」路琴倚著白牆,長長影子映在地上,寂寥而淺淡,「就像六爻的銅幣,扶乩的木棍,塔羅牌的牌也一樣,本身沒有任何意義,有的只是像拋硬幣時人為既定的符號罷了。所謂的准與不準,只取決於塔羅師的能力和你本人的相信與否。」
「既然琴姐這麼認為,那為什麼還要為人占卜?」
「因為……」路琴莞爾而笑,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因為,每個人都有委婉地傾訴心事的權利。」
應玥望著路琴的背影,突然大喊了一聲:「就沒別的了嗎?」
「別的?」路琴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它很美,想教人擁有,不是嗎?」
說罷,她不再言語,只是腳步邁得愈發堅實。醫院的燈光慘白,將她倒影得愈發瘦削頎長。輕輕地扶著牆,應玥望著路琴並不高挑的背影,突然覺得,即便沒有塔羅牌,路琴也可以看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