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攬刀嘯九州,雨雪紛飛問情仇
夜,給人一種很混亂的感覺。至少對顧夢歌而言,便是如此。記得以往每次下雨的夜,他總是依偎在母親的懷中,特別是有驚雷的雨夜,他怕雷的聲音,每當聽到雷聲,他的心裡就會莫名的躁動,有一種嗜血的衝動,他曾多次雨夜偷偷潛入灌木叢中,去殘殺狼群,以泄心中的那股**。
可是,有一次,那也是一個雨夜,他一直潛伏在灌木叢中,等待獵物的出現,他一直等,狂風凄雨,他相信獵物會到來,這是他多年來狩獵的經驗。果然,有三隻狼闖進了他潛伏的灌木叢中,他眼疾手快,一拳擊斷了一隻狼的頭,另外兩隻狼哀嚎一聲,又退回了大雨中,但是,他們一直不肯離開。
顧夢歌一時恢復了平靜,與那兩隻狼對峙了很久,待他看清楚其中一匹狼只是一匹幼狼時,他的心猛然痛了。他殺死的那隻便是那隻幼狼的生父。他盯著那匹幼狼,見它一直依偎在母狼尾后,深邃的眼睛顯得竟是如此的凄迷,顧夢歌一時像是看見了自己一般,他怒吼,出手。
他一手便將那對母子狼殺死了。
那晚,他就在雨中靜靜地站立了整整一個晚上。自那以後,他便開始狂殺狼群,只要有狼群的地方就有他的影子,他喜歡那種感覺:與狼搏殺,就像在同自己戰鬥一般。
他就在這樣的雨夜中來到了北平的一家叫『雁丘客棧』,這家客棧倒也是生意興隆,雖然是夜晚,滿店***,與外面的雨夜之景完全就是兩個世界,店中各色各樣的人都有,骰子聲、吆喝聲、酒碗碰撞聲、甚至還有吟詩聲,店外雨聲淅瀝,店中熱情如火。
為何這家客棧會有如此好生意呢?
因為這家客棧是北平城內唯一一家也不打樣的客棧。那些夜來的客人別無去處,也只好投店於此了。這裡本來就比一般的客棧要好,當是熱鬧,沒有一家能勝過之。
如此一家的地方當然是賓客滿座,顧夢歌進來時,店中幾乎已經沒有空位置了。『幾乎』就是還有一張桌子只坐了三個人,一個老人,一對青年男女。他們三人也不說話,顧夢歌一進來,他們三人就盯上了他,顧夢歌也不答話,徑直走到了那張桌子旁,坐下。
沒有人阻止,也沒有人說話。
但,他們的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顧夢歌。
這也難怪。
他全身濕漉漉的進來,也沒有語言,幾乎連眼神都沒有,他的眼中完全沒有這些人的存在,他就是他,顧夢歌。
若是別人,一定會忍不住別人這樣盯著他而不說話,可是,他能,因為他是顧夢歌。
如此的對峙就彷彿一場暗戰已經開始了。
幸好店小二走了過來,笑嘻嘻的望了望顧夢歌,然後切切道:「這位公子夜臨小店,不知有何吩咐?」
「一壇酒,女兒紅!」
當然是女兒紅,這是他第一次有喝酒的**。以前常常聽人說,中原的女兒紅是最美的酒,他曾捧著大漠的馬奶酒,卻是不敢嘗試,他怕抹殺了他心中的**。
店小二很快便拿了一壇女兒紅輕輕地放在了他面前,然後又問道:「公子全身都濕透了,我們店中有上等的袍子,要不,我給公子拿一件?」
「好!」
他只說了一個字,然後一掌排開壇封,捧壇便飲。
「小兄弟,如此飲酒,易醉!」
顧夢歌對面的白髮老頭低喃道。
跟他只是輕輕忘了那人一眼,又飲了一口,然後砰地將罈子放在桌上。他左邊的青年男人微微一笑,道:「獨樂不如眾樂,獨酌無味,在下斗膽向兄弟討杯酒喝,如何?」
顧夢歌也不說話,順手將酒罈一推,那青年抓壇倒了一碗,飲盡。
他右邊那位女子也笑道:「小兄弟,豪氣干雲,姐姐也向你貪杯酒喝,可好?」
「好!」
顧夢歌終於說了一個字。
那女子也倒了一碗,一口飲盡,咦然道:「第一次喝酒原來這般暢快,真是好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老人說了一句,輕輕嘆了一口氣。
「雪兒,女兒家怎可如此放肆?」青年男子冷冷道。
「是,哥哥!」
老人的眼光犀利,盯著那青年男子,緩緩道:「你是江南雷門的雷暮雨!」
「請恕晚輩眼拙,不知前輩可否賜告尊姓大名?」青年男子道。
「你勿需管我是誰,我只想問你一句,九字真言訣怎地外傳與扶桑了?扶桑國如今據為己有,此恨難消也!」老人冷冷道。
「哼!我家的九字真言訣外不外傳又與你何干啊?」青年道。
老人又道:「這九字真言訣乃我中華之寶典,何時卻是你雷家之物了?」
顧夢歌獨自飲著酒,暗暗聽聞他們所議論之事,忽然開口道:「中華之物,被外流據為己有,真是我輩之恥!」
「小兄弟說的對,若是你雷家沒有能力保護它,為何還要據為己有?」
「我雷門與扶桑之事用不著你們這些外人來管,至於九字真言訣,無非是你們自己想要據為己有,卻還來斥罵我?真是笑話!」
「哈哈!」顧夢歌忽然大笑。
他這一笑,店內一下靜了下來。
「你笑什麼?」雷暮雨問道。
「我笑你!」
顧夢歌一手將惜夢刀擱在桌上,又飲了一口酒,仍然在笑。
幸好,店小二雙手捧著一套華服走了過來,恭恭敬敬放在顧夢歌手中,道:「公子,你還是先將衣服換了吧......」
他話還未說完,雷暮雪已然驚愕道:「惜夢刀!」
當雷暮雪說出這三個字時,店內靜地出奇。
「你是韓小林什麼人?」雷暮雨也是奇道。
「我為何要告訴你?」
顧夢歌冷冷道。
那老人又細細端詳了一陣顧夢歌,低喃道:「我早該想到了,真是太像一個人了,太像了......」
「各位客官繼續熱鬧,沒事沒事啊!」老闆見情形不妙,攤攤手,向大家招呼著,可是,沒有人再說話,沒雙眼睛都在盯著顧夢歌。
他的手輕輕按在惜夢刀上,他眼中只有他的刀。
「雪兒,動手!」
雷暮雨一聲輕呼,手中的寒劍已刺向了顧夢歌,他劍一出,雷暮雪的劍也出鞘了,彷彿兩柄劍就像是劍與劍的影子。
那老人見狀,手掌在桌上輕輕一拍,竹筒中的筷子刷地全都飛了起來,只見他食指與中指黏住一根筷子,疾如箭,在雷暮雨劍上輕輕一碰,雷暮雨的劍就如死蛇般軟了下去,筷子的勁力未消,勢頭忽轉,又將雷暮雪的長劍擊偏了數寸。這一切只是在剎那間,顧夢歌的手只是輕輕動了動,還未出手,這一招已經被化解了。
他心中暗自佩服眼前這位老人。
店中的人幾乎都看得愣在原地,毫無聲息。
「暮雨雷動,雨雪紛飛。」
雷暮雨說了八個字,雷暮雪的劍已經刺了八十一次,而雷暮雨的劍早已刺出了一百六十二次,他們兩人的招式幾乎全無破綻,死死封住了顧夢歌所有的退路,甚至連那個老人也在內。
顧夢歌慘然而笑。
他的手指修長而白凈,與惜夢刀的精緻結合在一起,那才是世上最完美的藝術,至少,在這一刻是如此。
刀在手,殺氣騰。
老人依然安詳自若,彷彿一切又與他無關一般,惜夢刀終於在顧夢歌發出了第一次光芒。
他從來沒有感到如此暢快過,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一刀太完美了。完美的幾乎接近殘忍。
刀一出,驚叫聲起,又滅。
在場的每個人後來都說,那一刀不是人所能舞出的刀法,在那瞬間,真的有一道彩虹般的光芒映入每個人的瞳孔,令人有一種甘為那一刀而死的衝動,彷彿死在那一刻才有價值。
能死在如此華美的刀法之下,猶死不怨。
可是,雷家兄妹卻還是好好的站在原地,在顧夢歌出刀之時,一片刀光和著驚雷而至,狂若驕龍......
在場的人,後來又說,那一刻真的有一條龍自暴雨夜空中騰來,化作了一片龍形刀芒,消解了顧夢歌的刀光,兩片刀光相交,那才是世上最驚艷的光芒,也只有那兩片刀光才能相互交鋒。
那不是龍,是人。
那人華服金冠,英偉傲岸,他的手中握著一柄龍形寶刀,當他落地之時,手中的寶刀還在沉吟,彷彿遇到了天敵,又或許是知己。
顧夢歌緊了緊手中的惜夢刀,傲然注視著來人。那人緩緩道:「在下北平朱棣,今日有幸與閣下一戰,當真是暢快非常。如蒙不棄,移駕鄙府,飲杯水酒如何?」
「王侯之地,我豈敢高就。酒已醉,刀已決。請!」顧夢歌道。
「好說,好說。這兩位是在下的朋友,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恕罪。」
「請!」
燕王朱棣。
來如龍,去如風。
「如此狂雨驟風之夜,不惜屈身來此荒野之店,倒是王者可親啊!」
「如此霸氣,皇上若是有此霸氣,何愁大明不興......」
「噓......若是被朝廷......」
顧夢歌根本沒有心思聽那些人私語,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身邊的老人已經坐下了,彷彿這一切全與他無關,在顧夢歌出刀之時,他似乎是絲毫未動。
可是,顧夢歌卻彷彿感到有一支利箭穿過他的心間,熄滅了他心中的那股躁動,抹殺了他嗜血的**。
他在想:眼前這老人到底是誰?是敵還是友?
無所謂。
在你不想被人了解的時候,別人也不想讓你了解。就如江湖一般上,你在想殺人的時候,別人也正在想著殺你。
顧夢歌忽然覺得他的江湖才真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