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俠隱仙山
昨夜那一場大雨下了一宿,到了第二日清晨方才漸漸停了下來。
雨後,空氣里全是泥土的芬芳,小鎮里的一切事物,依舊如昔,遵循著它自己原有規律發展著。
呂宋洋翻身從床上爬起,將揣在懷裡,又取了佩劍,踱出店門去了。
要去哪兒呢?尋找師父?可該從何處入手呢?繼續打聽江浙五俠的下落?賴三會告知他們的下落嗎?一路上呂宋洋思考著這一連串的問題,不知不覺已然轉到一個小巷之中。
臨安城內,街巷眾多,繁雜如星,一時之間,竟然丟失了來路。
呂宋洋佇立在小巷之中,身邊是鱗次櫛比的酒肆茶樓,客棧旅店,商行當鋪,亭台樓閣,穿插其間,繁盛已極。
見旁邊有一老婦,正在河邊搗衣,呂宋洋忙上前揖身問道:「請問老人家,此處是何地啊?」
那老婦人停下手中的活,望了一眼前的呂宋洋,道:「年輕人,這裡是臨安五俠鎮最繁華的地帶煙雲巷。」
呂宋洋一聽心頭一驚,不曾想到這裡竟是煙雲巷,他心中一動,猛然想起離別之時,賴芳口中所說居住之地正是煙雲巷,心道:「既然已經走到了煙雲巷,那就再去問一問江浙五俠的下落,說不定師父已經尋他們去了。」
呂宋洋放眼望去,柳堤河道,蜿蜒曲折,畫舫橋樑,碧波千里,大街之上,人煙稠密,青石平鋪,市井繁華,入眼之處,皆燦如繁星,繁盛之境,竟不輸帝都半分。
他心馳神往,思緒萬千,想起那日賴芳提到自己住在煙雲巷,方才收住心弦,繼續問道:「老人家,你可曾知道這煙雲巷有一對姓賴的兄妹住在何處?」
那老婦人輕輕一嘆,道:「年輕人,你肯定又是來討債的吧,賴三,唉!」
嘆息聲止,她微微一頓,又搖了搖頭,指著不遠處一座橋樑,接著又道:「他就住在煙波橋的左邊渡口附近的那間小屋裡。」
呂宋洋聽后,謝過那位老婦人,便往那座名喚煙波橋的走去。
他穿過稠密的人群。來到煙波橋頭,舉目四望,見其左側果然有一個渡口,再往裡面走了幾步,見一間破敗的老屋,大門敞開著,門前立著一人,正含笑吟吟的望著他,呂宋洋向前奔去,只聞一個輕柔的女子的聲音隨風飄來。
「呂公子,你來了,快進屋坐吧。」
呂宋洋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賴芳,她似乎早就料到了呂宋洋會來一樣,早就在門前等候多時了。
呂宋洋走近賴芳,與之對面對面站立著,微微一笑,道:「賴姑娘,在下今日前來,是想向令兄打聽江浙五俠的下落。」
賴芳嬌笑連連,長袖掩面道:「我知道公子的來意,公子先請進屋飲茶,兄長已經外出,公子耐心等候,他即刻便回。」
話音一落,便盛情地將呂宋洋引進屋內,又請其坐下,又轉身回屋,頃刻之間,便端出一杯熱茶,款款移步,走到呂宋洋的跟前,嫣然一笑,輕聲道:「公子請用茶,兄長過不久便會回來了。」
將茶杯遞到呂宋洋的手中,呂宋洋接到手裡,呷了一口,其意並不在茶,急聲問道:「賴姑娘,敢問令兄現在究竟身在何處?在下實有急事相詢,失禮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見呂宋洋麵帶急色,賴芳忙說道:「公子可否是想要打聽江浙五俠的下落。」
呂宋洋朗聲將茶杯輕輕一放,道:「正是。」
賴芳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再去找兄長了,昨夜回到住處后,我費了好大的勁終於從兄長的口中問出了江浙五俠的下落,他們就隱居在城南天目山『洗眼池』畔的一處名叫仙客居的宅院里。」
一聽此話,呂宋洋目中精光閃動,連忙起身,道:「多謝姑娘相告,在下有急務纏身,就先行告辭了。」
話音未落,便要往門外走去,卻被賴芳叫住了。
「公子請留步,公子初來乍到,五俠鎮對於公子來說乃是生疏之地,依我看,不如這樣,就由我替公子引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呂宋洋低頭想了想,自己初到五俠鎮的確人不生地不熟,在一個小小的煙雲巷中便迷了路,更不用說獨自一人上天目山洗眼池了,便輕一點頭道:「如此甚好,只是麻煩賴姑娘了。」
賴芳點頭含笑,默不作聲,將房門掩好,領著呂宋洋往郊外走去。
兩人行了一陣,已然來到天目山前,天目山雄踞黃山與東海之間,氣勢恢弘,沾染仙氣。
更有詩云:「龍飛鳳舞控吳越,獅蹲象立鎮東南。」
東西兩峰遙相對峙,東峰大仙頂、西峰仙人頂皆高聳入雲。兩峰之巔各天成一池。宛若雙眸仰望蒼穹,因而得名天目。
天目山為江南宗教名山。東漢道教大宗張道陵在此修道,史稱三十四洞天。拔地而起,直插雲霄,絕壁巍峙,奇峰聳立,山路險峻,攝人魂魄,東西二池,池水清洌,明潔如鏡,可印人影,山水俱佳,果然不愧是蒼天之目,大地之心。
賴芳領著呂宋洋從西峰攀爬而上,一路上皆是天險棧道,狹窄得只容一人通過,呂宋洋仰首向上望去,於飄渺煙雲之中,隱隱見到城郭出沒,乃是山間寺廟道觀庵堂,呂宋洋暗下尋思道:「如此登山,傷筋勞骨不說,恐到達仙人頂之時,已是傍晚。」
轉而又想起了師門親授的絕妙輕功,便對賴芳說道:「賴姑娘,如此攀爬,到達峰頂之時,也已經晚矣,不如你抓緊我,我施展輕功,帶你上山。」
賴芳聽后欣然不已,連連拍手道:「好啊,好啊!」
呂宋洋拉著賴芳提氣運功,腳步輕踏,騰躍而起,如靈燕一般,衝天而起,只片刻功夫,便已然抵達仙人頂。
賴芳將呂宋洋引到一個水池旁,指著一旁一個碧水映影的水池,嬌聲道:「呂公子,這裡便是洗眼池了。」
呂宋洋負手立在洗眼池旁,將目光投入到天池之中,見池水清冽,澄澈如洗,不染纖塵,果然名不虛傳。
呂宋洋嘆道:「這裡便是昭明太子洗眼明目的地方了,歷經千年,風雨滄桑,舊物猶存,而故事裡的人物已經不再了。」話音落處,竟然勾起一縷淡淡的傷感。
說起那天目山「洗眼池」還有一段頗有意味的故事呢,南北朝時期南梁武帝之長子蕭統,世稱昭明太子,字德施,聰慧靈敏,讀書數行並下,過目不忘,才學出眾。因葬母一事被宮監鮑邈誣陷,不能自明,遂與崔、張兩丞遊歷天下名勝,后避世隱居於目山。
在西天目山他苦讀分經,在東天目山他參禪修佛,先後分三十二節,編撰三十餘卷。
數年後,梁武帝盡釋前嫌,遣人迎歸。然一日蕭統在池中蕩舟不慎落水,驚悸得病,英年早逝,年僅三十一歲,未及即位,謚「昭明」,世稱昭明太子。
相傳蕭統在分期間,因心血枯竭而導致雙目失明,后取石池水洗眼,雙目復明。天目山禪源寺西北昭明峰下完好地保存著舊時建築太子庵、文選樓,庵側有「洗眼池」等遺迹,太子庵皆已修葺一新。
見呂宋洋傷感抒懷,賴芳柔聲勸慰道:「公子無需感懷,新舊更替,本就是萬物規律,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千百年來能留得一名,享受廟祝香火,也只是寥寥數人。」
話音一落,又指著東北方向的一處深宅,道:「那便是江浙五俠隱居避世的地方了。」
呂宋洋將目光從池面移到了賴芳所指的方向,見濃密的叢林之中隱約可以看見一處府邸,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賴芳催促道:「我們快走吧!」說完,便拉著呂宋洋往叢林深處走去。
呂宋洋被賴芳拉著一起往前方跑去,兩個人在林間奔跑,就像兩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子一樣。
賓士一陣,兩人在一座錯落有致的庭院前站住了腳步,指著門楹上的一塊牌匾,展顏一笑,歡道:「公子快看,這裡就是仙客居了。」
呂宋洋朝賴芳手指的方向望去,見門的正中央高懸著一塊匾,上頭赫然寫道:「仙客居」。
字跡斑駁,似乎有些年月了,然而,那字體筆畫張弛有度,入木三分,隱約透著一股英豪之氣。
舉頭仰望,「仙客居」三個大字,如利劍一般直剜入內心深處,呂宋洋心中悵然,暗道:「江浙五俠曾是江湖之中響噹噹的人物,也曾豪氣干雲,志在天下,卻遭遇挫折,隱居至此,這的確是武林俠道的一大損失。」
他舉目四望,環顧這周圍的山水景物,叢林夾道而生,鳥雀歡唱而嬉,令人心曠神怡,他心念一轉,又自忖道:「可是,能夠遠離江湖紛爭,落得個逍遙自在,這是多少厭倦風塵的江湖人士夢寐以求之事!江湖之中,廝殺不斷,能落個善終的,又有幾人?不為江湖俗事所累,隱居如此勝地,做個天外仙客,也不失為人生一大快事。」
「公子,你在想什麼啊?我們快進去吧!」賴芳輕輕的推了一下呂宋洋,將他從遙無際涯的思緒里拉了出來,見門半掩著,賴芳也顧不得什麼禮節了,上前一步,瑩白的玉掌,將門輕輕推開。
聽聞賴芳的一番言語,呂宋洋方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便被賴芳推進了庭院之中。
兩人來到庭院之中,站在石階之上,見左邊牆壁之上,斑駁陸離,刻寫著一些字。
賴芳快步奔上前去,正欲辨讀,驚覺耳畔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滄桑渾厚,極具穿透力,吟詠道:「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
其吟唱的內容是唐時大詩人杜甫的,此首詩作於詩人入蜀之初,歷盡顛沛流離之後,終於結束了長期漂泊的生涯,在成都西郊浣花溪頭蓋了一座草堂,暫時定居下來了。詩人在久經離亂,安居成都草堂后不久,客人來訪,吟作此詩。
那聲音似乎隔著很遠的距離,一字一句卻,卻聽得非常清楚,鏘然若鳴,呂宋洋一聽不禁凜然,心頭一怔,暗暗嘆道:「此人好深的內力!」
正在思量之際,忽然兩道寒芒飛起,帶出兩聲清越激昂的劍鳴,宛如九天龍吟連綿不絕。
同時,兩條人影衝天而起,皆快似閃電,卻又輕靈如絮。
呂宋洋循著響聲方向看去,似乎是從院子外面的一片樹林里傳出來的,呂宋洋心中大驚,拉著賴芳便往林子里奔去。
兩人來到林子之中,見兩人爭鬥,數十人站在一旁觀看,只見那兩人,一人著黑,矯健如豹,一人青袍,洒脫似風。
眾人但見寒芒電掣,勁風激蕩,一黑一青兩團飛霧在林中旋舞,伴著瀟瀟劍風,劍影乍合乍分,令人目眩不已。
那青衣人劍快,身法迅速,劍招更疾,片刻之間,已攻出十餘劍,一式緊接一式,一招疾套一招,絲毫不見停頓。往往一劍尚未遞全,已變招為划。
而那著黑袍之人只覺身前劍影青芒,銀光漫天,似乎有數不清的長劍在閃動。他剛開始微覺不適,有些手忙腳亂,閃避間瞥見劍網后青衣人嘴邊噙著的一抹似乎得意的淡笑,不覺傲氣漸發,沉了氣,不去理會他的劍招,只把手中長劍在身前舞動,將一套更為精妙的劍法源源不斷地使了出來。
那青衣人百忙之中還能出口贊道:「好劍法!你究竟是何人?此番不請自來所為何事?」手中招式卻絲毫不慢,一劍快過一劍。
二十餘招過後,黑衣人似乎已熟悉了他的劍式,不再如一開始那般摸不準方向,信心大增之下,他亦朗聲而笑,道:「在下乃江湖小輩,不足掛齒,鐵先生的劍法果然精妙,在下佩服,今日前來叨擾,還望先生將交出來,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原來那青衣人竟是江浙五俠之首「鐵羽飛翼」鐵翼,只見他並不慌亂,反而微微一笑,忽然嘯喝一聲,黑衣人只覺對方手中力道似乎忽然加重,劍尖隱隱挾著一股凌厲的罡風,迎面呼嘯而來。
「江浙五俠又豈是受人宰割之輩。」
耳中聽著鐵翼狂嘯一聲道,那黑衣人手中也暗自運出內力抵擋,忽地身形拔高,在半空笑道:「不錯,快劍如電,鐵羽飛翼,名不虛傳,鐵先生的內力果然不可小覷!」
那黑衣人攻勢漸起,頻出殺招,殺意正濃,忽然一團白影亦自拔地而起,追上那黑衣人,舉劍相迎。隨著「錚」、「錚」兩聲,雙劍相交,電芒疾閃,風雷乍起。
倏爾人影又驟分,各自向左右飄出丈外。兩人落地后,持劍而立,劍尖遙遙相對,衣袂隨風徐止,劍吟聲仍在空氣間流動,隱隱可聞奇異的激流嘯鳴。
賴芳一看,那白衣人竟是呂宋洋,不知在何時身邊的呂宋洋已經如離弦的箭一般的竄了出去,與那黑衣人對了數招。
鐵翼見狀,停住攻勢,含笑持劍,望著呂宋洋,眼裡大有讚賞之意,目光卻轉而一瞥他手中的劍,遞給他一個眼神。
呂宋洋見狀會意一笑,二人相視一瞬,忽而一齊身形掠動,提劍直往那黑衣人刺去。
兩道身影一青一白,合攻一黑,鐵翼與呂宋洋各自縱躍攀上翠竹,卻又在半空停住,雙劍未動,但其上卻已發出龍吟鳳嘯般的振鳴,顯然,兩人已各自運起了看家內力來御劍,聯手對敵。
清風吹過,四下吹竹之聲突起,竹葉枝條沙沙作響,劍涌耀輝,吟聲展耳,兩人時而飛身穿梭,時而用手或腳勾住竹干,與那黑衣人對舞,一時間林邊劍影漫天,風雷俱發,圍觀之人,無不駭然。
鐵翼與呂宋洋聯手出劍,共同應敵,兩人左刺右擊,前削后挑,配合得天衣無縫,那黑衣人應接不暇,被鐵翼左胸一劍刺傷了,潰敗而逃,身形往密林之中一落,領著手下倉皇的逃下山去了。
呂宋洋收劍而立,欲追將出去,卻被一個聲音喝住,「少俠且慢,窮寇莫追。」
呂宋洋轉首望去,說話之人,正是鐵翼,只見他斂緊衣袂,將長劍收回劍鞘之中,含笑道:「少俠好劍法!當今江湖竟然出了如此好手!老夫竟然不知,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他盯了呂宋洋片刻,接著又道:「少俠是何許人也?為何會出現在仙人頂?」
呂宋洋雙手抱拳,行了一禮,甚是恭敬,道:「晚輩滄州呂宋洋,師父乃是虎牢山戚長空。」
一聽此話,鐵翼面色一亮,驚道:「閣下竟是長空一劍戚長空的高徒,難怪劍法如此精妙。」
呂宋洋謙虛道:「前輩過獎了,晚輩資質拙劣,師門劍法只是學到皮毛之處,豈敢在鐵前輩面前班門弄斧。」
鐵翼被呂宋洋這麼一捧,心裡自是歡暢,問道:「不知呂少俠來到此地,所為何事?」
這時,一旁的賴芳接話道:「呂大哥有十分緊要的事情要找五位前輩。」
此時,賴芳已將對呂宋洋的稱謂從「呂公子」改口成「呂大哥」,親切之感,溢於言表,親密關係,也更進一步。
一聽賴芳說有緊要之事,且見呂宋洋神色凝重,鐵翼沉色問道:「什麼緊要之事?」
呂宋洋也不隱瞞,坦言說道:「鐵前輩,我與師父受妙奕老人之託,將一本棋譜送至五位前輩手中,以解天目山極樂仙翁白子之險,消武林正道之困,不料半途受襲,師父身受重傷,於客棧休養,卻不見了蹤影,晚輩四下打聽五位的下落,找到五位之時,還是晚了一天。」
一聽呂宋洋說出了,鐵翼自知事關重大,不敢輕視,袍袖一揮,脫口道:「兩位且先隨老夫回到仙客居,再詳談此事,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呂宋洋與賴芳皆點頭答應了,在鐵翼的引領之下,往仙客居走去。
此時,天色已暮,月色漸起,山間懸浮著一層薄霧,樹影婆娑,月色朦朧,宛似這令人捉摸不透的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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