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Chapter 69

84Chapter 69

讀到最後,海倫娜已經站了起來,看完最後一個字就氣呼呼的往門外走去。

這個倉促的結束雖然不像克拉貝爾說的那麼糟糕,但也完全稱得上混亂。

極力掩飾、自相矛盾、強顏歡笑……不管多努力的修飾語氣、剋制語言,從這薄薄三張信紙上呼之欲出的都是克拉貝爾在這兩個月里所受到的煎熬。

可憐的克拉貝爾!

她想到了送別男爵的那天晚上,當大家送走客人之後,她隱約看見送走克拉貝爾姐妹之後的海因茨站在夜幕中低頭沉思。

雖然只是轉身時的短短一瞥,卻給她留下了清晰的印象。海因茨到底在想什麼?

克拉貝爾一定也曾無數次發出過這個疑問,就像所有處於戀愛中的姑娘一樣,通過回想過去相處時的種種片段,試圖從任何線索中揣測對方的心思和感情。她肯定也懷疑過,那種彼此了解和欣賞的感覺只是她單方面的幻想……但這不可能,尤其是身邊還有個頭腦清醒、旁觀了一切的姐姐可以證明。

可這也只能更增加她的痛苦——如果她的感覺是對的,為什麼海因茨一離開就徹底消失了?反而是海因茨的好朋友馬爾沃斯上校一直在追求她?

其實從馬爾沃斯上校那裡,克拉貝爾不難知道他和海因茨作為朋友一直保持著聯繫,也就是說,有很大的可能,海因茨知道馬爾沃斯對克拉貝爾的追求,說不定還像很多朋友會做的那樣,在交談中涉及此事時,言不由衷的鼓勵過馬爾沃斯上校。

想到這些,克拉貝爾是不是也跟眼下的海倫娜一樣氣憤?

而且還不止於此,她肯定還有更多困惑和傷心,以女孩子的敏感,她不可能想不到「海因茨放棄了」這個最明顯的可能性,但感情上她怎麼才能做到坦然接受呢?

從來信中不難看出,更讓克拉貝爾心煩意亂的是,一心想要結婚的馬爾沃斯上校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和很多戀愛中的男士一樣(比如曾經的菲茨威廉和安德魯斯先生),他充滿激情、自信過頭,盤算著一次成功的求婚,購買地產就是他為此付諸的行動之一。

如果斯賓塞夫人的消息可靠——雖然這位夫人以八卦聞名,時常令年輕人們啼笑皆非,但最後的事實卻往往證明她是對的——那麼馬爾沃斯上校經常創造機會跟克拉貝爾見面,又這麼急著買地產,向克拉貝爾提出求婚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那時候克拉貝爾該怎麼辦?

作為姐姐的范妮看得最清楚:克拉貝爾已經19歲了,新的一年裡她即將滿2o歲,正是適(急)宜(於)結婚的年齡,像馬爾沃斯上校這樣出色的求婚者,她今後不一定還有機會遇到,姑娘的青春可經不起賭博!可是她現在是如此的困惑、憤怒、傷心、失望、不安,誰也不知道她面對馬爾沃斯上校求婚時會有什麼反應。

於是,不管為了妹妹的健康和情緒,還是為了她的「前途」,或者范妮的耐心覺得兩個月的等待已經足夠了,總之,她認為是應該把一切弄個明白的時候了,於是就有了這封來信。

海倫娜也相信,如果克拉貝爾真的無法提筆,范妮一定也會替妹妹寫這封信,因為它不僅僅是一段羅曼史,還攸關著年輕姑娘的命運。

帶著滿腦子的想法走下樓梯,聽見起居室里的談笑聲,海倫娜才發現這不是找海因茨談話的好時機,何況馬爾沃斯上校也在場。

收起匆匆的腳步,站在走廊里深呼吸幾次,把那封信塞回外套,海倫娜安靜的回到了氣氛熱烈的起居室。

看起來,菲茨威廉為了息事寧人,讓查理放過「搶獵物」這個話題,提出要把那對公鹿角送給查理——這本來可以成為萊姆林餐廳壁爐上最好的聖誕裝飾,查理卻斷然拒絕了:

「……這簡直是恥辱!原本應該屬於我的獵物,卻需要你來送給我,我要怎麼回答賓客們關於它的來歷的提問!——『噢!這是好心的菲茨威廉送給我的』?」

查理的抱怨引起了又一陣大笑,菲茨威廉一臉無奈,然後很高興的看到海倫娜出現在門口,連忙藉此機會走過來,握著未婚妻的手把她帶到壁爐邊坐下,然後聽無奈的繼續聽妹妹伊莎貝拉責怪他的行為看似慷慨、實則有損一位紳士的自尊。

第二天,蘭頓和萊姆林的人們聚在一起度過溫馨而熱鬧的聖誕前夕,到了聖誕節當天上午,大家一起到小教堂聽牧師講道,祈禱並接受祝福,領聖餐,與鄉鄰們彼此祝福。海倫娜還隔著人群看見了在一群哥哥姐姐中顯得特別小的簡·奧斯汀,她的目光還一派清澈天真,和所有正常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接下來在蘭頓莊園舉辦的聖誕夜聚會似乎不如查理的舞會那麼時尚,客人也只限於跟主人家比較熟悉的那些朋友和鄰居,但主人的招待卻更加精心和慷慨。更讓客人們覺得舒適和自在的是,它遠遠不像萊姆林的舞會那麼喧鬧,但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冷場的時候,因為大家自己動手演奏音樂,跳舞和唱歌,除了菲茨威廉和海倫娜這對戀人的合奏被所有人一致推崇之外,伊莎貝拉還搬出了她少女時代留在家裡的豎琴為大家彈奏,然後引發了所有人一起合奏的建議,在合奏的樂曲聲中,連老霍華德先生都抓住機會跳了一支舞。

總之,聖誕節這段日子,蘭頓莊園和萊姆林莊園的歡聚實在是太充實而愉快,以至於僕人們每日直忙到深夜還在鋪了厚厚地毯的走廊和樓梯上穿梭。也正是因此,海因茨總是能避免被海倫娜單獨抓住也不算奇怪了。

可越是這樣,越是無法阻止海倫娜好奇的觀察,而且馬爾沃斯上校的神采飛揚和海因茨的沉默內斂實在形成鮮明對比,根本不難看出來。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海因茨的存在感特別低,雖然言談舉止都很正常,但就是好像失去了曾經的某種「氣場」,想到那天舞會散場后的清冷落寞,海倫娜對他的氣憤之情漸漸變得有點矛盾。

說起來,無論范小予還是海倫娜,都自認不是那種有很多閑心,又正好愛八卦的人(就像查理和他親愛的母親那樣),但卻對海因茨的一直保持著額外的興趣,大概是因為范小予自己就有一位哥哥,所以不由得把對自家哥哥的情感投射到海因茨身上;還因為她對海因茨的性格有種來自於直覺的特別了解——這傢伙就像他的外表一樣一絲不苟,律己甚嚴,會為了任何理由選擇成全別人、剋制自己。一般來說,這種性格的人很難獲得真愛,偏偏海倫娜就是忍不住要在意他的幸福。

…………好吧,還有一部分原因,越是這樣有強烈自制力的人,越是讓人忍不住想戳一戳他那循規蹈矩、嚴防死守的理智外殼……這可能算得上是一種心理上的惡趣味,但這又絕對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當然,姻緣這回事很有些命運的味道,或許海因茨最後會毫無波瀾的順利回國,到了不得不結婚的年齡,從那些愛慕他的姑娘中娶一位門當戶對的當地閨秀,養育子女、繼承家族責任……過完一個普魯士佬最刻板無趣的一生……

想到這裡,海倫娜聯想到另一位跟海因茨多少都有些相似的紳士,不由得轉過頭來打量他。

這時候,聖誕節已經過去了三天,海倫娜原本站在書房的長窗前,手裡捧了一本書,目光卻飄向窗外,而菲茨威廉雖然坐在書桌前,卻什麼也沒有干。事實上,海倫娜出了多久的神,菲茨威廉就盡情的欣賞了她多久。

所以當海倫娜突然轉頭時,菲茨威廉還來不及收起眼中深藏的笑意和滿足的凝視。

趁著海倫娜微微發愣時,我們這位成(腹)熟(黑)的紳士已經及時體貼的問道:「你在想些什麼,海倫娜?我還以為這積雪覆蓋下的蕭肅景色已經讓你沉悶不堪了呢。」

海倫娜的注意力果然又被引回到了原本的思緒上:「我才沒有在看景色呢。」她悶悶的想坐回椅子,卻被菲茨威廉握住手,攬住腰:「可是你顯然也沒有在讀那本拉丁文詩集。」

「菲茨威廉,如果我沒有出現,你一定還是會結婚的吧?娶一位門當戶對的人家的小姐,她多半會法語、彈琴、繡花、裝飾房間和持家,你一定也會愛她,養育子女、繼承家族責任……順利的過完一位高傲的英國紳士那完美的一生,是這樣的吧?」

「親愛的海倫娜,可是你已經出現在了我的生命里,如今我已經完全無法想象沒有你的人生,而你那可笑的小腦袋裡產生的荒謬想象也已經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性。」菲茨威廉微微笑著,相當委屈的嘆息道,「最重要的是,我懂得你十分小心的維護著兄長和朋友的秘密,但你完全可以更加信任你的未婚夫,至少,你大可不必把心中對兄長的不滿轉移到我身上。」

海倫娜瞪大眼睛,菲茨威廉無奈的說:「來自倫敦的那封信,寄信地址是米德爾頓府上,而且那不是正常寄給我或者父親的信件,所以只可能來自兩位米德爾頓小姐。自從收到那封信之後,我的未婚妻就開始忽略我,而總是用目光追蹤著她的兄長。如果我不是那麼愛你,或許還不會發現這麼多細節,但不幸的是,我的目光和我的心已經完全被你的一舉一動牽引。」

菲茨威廉輕輕把海倫娜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一副哀怨的模樣,卻把眼中的笑意藏得更深。

——感受到手心傳來他鬍渣的粗糙摩擦,麻癢的觸覺像電流般傳遍全身,海倫娜臉紅了。

——感受到海倫娜的身體變得軟軟的,還不自在的動了動,菲茨威廉滿足的把她摟得更緊。

「你……你都知道了?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說?我還以為……可憐的克拉貝爾,這可是年輕姑娘的感情**,我想她一定不願意讓更多人知道……可是現在怎麼辦?菲茨威廉,趕緊幫我抓住海因茨問個清楚吧!」

「不,事實上,我什麼都不知道,但這一切並不難推測,對嗎?何況在林奇莊園,我曾不止一次看見海因茨與克拉貝爾小姐在散步和交談。至於海因茨,親愛的海倫娜,我想海因茨已經表明了他的答案,你實在無需逼他親口說出答案,那實在太殘酷了。」

「你也這麼認為?他對可憐的克拉貝爾真是太殘酷了!」說起這個,海倫娜又氣憤起來,「可是他明明也愛上了克拉貝爾啊!我不相信他對克拉貝爾沒有動心,不然也不至於如此反常。」

「是的,也許這對克拉貝爾小姐來說也很殘酷,但是相信我,海因茨所受的折磨絕不可能少於克拉貝爾小姐。」

海倫娜愣愣的看著菲茨威廉,想起那個舞會結束后的早晨,海因茨獨自在雪中歸來的樣子……

「可是,他為什麼……」

「『愛的力量是平和,它從不顧理性、成規和榮辱,它能使一切恐懼、震驚和痛苦在身受時化作甜蜜』……」

菲茨威廉也看著海倫娜的眼睛,緩緩吟誦著這句詩,幾乎讓她迷失在這深邃眼神和磁性嗓音組成的夢境里,菲茨威廉的嗓音特別適合念出這樣美麗深情的詩歌,而稍稍用心體會,就會發現這句詩的描寫無比貼切,那甜蜜與恐懼、興奮與憂傷、感動與痛苦……種種複雜情緒交織的心情,只有深陷愛情的人才能體會,包括海倫娜自己。她回味著這句詩,不由得呆住了。

壁爐里的木柴燃燒得噼啪作響,海倫娜如夢初醒:「所以……你是說,海因茨會這樣做,並不是因為他愛得不夠深切和真摯,而是正好相反?」

菲茨威廉的聲音完全沉寂下來:「親愛的海倫娜,你對此應當十分了解,對於年輕姑娘來說,遠嫁到陌生的國度,遠離父母、親人和所有的朋友,並非一件幸運的事。」

看出他眼中的交織痛惜、慶幸和不舍的複雜情緒,海倫娜還給他一個最甜美的笑容:「可是我卻非常幸福啊。」

「我們確實非常幸運,為此我每一天都最真誠的感謝上帝的賜予。」

「那首詩寫得真好,又是莎士比亞嗎?」海倫娜想著,又懷疑起來,「可是,單方面的成全,把自己認為好的一切塞給對方,這種犧牲真的有意義嗎?難道相愛不就是要努力爭取在一起嗎?就像我這樣,就算提早知道會歷經艱難,我也仍然願意遇到你……」

越來越理直氣壯的聲音突然頓住了,因為她想到了自己心中的隱憂——她害怕這段感情沒有結局,她害怕這一切都是命運大神的捉弄,害怕愛得越來越不可自拔的某一天卻要面臨離別……

在她頓住的下一秒,正不知該如何繼續時,嘴唇就被溫柔而突然的堵住了……

……空氣里似乎都跳動著火星,壁爐好像是燒得太熱了一點呢!

過了好一會兒,海倫娜才能夠扭過頭,一邊平復呼吸,一邊努力找理由把話題扯回理智的軌道:「可是克拉貝爾怎麼辦?我該怎麼給她回信?一想到她等待回信的樣子,我簡直也會跟她一樣難過。這封信放在我口袋裡,就像壓在我心上一樣沉重。」

「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因為他們也是我的朋友,他們應當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幸福。但我不認為你能改變海因茨的決定,他顯然為此已經想了很久,並且認定只有這樣對克拉貝爾小姐才是最好的。他希望看到克拉貝爾小姐擁有一個離母親和姐妹都不遠的家,身邊同時圍繞著親人、朋友、十分優秀又愛她的丈夫,既不用為思念親人而痛苦,也不用擔心丈夫不在身邊……為此,海因茨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他可能將永遠生活在思念的痛苦中,但是……」

「『愛的力量是平和,它從不顧理性、成規和榮辱,它能使一切恐懼、震驚和痛苦在身受時化作甜蜜』……」海倫娜也背出了這句有著強烈情緒表現力的詩歌,但她扶著額頭,始終沒辦法完全認同海因茨這種自虐虐人的、痛苦的甜蜜。

兩天後,馬爾沃斯上校告別漢普郡的朋友們,啟程回倫敦去了,同時,海倫娜也給克拉貝爾寄出了一封厚厚的信。這封信的最後一句是這樣說的:

「……我始終無法認同堂兄這種表達愛的方式,它太過深沉,也太過痛苦,哪怕是甜蜜的痛苦也不行。想到要向你寄出這封信時,我唯一能原諒自己的就是,從這裡面,你或許能感到另一種安慰。」

僅僅半個月後,大家就收到了來自倫敦的喜訊——克拉貝爾接受了馬爾沃斯上校的求婚!這對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天生一對的年輕人當即訂了婚,並且決定在購買到克拉貝爾喜愛的地產後就結婚。

從那時起,海因茨就開始計劃回國的旅程,奈何海倫娜和菲茨威廉的婚禮遲遲沒有舉行,大家又一再勸說他氣候惡劣,6上的路途已經十分難走,何況是風浪大、霧又冷又重的海上,就這樣一直等到了四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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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娜的簡奧斯汀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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