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時回到家就看見妹妹在裝死
一般傭兵都是些住在雜居公寓里的平民階層,就是最富裕的也不過勉強擁有一小間自家所有的小樓而已——但是混到這個水平的傭兵大多數已經準備洗手不幹了,沒辦法,比起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沒有什麼人不希望能夠過上平凡卻安穩的日子——就算後半生要靠推個小推車,賣點雜貨為生也無所謂。
在大部分還在繁雜的日常工作里苦苦掙扎的傭兵眼中,柯特算是交了好運的。他在三年前來到這個城市后,他就用自己原來在別處賺到的微薄積蓄在平民區購入了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
當時柯特還奇怪為什麼這棟樓會賣得這麼便宜,於是主動去找業者打聽。幾番追問之下,業者才勉強告訴柯特這棟樓里以前死過不少人,周圍的居民都覺得這棟樓很不祥,所以標價才如此之低。
知道真相的柯特毫不遲疑的住了進去。當別人詢問他的時候,他是這麼回答的:「管它有沒有死過人,只要便宜就好。」
至少這三年來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柯特也漸漸和周圍的居民混熟了。而且除了離自己工作地點有點遠以外柯特沒有任何不滿意。
於是現在他就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下的卡特里斯主要街道上,酒足飯飽的人在街上散步,推著小車的小販們沿街叫賣,一家人和樂融融的逛著商店,街景一如白天般繁華。
燈紅酒綠,歌舞昇平。浮華是大城市的面紗。
自南風酒館所在的中央廣場離平民區有不短的距離,為了快一點,柯特照例走了經常走的後街小巷。
而現在柯特行走的後街卻透露著一股與白晝時不同的,妖艷的氣氛。
「先生,您需要溫暖么?」
站在街角不遠處的一個濃妝艷抹,衣著暴露的女子看見柯特走過來,便快步走上前來向柯特搭話,還刻意做出了強調身體曲線的姿態。她身上那件衣服恰到好處的把不該露出來的部分全都擋住了,而鏤空的部分下若隱若現的肌膚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毫無疑問,這女子是個娼婦。
「不、謝謝…我想這天氣夠溫暖了。」
柯特笑著說,然後從荷包里掏出幾張紙幣遞給女子。
「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不解風情的傭兵。」女子笑罵道,然後用一種過分親昵的姿態從柯特手中接住他遞過來的錢。稍微點了點,她的臉上再一次浮現妖艷的笑容,「不過也是我見過出手最闊綽的。」
柯特面不改色:「多謝誇獎,能夠幫我留意最近的流言么?」
娼婦除了做那些「讓人放鬆」的工作之外,也很容易在工作之餘接觸到那些街頭巷尾流傳的小道消息。
「又是下個星期同一時間告訴你?」
柯特已經不止一次將錢花在了情報費上,得回來的信息有好有壞,但是總的來說還是收回了成本。
「沒錯。」
於是他一如既往的點了點頭。
「呵、你這傭兵真奇怪。算了,有錢賺就好,其他關我屁事。」
互利互惠的事情對誰都有好處——對於需要金錢的她們來說,這樣的工作反倒比正常工作要輕鬆許多。嗤嗤的笑著,這個打扮暴露的女子再度回到原先所在的街角,向四處打量起有可能照顧工作的路人們。
「只要是有什麼有意思的幫我留心一會就好。」
眼睛她就要招呼起工作來,柯特也沒心思多說什麼,隨便道了個別,便接著沿小道繼續走向自家所在的城區。
這個城市每個分區都有幾處大門相連,入夜以後都會有衛兵進行看守,以防有什麼可疑的傢伙混入城市內造成不好的影響。當深夜的鐘聲敲響之時,這些大門還會準時的關上,直至清晨都禁止通行。
其實城市裡每個分區內都有相應的日常生活設施向附近的居民開放,所以生活上並不會有絲毫不便。更不會有居民閑的無聊跑到不屬於自己身份的生活區內閑逛——這完全是自己在找麻煩。
繼續向前走,前方就是一道橫向延展的高牆,它將城市的區域分開,唯一的大門在夜色中猶如野獸的獠牙,幾個穿戴整齊的城衛兵站在大門的一旁,略有些懶散的聊著天,他們看見柯特也不過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
通過那扇如同怪物巨口的黑鐵大門后,就能夠看見一大排建築,其中大多數都是用相對廉價的白色簡岩砌成,偶爾還有一點用木料建築的房子。雖然這些建築相當老舊,但是至少還不至於會被狂風吹倒。
柯特的家就在不遠處。
「喲,柯特,你回來了。要不要買點什麼呀?」
一走進平民區的大門,迎接他的就是熟悉的街邊麵包店店長熱情的招呼。
「幫我裝十個泡芙好了。」
柯特從錢包中點出相應的貨款遞給老闆。
「好好,稍等片刻。」
接過錢的老闆喜笑顏開,三下五除二的就從櫃檯里裝好十個泡芙遞給了柯特。
「多謝你照顧生意了,啊、對了。」
說著,他又拿出一大塊用牛皮紙包好的東西,一起塞到柯特手中。
「這是附贈的新產品,拿回去給莉琪嘗嘗吧!」
接下商品的柯特道了句多謝,便轉頭走向自家的小樓。
在這大多為獨棟小樓的平民區中,那棟四四方方的小樓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用少有的花紋岩堆砌的外牆上爬滿了蔓生植物。屋頂上還裝飾著荊棘狀飛檐,玻璃窗灰濛濛的,就像柯特自己的雙眼。
聽住在這裡的老人說,這些平民區最外圍的老舊建築似乎是這座城市最古老的建築之一,隨著時代的發展,這些跟不上城市前進腳步的事物都逐漸被遺棄,被忘記,最終被歷史之輪碾碎。
而現在柯特住的這間房子,則是某個放高利貸的小爆發戶賺到錢后修建的——但就在他一家住進去的那天晚上,一夥劫匪將這一家洗劫了…第二天,眾人發現之時,房子里沒有留下一個活人。
然後就是各種謠傳,各種牽強附會——不過反正柯特就沒打算理過這件事,而且這些年也沒有發生過什麼事,這件事就被逐漸淡忘了。
嘎吱——
伴隨著木門猶如慘叫的摩擦聲,柯特踏入了自己的家。
「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應他的招呼。房子里一片寂靜,根本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燈似乎都沒有打開,房子里一片黑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但是這種味道只應該在柯特工作時才可能聞到——這種未乾血液的甜腥。
迅速反手擰開門邊的燈,迎接他的,只有…血、血、血….
柯特記得早上出門前自己還把門廳打掃的乾乾淨淨的,但是現在這裡已經被血肉與屍體佔據,充滿了腥臭粘膩的鐵鏽味。
被燈光照亮的房間里,柯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倒在血泊中的少女。
少女很瘦,差一點就可以說是「皮包骨頭」了。纖弱的四肢以及瘦削的臉頰彷彿都在訴說她的嚴重營養缺乏。少女的臉色很不健康,可能就連那些在街道上乞討的乞丐身上都要比她多出二兩肉。
少女很白,不是那種健康的白嫩,而是缺乏血色的蒼白無力,蒼白的肌膚下透出了嚴重不健康的慘青色,就連頭髮也如死去的霜草一般,乾巴、枯槁。好像一切生命與活力都伴隨著那些半乾的死血流出了她的體外。
少女很紅,在她纖細的脖頸處被利器刻上了一道幾乎把脖子切斷的傷痕,大量的血液似乎就是從這裡流出的。她單薄的身體上本來套著一件漆黑的長袍,現在看起來卻有如散亂的裹屍布一般,已經被暗紅的血色浸染。
無論怎麼看,這個仰躺在門廳處的少女都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無力的四肢被自己的血液玷污,拐向了不正常的角度,宛若被惡意損毀的木偶,已經再也無法舞動。沾滿了血污的臉上,如磨砂玻璃珠般空洞的雙眼呆然的凝視著虛空。
「呃…」
柯特喉嚨里擠出一聲悲鳴。本來病怏怏的臉色看上去更難看了。
的確也是,回到家裡看到的第一個東西就是妹妹悲慘的死狀,任何人的臉上都不會有好臉色的吧?
不過柯特的臉上沒有震驚、沒有憤怒、更加沒有恐懼——此時柯特臉上所顯現的表情,完全是打心底里湧出的無奈與頭疼。
「這次又是什麼死法?」
他一臉笑不出來的樣子,詢問著倒在地上少女的「屍體」。
「這可是被偽裝成回家的兄長的歹徒欺騙,開開心心打開門卻發現引狼入室最後被凄慘的凌-辱殺害的少女的屍體。」
不知道從哪裡響起陰森凄慘的聲音,不斷在虛空中回蕩。
柯特嘴角大幅度的抽了抽:「你覺得我現在應該表示歉意么…就算真的有歹徒進來也會被你現在這樣子嚇得尿褲子的吧?」
嘎吱—嘎吱—嘎吱——
地上的「屍體」詭異的開始扭動,反折的關節像蜘蛛腿一般騷動,幾乎被切下來的頭顱搖搖晃晃的想要立起來。
啪嚓——噗嗤——
附著在地上的本來幾近乾涸的血液莫名的被注入了生命與活力,好似不凈之黑泥,惡臭,而又污穢。它們隨著開始「躁動」的屍體一起,緩緩地、粘連的,在地板上留下一片令人噁心的猩紅印痕。
然後是尖利的高聲喊叫:「承受我的怨恨吧!我要吃掉你的腦子!」
隨著少女的尖聲,少女的「屍體」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四肢還是彆扭的擺放著,腦袋也歪歪扭扭的斜向一旁。
「提起吃東西,我這裡有泡芙,你要吃么?」
柯特看著渾身血污的少女感到一陣頭疼,下意識的把剛買的點心遞了過去。
「要!」
說時遲那時快,剛才還一副活屍模樣的少女聽到「泡芙」的以瞬間立刻恢復了正常。腿也不瘸了,手也不拐了,就連原來差點就要從脖子上掉下去的腦袋都安安穩穩的回到了它本來應該在的地方。
依然渾身「血污」的少女搶過柯特手中的泡芙,大口大口的往嘴巴裡面塞著,毫無作為女孩子的修養。
「吃慢點…噎不死你。」看著邋邋遢遢的少女,柯特頓時感到莫名的壓力,「還有…算我拜託你,莉琪…你要死可以,不過能不能死得乾淨點?著一塌糊塗的客廳,想要打掃起來可不簡單啊。」
「小意思,上次被爆彈炸成碎片的時候我不都是自己打掃乾淨的嘛。這點分量根本算不上什麼麻煩。」
少女瞥了一眼布滿整個門廳的像是血液的玩意,笑嘻嘻的說,看來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放在心上。
「求你別說那一次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柯特肉眼可辨的抖了一下。眼前這個邊吃著泡芙邊整理門廳的少女正是柯特的妹妹莉琪。
愛好是,看書、吃東西、以及用各種手段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