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第一章 有信
唐玄宗天寶七載,公元748年,大唐依舊仍是一片歌舞昇平之態,而潛藏於平靜下的暗涌,卻是愈演愈烈。【全文字閱讀.】:3.し
這一年,高力士被封為驃騎大將軍,楊國忠遷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事,恩幸日隆,楊貴妃諸姊為國夫人、風頭一時無兩。
這一年,楊國忠還叫做楊釗,他攛掇建議玄宗把各州縣庫存的糧食布帛、各地丁租地稅變賣變買後送入京城,他讓玄宗以為現今的國庫前所未有的充盈,令玄宗龍顏大悅。可惜,事實卻並非如此。
楊國忠此番所為,不過是為了多搜刮些民脂民膏,以填滿自己的私房,同時討好皇帝罷了。經他這麼一折騰,各地怨聲載道之餘,對於楊國忠更添懼怕,知曉實情之人大多敢怒不敢言。
然而,世間既會有這等姦邪貪弊之佞臣,自也會有心懷百姓、忠言直諫之良臣。
現任戶部尚書出身於馬嵬驛扶風郡,家中世代書香、由父至子三代四進士,其父已故,弟竇儀時任冀州刺史,長子亦於工部任職,可謂是人人稱羨的簪纓一族、鼎食之家。其人於前任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裴寬被貶後上任,亦是如裴寬一般廉明清正、剛直不阿之能臣。
得聞楊國忠欺君害民之舉,在朝中無人出頭之際,他不畏強權,上本彈劾楊國忠,可惜如今楊貴妃恩寵日盛,楊國忠正是簡在帝心信任有加之時,玄宗豈會輕信他一家之言。不過是草草「查證」一番,在被證明是「子虛烏有」后,狠恨罵了這位竇尚書一頓,兼之罰俸三年,然後一筆揭過此事罷了。
只是,玄宗罰完了竇禮,一向睚眥必報的楊國忠可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他。
於是,他精心準備了三個月,終於送了竇禮一份「大禮」。
天寶七載,秋八月,戶部庫房失火,大量珍貴資料和錢穀貢賦記錄被毀,楊國忠參本上奏,彈劾竇禮玩忽職守、私吞錢款,並有戶部多名屬官作證,入竇府搜查,竟當真查出不少國庫所藏,更有楊氏姐妹在玄宗耳邊吞吐讒言、羅織罪名,令玄宗更無不信之理。
至此,竇禮罪行已定,被褫奪衣冠、削去官職,沒其家產,與長子一同被投入大牢,隨時都有可能被問斬,遠在冀州的竇儀也被一紙詔書貶到了偏遠下州充為別駕。
竇禮次子竇信向來對朝堂不感興趣,雖才學不淺,卻遲遲未曾參加科舉,因而逃過一劫。
為了救出父兄,竇信四處奔走,祈望能向皇帝申明冤屈,再不濟也要保住父兄性命,可惜都為楊國忠所阻。而竇家家產皆被籍沒,他就算想要打破家訓賄賂朝官內眷,也是無米之炊。
眼見十多日過去,父兄在獄中受盡折磨,自己卻無計可施,竇信不由愈加絕望,以至終日買醉,直到最後一點傍身之財用盡,無奈落魄街頭。
「可憐可嘆,都言『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竇家一向謹守五常,如今卻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世道險惡至此,心懷忠義者如何還能有出頭之日?那楊…」
街邊茶樓,窗邊兩兩相聚的士子之中,一人望見街邊潦倒狼狽的青衣書生,不由得義憤填膺,卻為身邊友人扯住上臂,制止了他未盡之言。那士子衝動過後自知失言,雖心中不憤,卻仍是畏於楊氏之權收住了話頭。
此時,這些心懷大義的士子們卻並未注意到,在他們正上方的雅間之中,正有一人通過半開的窗戶同樣看著那名青衣書生,也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期果言當謂之信,竇信啊竇信,但願你能人如其名啊!」
話音落下,雅間內已無人跡,只余桌上一點碎銀,證明其主人的存在。
入夜,月無蹤影、星光黯淡,青衣書生迷迷糊糊地靠在牆角的夾縫中,勉強躲避著寒風的侵襲。
突然,一陣寒風襲來,他抱著身子猛一哆嗦,眼睛也不由得閉了一閉。可當他在下一瞬睜開雙眼時,面前竟已站了一個黑色人影。
「你是何人?」青年混沌的雙眼瞬間清明起來,身上自有一股神氣散發而出。
那人輕輕一笑,聲音倒是極為好聽,說的也是惑人之語:「我?我是你竇家的救星,也是你日後十年將要追隨的人。」
眼見青年突然銳利起來的目光,那人笑得更加愉快。隨即轉眼便已繞至青年身後,抓起他的衣領不由分說就走。
「你若想救你父兄,就與我換個地方慢慢說吧。」
隨後不過數息,整條街就已恢復平靜,再無一人蹤影。
一路運起輕功將青年拖到幾條街外的民居內,黑衣人這才鬆開了抓了他衣領一路的手。
死命咳嗽了好幾下,青年揉了揉被勒得發疼的脖子,這才打量起了眼前之人。
屋內的燈光還算明亮,能清楚看到面前之人那身華麗繁複的黑衣和覆蓋住了整個面部的面具。見此人穿著打扮,青年暗自評估一番,卻仍是搞不清他究竟是哪裡來的人。
既然弄不清,索性就直接開口問,青年如此一想,便直言問道:「敢問閣下為何要將我帶至此處,閣下方才之言又是何意?」
「我以為我說得已經很清楚了。」那人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向青年抬手示意坐下,然後繼續道:「我有一職欲聘你,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我?我文不成武不就,是京中出了名的不務正業之人,向來只能給竇家聲明拖後腿,如今你卻說要聘我?」似乎很是驚訝,青年指著自己滿臉疑惑,兼有微苦道:「何況我如今這般落魄潦倒、廢人一個,哪裡還有什麼值得聘用的地方?」
聞言,黑衣人卻並未回答他的疑問,轉而開口道:「竇信,馬嵬驛扶風郡人,家中世代書香,父竇禮任戶部尚書,叔竇儀任冀州刺史,兄竇誠任工部員外郎,皆為進士出身。然竇信此人卻偏偏對科舉毫無興趣,反而沉迷於行商這一「賤業」,且因其父任於戶部之故家學淵源,對此道極有天賦,少年時就已做出一番成績,於商圈小有名氣,可惜為其父兄所阻不得再進一步。月前,其父兄因楊國忠誣陷而連罷官入獄、家產抄沒,叔父被貶至偏遠之地,連開元二十五年入宮的姑母竇容也不能倖免,可憐她本就因楊玉環之故與被打入冷宮無異,如今更是為今上厭棄,在後宮舉步維艱。如此一個簪纓世家竟就這樣敗落,實在可憐可嘆。」
「閣下既然什麼都知道,也就該清楚我如今境況已是自身難保,又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
「這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想要你的能力啊!」黑衣人很是悠閑地給竇信倒了杯茶,笑著道:「能在舞勺之年於短短半月間以十兩白銀之資換得十兩黃金,后又向關中商會的友人獻計解決了一場麻煩,這以小博大、明晰市場、洞察人心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會有的。剛好,我最近打算在洛陽開個商會,正缺一個掌柜,尋來尋去,還是覺得你最合適。至於你父兄之罪嘛,倒也不是不能解決。」
「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救他們?!」猛得站了起來,此前始終保持冷靜的竇信在聽到最後一句話之後終於淡定不了了。
「如今朝堂混亂,奸臣把持朝綱,想要以正途救人是不可能的,不過,權臣當道也又另一層好處。」見竇信露出不解之色,黑衣人意有所指道:「你可別忘了,如今的朝堂,除了楊釗之外,可還有一個比他權力更大、更受皇帝寵幸的重臣啊。」
「我備了一份薄禮,相信只要你送去那李林甫的府上,再好言逢迎一番,應可解你父兄之危。而代價,只是你十年的忠誠!」站起身來,面龐未露卻難掩氣勢凜然的男子以充滿誘惑力的語氣道:「那份禮物就是我聘用你十年的薪水,此後你父兄性命無虞,而代價只是做我十年的掌柜。我可以承諾,絕不會讓你做傷天害理有違道義之事,而你也必須承諾,對我對商會忠心不二盡心竭力。待十年之後一切塵埃落定,我自會還你自由,屆時你仍值壯年,天高海闊任你遨遊,豈不是一筆再划算不過的買賣?」
聽完這一席話,竇信沉思良久,對於面前這連臉都不願露的陌生人疑慮之心不減,然而父兄之難近在眼前,不知何時就會被問斬,若是放過眼前機會恐怕再難得救,他不得不試。
思及獄中老父和向來多病的兄長,想到他們可能受到的苦,竇信終於下定決心道:「若你真能保住父親和兄長的性命,今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只要你遵守諾言,我便發誓絕不叛你,否則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不會失望的。」聽聞此言,黑衣人心中鬆了口氣,語聲亦難掩真切笑意:「那麼,歡迎加入濟世商會,我的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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