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七日的情書(下)
宿舍的樓梯是花崗石磨成的,靠近邊緣處還鑲嵌了兩根細長的黑條,穿著涼鞋踏過會發出得得得的聲音。聽著這聲音,我好像回到了高中時的綜合樓,無數次的遇見,我站在左邊的樓梯口,而他正從右邊的樓梯上來,兩個樓梯剛好是個倒八字形,我在一撇的入口,目光追隨著他到了一捺的盡頭。
他算是我的初戀吧,一個乾淨瘦削的男孩,清爽的短髮,二八分的劉海隨風飄揚,話不多,下課了就靠在走廊上和別班的同學說話。我常常故意從他身邊經過,狀似無意地偷偷收集他的一字一句,晚上回了宿舍就寫在日記本里,然後每個詞、每個字地揣摩,直到倦極睡去。我也說不清自己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只是很喜歡看他,笑,或者皺眉,或者思考。當然,這些都是下課假裝做眼保健操時透過指縫冠冕堂皇地看的。我固執地認為,他的笑帶著玫瑰的香氣,真正地沁人心脾,雖然他只對我笑過一次,是在我問他後面的人什麼是無語的時候。
高中的學習非常緊,大家都忙得兵荒馬亂,我還來不及理清楚自己對他究竟是怎樣的情感,他就在高三上學期出國了,一個叫西雅圖的地方。有多遠?我量了一下,在1cm:788km的世界地圖上,我和他最近的直線距離是14。6cm,也就是11504。8km,如果用直徑大約8cm的香飄飄奶茶杯來計算,大約需要1億4381萬個連起來才能到,當然了,這還得排除太平洋的風暴和人力限度等一系列干擾因素。
美國,西雅圖,這對當時最遠就是來縣城上學的我來說,真的是天上和人間的差別。而當我和老爸在火車上被人擠得動都動不了,坐了20幾個小時才到達n城時,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我隱隱覺得我和他之間隔著一種非常遙遠的過度,而我永遠也得不到他的通行證。西雅圖變成了一個比夢還要遙遠的地方。
「美國?!媽,我聽你的,我還是去美國那個學校好了!」一個女生的聲音從樓道間飄來,「美國」兩個字瞬間切中我的心跳,我下意識地想要知道關於它的更多,而忽略了自己不該聽別人的**。
「你不知道,這都什麼破地方!學校周圍都是地攤貨,市中心又離得老遠,學校里各種人都有,跟趕集似的,天氣整個熱死人,汗不停地流,全身擦了鹽似的,我每隔幾分鐘就得洗個澡。媽,我覺得我還是回去申請國外的學校好了,我真是一分鐘也不想呆了!你趕緊讓我爸找留學中介做申請資料,說不定……」
我搖搖頭笑笑,不一樣的世界啊。
我想起了開學的那幾天,汗水混著淚水,又咸又疼。那是在九月中旬,n城這個熱帶氣候的城市更是不遺餘力地散發著它的酷熱,我和老爸在校園裡奔來走去,衣服濕了黏在身上,汗如雨下,好不狼狽。因為要買生活用品,我花了老爸半個月的工錢,那夠我們家買一年的土豆吃了。我當時在超市裡眼圈就紅了,心想這都什麼學校啊?老爸沒察覺到我的異樣,一個勁兒地問我還缺什麼不缺?我扭過頭不看他,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我拚命抬頭瞪著天花板,據說這樣能把眼淚逼回去。我爸問我怎麼了,我一邊佯裝擦汗捂著眼睛一邊打哈哈:天太熱了,呵呵。下午和我爸去食堂吃飯,又花了十幾塊,天氣太熱,我真是一點胃口也沒有,飯菜剩了一大半,我本想打包帶走,但看了看周圍的人都是倒掉,我也就沒好意思。傍晚,我和老爸一人拿著一塊哈密瓜坐在一教旁的池塘邊,兩人都沉默著,我只聽到自己嚼哈密瓜的聲音。哈密瓜又脆又甜,我想著下次回家帶點給媽媽外婆還有弟弟嘗嘗,他們一定會喜歡這種熱帶水果的。
那時池塘里的荷花開得正好,有一種淡淡的香氣,溫和如慈母,叫人莫名心安。末了老爸把他的手機拿給我,告訴我如何如何用,我不住地點頭,其實真的什麼也沒記住。老爸常年在外打工,這次送我來上學還是請了很久才請到的假,下次再見他應該是春節了吧。想想真的很遠。老爸見我低著頭不說話,以為我不喜歡這個手機,忙安慰我說最近家裡比較緊,弟弟沒考上高中,可能需要很多擇校費,所以暫時不能給我買新手機,讓我先用著他的。我笑笑說我很喜歡這個手機,老早就想把它搶過來了。後來老爸又和我說了很多好好照顧自己的話,我只一個勁兒地點頭,根本不敢看他,腦子裡亂作一團。
終於還是要分別了,從此我就要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心裡萬種滋味。我使勁笑,讓老爸放心,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回到宿舍,我積極地和新同學說話,臉都笑僵了。熄了燈,插上耳機,《青花瓷》想起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哭了。老爸知道我喜歡這首歌,之前我老是和他說這歌有多好聽多好聽,但是老爸和老媽意見一致,覺得這個唱歌的人吐字不清楚,唱歌跟念書似的,太難聽,不肯把它弄到手機上,不知道老爸怎麼又把它弄上去了。
大學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了,我至今還是懵懵的,所以決定繼續寫日記,好讓自己知道這一天到底是怎麼過的。剛才曾蓉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寫第七日的信,自從他走後,我每當有什麼新的體驗或是發現,都會在日記里寫信告訴他,久而久之,這變成了我的習慣。不管怎麼說,我和他都是生活在同一時空的吧。也許,也許,真的有那麼一天,我能再見到他呢。
正想著就到了樓下,一個瘦高的男生抱著一隻一人多高的泰迪熊站在宿舍門口,這會兒正眼巴巴地看著樓梯口。
我走過去,問他是不是工業系某男生,他沒說話,只舉了舉手中的泰迪熊,我告訴他曾蓉現在不方便下來,讓我幫她拿,他二話不說就遞給我,然後看著我特別詭異地笑了一下,旋即恢復平靜。
我一愣,心裡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抱著那隻熊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最後想想跟我也沒什麼關係,轉身準備走,就在這時,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噢——親一個!」
「親一個!」
「親一個!」
剛才聚集在樓下的男生從黑暗處聚攏來,當看到我的時候,突然噤了聲。過了一會兒,有人說,不對啊,這不是曾蓉吧。
「長得勉強算清秀,但離系花可差遠了。」有人附和道。
「我說,同學,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叫的是曾蓉,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又好氣又好笑,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同學,你不會是喜歡他吧?」說著將那個工業系男生推向我。
「我看哪就是!誰不知道咱們周大帥哥遠近聞名啊!」
「噢——在一起!」不知誰吼了聲。
「在一起!在一起!」旁邊的男生開始起鬨,似乎今天晚上不鬧出點什麼不罷休。
我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同學,我想你們弄錯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他,而且我呢,只喜歡周杰倫!」
「切——」
「喜歡就喜歡唄,都是姓周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就是就是!」
我抬眼看著工業系男生,希望他趕緊澄清,沒想到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既然人家當事人都不在乎,我還怕什麼呢?!於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後面的歡呼聲更高了。
「誰在外邊吵,你們哪個系的?!」宿舍阿姨的聲音一出,那些起鬨的男生立刻就散了,那個工業系男生臨走還特意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回瞪他一眼,心想,曾蓉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
「吵什麼呢?大晚上的,不知道宿舍里要保持安靜啊?!」宿舍阿姨從樓道那邊走來,看了我幾眼,瞭然地笑道:「喲,男朋友送的吧。我記得你,那個叫男孩名字的,我想想——」阿姨眯著眼想了想,突然興奮地撫掌,「夏俊!對了,是你!我沒記錯吧!哈哈……」
「是是,阿姨您記性真好。」我尷尬地笑笑,腳底抹油想趕緊走,沒想到阿姨一把抓住我,「夏俊啊,大學里談戀愛分手的可多了,尤其是你這樣被動的。阿姨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剛才那些男孩兒叫的分明是曾蓉的名字,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可不要犯傻啊。」
「阿姨,沒那回事兒!呵呵,我就幫同學一個忙。我真不喜歡他!我喜歡周杰倫!阿姨,您要沒什麼事的話,我先上去了!」說完,撒腿就跑。身後傳來宿舍阿姨洪亮的女聲:「哎——周杰倫哪個系的?」
音樂系的。我搖搖頭,苦笑,原來宿舍阿姨也這麼八卦。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深切地體會到,八卦此物,入口微甜,回味苦澀,且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就算萬分小心,亦不免為其所累。沒想到馮碧霞聽完后,翹起蘭花指,做深情狀說道:「姑娘,這裡是和尚廟,不是絕情谷,這裡沒有楊過,到處都是段正淳。」說完飄忽而去。我在想,段正淳也不在和尚廟啊,應該是虛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