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王殿下的春天
北霜,新帝登基,尊生母柔貴妃為太后,居萱寧宮。
這一夜,柔太后入寢后,所有的侍衛與侍女各司其職,萱寧宮守衛森嚴,卻不想,到了三更,人睡意最濃的時候,很多站在宮外守夜的侍女都開始打盹兒,一陣陰風掃過,讓眾侍女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待睜開眼睛,環視左右,卻發現一無所見。
「我怎麼覺得這夜晚好邪門兒。」一名侍女抱胸忐忑著說,抬眼看著面前的那棵槐樹,眼前好似還出現了幻覺,怎麼看怎麼覺得樹上盤桓著一個黑影。
「胡說什麼呢!這裡時太后的寢宮,怎麼可能邪門?小心禍從口出!」一個年紀稍長的宮女連忙呵斥道,其實她自己心裡也覺得害怕,只是強忍著,裝作是無所畏懼。
皇宮中的侍衛在不停地巡邏著,一如往日,並無異常。
直到一日後,皇宮裡的氣氛陡然一變,宇文霽一天之內竟然來了三次萱寧宮,而且臉色一次比一次差,隨行的太醫戰戰兢兢,生怕把腦袋給交代在了萱寧宮。
「皇上,恕老臣醫術不精,看不出太后的病情。」老太醫顫抖著心,稟報著,說來也覺得慚愧,他行醫大半輩子也沒遇見過這麼奇怪的病,太后的臉上長滿了疹子,連帶著人也虛弱了很多,甚至咳血不止,據他所知,柔太后的身體一直很好,從未聽說過有什麼病。
怎麼一夜之間就成了這樣子?
一名太醫無法確診就算了,宇文霽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傳喚到了萱寧宮給太后看病,結果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下手。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個道理宇文霽再清楚不過,若是這群太醫在關鍵時刻掉鏈子,那麼極有可能會失去性命,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們的命根子大概是能保住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於是萱寧宮中太醫們跪一籌莫展,跪了一地,春風鑽入宮殿之中,柔太后的咳嗽聲更重了些,一點都不像是突然生病,倒是給人一種病入膏肓的感覺。
人在危急的時刻總是能想到很多求生的辦法,此時一名太醫眼見宇文霽的臉色越來越差,連忙拱手道,「皇上,臣有一言。」
「說!」宇文霽常年在戰場上廝殺,身上帶著濃重的殺氣,哪裡是這群整日待在太醫院裡與藥草為伴的太醫抵擋得住的?
僅僅一個字,就把太醫們嚇得差點沒了膽子。
這名稍稍年輕的太醫咽了咽口水,抵抗著來自宇文霽那無比強大的威壓,顫聲道,「素聞平王殿下師從無風谷主,醫術超群,不如請……」
宇文霽聽到此處,已經知道了他想說什麼,臉色一沉,眼神直射這名太醫,那沉重的壓力感讓太醫瞬間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你們先下去吧!」宇文霽難得這麼好說話,眾太醫如獲大赦,一個個立馬起身,收拾自己的行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萱寧宮,生怕宇文霽一個不高興又把他們叫了回來,自己的腦袋此時就在頭頂上搖搖欲墜著呢!
太醫們離開后,宇文霽屏退了眾侍女,獨自一人站在床邊,那鑲金帷幔在風中飄舞著,一如柔太后那風雨飄搖的身體,此時,她已經睡下了。
睡夢中還時不時咳嗽,好似睡得很不安穩。
宇文霽緊握拳頭,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母後身體一向硬朗,多年來更是注重保養,絕對不可能是多年的暗疾,如今突然重病,定然是有人在搞鬼。
而放眼霜葉城,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接觸母后並對她下手的人屈指可數,他那大皇兄醫毒雙修,大多數人只看到他的妙手仁心,鮮少有人知道他同樣毒術超群。
母后突然重病,恐怕與他那大皇兄脫不開關係。
「擺駕平王府!」宇文霽冷然說道。
緊接著走出了萱寧宮,身側的小太監小跑著跟在宇文霽身後,於是一行人氣勢洶洶從皇宮裡走出,向那平王府奔去,猶如地獄的火舌,正向平王府蔓延,彷彿要吞沒那座屹立在霜葉城東部的王府。
此時,宇文昭坐在平王府中,悠然品茗,絲毫沒有感受到來自北霜最高掌權者的憤怒之氣,直到外邊傳來一聲「皇上駕到」,他才緩緩起身,走出房門,徑直向著王府的大門走去,一路上已經看到無數侍衛侍女跪下行禮,只因今日的來客是北霜最尊貴的人。
宇文昭見到宇文霽,並沒有跪下行禮,而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見過皇上。」
宇文霽額頭青筋凸起,顯然是被氣得不輕,偏偏還不能拿宇文昭怎麼樣,誰讓人家有先皇的聖旨,見君不跪呢!
說起這個,宇文霽心中就憤懣難平,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為什麼父皇就如此偏心?他不想回宮,父皇每逢他生辰便親自前往無風谷陪他過生辰,他喜歡行醫救人,父皇也支持他,而自己呢,從六歲開始,就在軍營里摸滾打爬,自己的一切都是靠著軍功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宇文昭什麼都沒有做,憑什麼就能擁有父皇的愛?
縱使自己如今已然登臨九五,可為什麼還是感到處處低他一截?
「平王殿下日子過得真是悠閑。」宇文霽來者不善,沉聲說道。
「皇上初登大位,北霜百廢待興,自然不如本王悠閑了。」宇文昭笑著說,與宇文霽的那張殭屍臉相比,宇文昭就顯得格外雲淡風輕了。
宇文霽在心裡恨不得將宇文昭千刀萬剮,在自己這個皇帝面前,也敢自稱本王,簡直是大不敬!
可是他偏偏忍了下來,不知為何,看著宇文昭那張笑容燦爛的臉,他總覺得這個男人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甚至連自己自以為做得十分周密的事情好像也赤裸裸地展示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只是裝作不知道。
宇文霽不斷地告訴自己,宇文昭不可能知道那些事……
「不知皇上清晨到訪,所為何事?」宇文昭明知故問,兩人站在花園中,臨風而立,一人身著龍袍,華貴與煞氣同在,另一人披著一身月白,飄然欲舉。
宇文昭根本沒有請宇文霽到屋子裡坐的意思,就這樣站在這繁花似錦萬丈錦繡中意態悠然,好似早就知曉了對方的來意。
「平王難道不知道朕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宇文霽濃眉一挑,黑眸直逼宇文昭,沉聲反問。
「聖意難度,本王豈敢妄自揣測?」
「哦,是嗎?」宇文霽袖子裏手猛然握緊,心裡恨極了宇文昭的裝傻充愣,於是冷然以對,終於開口了,「素聞平王殿下心懷天下,難道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女人,不覺得慚愧嗎?」
宇文昭早就猜出了宇文霽會為這件事情來到平王府,有些事情,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他用不著掩飾什麼,明人不說暗話,「趙老將軍一生戎馬,為北霜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皇上為了他手中的兵權,都能做出殘害忠良的事情,和皇上比起來,本王望塵莫及!」
「你……」宇文霽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他就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宇文昭會如此膽大妄為不將他放在眼中,竟然將這種事情都擺到明面上說。
「趙老將軍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平王這樣污衊朕,難道不知這是死罪?」宇文霽覺得自己應該拿出一國之君的手段和風範,如果自己都貴為一國之君了,還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那麼他做這個皇帝有何用?
宇文昭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唇角微微勾起,「死罪?難道皇上想背上弒兄的罪名?」
「你以為朕不敢么?」
常年在軍中的人脾氣通常不好,宇文霽能夠忍受宇文昭如此挑釁而不動手,已經算是不錯的了,他提步上前,盯著宇文昭那雙含笑的眼睛道。
「皇上怎麼會不敢呢?皇上連偷天換日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又有什麼事情是皇上不敢的呢?」宇文昭依舊笑容溫煦,好像此時此刻他所說的只是一件平凡至極的事情。
宇文霽臉色大變,努力平復著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是不是胡說,皇上心裡一清二楚。」
宇文昭絲毫不畏懼宇文霽手中的力量,哪怕眼前這個人已經貴為九五之尊,如今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初在天璃,歐陽旭只是身為天璃國師,卻處處不買天璃的賬,結果天璃國君還不得不將他奉為上賓了。
當你的手中捏著敵人的把柄時,他焉能不忌憚?
若宇文霽只是想要這北霜的帝位,自己雙手奉上也未嘗不可,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動趙將軍府!
四下無人,風來草偃,平王府里安靜至極,宇文霽武功高強,自然可以感覺到自己周圍百米之內除了宇文昭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於是盯著宇文昭,冷聲問道,「你想怎麼樣?」
「很簡單,本王要皇上還趙將軍府一世清名!」
「不可能!」宇文霽脫口而出,趙將軍府通敵叛國之罪是他定的,若是答應了宇文昭,那麼豈不是自打嘴巴?他初登大寶,正是立威的時候,怎麼能可能答應宇文昭這樣的要求?
「原來,皇上的孝道也不過如此,寧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母飽受痛苦,也不願意還功臣一世清白!」宇文昭諷刺地說,風吹起他的衣袂,朝陽的溫暖包裹著他的身軀,將他一襲月白染得橘紅。
「果然是你做的!」
本來只是有九分把握的猜測,可如今親耳聽到對方說出來,這叫宇文霽如何能不憤怒?
平王府清晨的花園中風霧凄迷,古樹森莽,漫天的香風下,桃花漫舞而起,映出一幅奼紫嫣紅的圖畫,宇文昭負手而立,並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宇文霽的話。
「是誰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救太后不是嗎?」
他的沉靜如水與宇文霽的滔天怒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少頃,宇文昭大概是覺得自己站在花園裡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於是迎著朝陽,給宇文霽丟下一句話,「皇上可以慢慢考慮,等考慮好了再來找本王好了。」
說完後轉身離開,徒留下一個怒意洶洶的宇文霽,宇文霽氣得雙手出掌,朝著花園轟去,頃刻間樹枝折斷,春花飄零,簌簌而落,將整個花園渲染得朱碧紛呈。
而宇文昭徑直向前,並沒有因為宇文霽這一過激的舉動而回頭,宇文霽的怒意他即便是背對著也能深切地感受到,只聽一聲無奈的聲音響起,「慢著。」
宇文昭嘴角微勾,緩緩轉身,「皇上可是想清楚了?」
雖只是這麼一問,但他在宇文霽出聲的時候已經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宇文霽別無選擇!
「朕答應你!」宇文霽退了一步,兄弟二人遙遙相望,無數紅花綠葉在春風中飄旋而落,落在二人的肩頭,只聽宇文霽繼續道,「不過,朕要求,趙老將軍提出告老還鄉。」
「好。」宇文昭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平王殿下難道不需要考慮一二嗎?」宇文霽有點不相信,畢竟這麼輕易答應了自己,他總覺得有些不真實,要知道,趙老將軍告老還鄉的意思便是,兵權歸自己所有,難道他自己這皇兄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皇位嗎?
「不需要。」
宇文昭再次確認,趙老將軍為了北霜辛勞一生,也是時候該好好養老了,這天下就要亂了,他並不想趙老將軍活到這把年紀還未北霜操勞,更何況,宇文霽一直覺得趙老將軍是他的人,日後就算是勉強在朝中為官,也不會受到重用,反而會遭到君王的猜忌,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被冠上了別的罪名。
這樣的現象,並不是宇文昭想要的。
他答應過書寧,會還她一個完好的父母。
趙老將軍年輕時跟在雲皇後身邊,直到三十歲才娶親,老來得女,且這輩子就只有書寧一個女兒,他又怎麼能讓他們一家從此天人永隔呢?
「那麼,太后的病何時有好轉?」宇文霽看著宇文昭那坦然的面容,轉而問道。
宇文昭涼薄的唇輕啟,望著那樹上懸挂的綠葉,緩緩說道,「趙老將軍衣錦還鄉之際,便是太后藥到病除之時。」
天穹之下,日影之中,宇文昭回答了這個最後問題后便頭也不回地向王府的幽深之處走去,清晨的陽光擦過屋檐,在他清俊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宇文霽的目光凝駐在那抹月白的背影上,須臾,才轉身向著平王府外走去。
王府外,帝王的儀駕依然恭候多時,小太監見到宇文霽獨自一人走出,並沒有多問什麼,只聽宇文霽擺了擺手,「擺駕回宮!」
宇文昭站在平王府最高的樓宇上,看著飛鳥從絢麗的朝霞中穿過,最後又隱沒在了蔥蔥鬱郁的密林里,平王府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與祥和。
不知何時,趙書寧已經挽著披風走了上來,悄悄地給宇文昭披上,宇文昭感覺到了那溫暖的披風,扭頭一看,「書寧,你怎麼來了?」
趙書寧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自己面前的男子,緘默不語,為什麼來?那個原因,她無法在他面前道出,因為她知道他喜歡的人不是她。
「對了,你爹娘很快就會被無罪釋放,到時候你們便可以一家團聚了!」宇文昭以為她是在為自己的爹娘憂心,連忙出聲道。
「謝謝你,雲大哥。」趙書寧將自己眼中殘存的一抹失落掩蓋在了捲曲而濃密的睫羽下,真誠地道謝。
如果不是他,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們之間,何需言謝?」宇文昭笑著為她拂去頭頂上的落花,這樣親昵的動作,從前他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可是這一次,當他的指尖觸及她的發梢時,他的心微微一顫,他和書寧似乎太過親密了……
「只不過,從此以後,趙將軍府不復存在,書寧,這一切你可怪我?」
趙將軍府的鋃鐺入獄因他而起,因此對於趙書寧,他始終覺得虧欠。
趙書寧深深地看著宇文昭,似乎想要將他的面容深深地刻印在腦海中,聽到他的話,她笑著搖了搖頭。
宇文昭和趙書寧就這樣站在平王府最高的建築上,俯瞰著北霜江山如畫,那連綿起伏的黛青色山巒被輕紗般的薄霧遮蓋著,就如同一頭頭沉睡的雄獅,匍匐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
趙書寧看著這樣清俊無雙的宇文昭,覺得有些心疼,誠然,他是寂寞的,而她,想做那一個與他並肩天下的女子,可惜,他的內心深處,藏著另一段深情。
不得不說,宇文霽的速度是極快的,短短三日,便將趙老將軍的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先是為趙老將軍平反,然後趙老將軍順坡下驢,提出自己年事已高,請求告老還鄉,此舉正合宇文霽的心意。
在朝堂眾臣面前,宇文霽故作惋惜,還言辭切切地挽留一番,趙老將軍心知這不過是宇文霽的表面而已,功臣請求告老還鄉,皇帝若是很輕易地同意,未免落人口舌。
不過,過程如何,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於是宇文霽為趙老將軍準備了很盛大的告老還鄉儀式,甚至在他們一家離開霜葉城的時候還親自送行,這對於趙老將軍一家,可是極高的榮耀。
宇文昭立於皇宮觀景台上,整個霜葉城盡收眼底,此時此刻,萱寧宮中柔太后的病情漸漸好轉,沒有人知道宇文昭是怎麼做到的!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踏入萱寧宮一步。
宇文昭的身邊自然有宇文霽安插的眼線,當宇文霽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只覺得一陣惡寒,有這樣一個用毒高手在身邊,他覺得自己的姓名無時無刻不受到威脅。
偏偏宇文昭又是先皇最寵愛的兒子,在民間亦擁有極高的聲望,若是冒然出手,定然會引起百姓不滿,自己初登大寶,如今正是安撫民心的時候,斷然不能對付宇文昭。
無數百姓自發前來送行,趙將軍府被圍得水泄不通,連御林軍都出動了,依然不能阻擋百姓們的熱情。
將軍府內,趙老將軍、趙夫人正忙上忙下收拾東西,戎馬半生,終於可以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了,只是趙書寧坐在窗檯前,看著窗外春光若水,手掌撐著自己的下巴,好似在發獃。
知女莫若母,趙夫人見狀來到了趙書寧身後,手輕輕地貼在她的肩膀上,趙書寧感覺到了肩膀上的手,乍然回頭,「娘。」
趙夫人年方四十,保養得宜,並不顯老,「書寧,在想什麼?」
「娘,此行回鄉,不知何時能再見到雲大哥。」趙書寧直來直往,她從未掩飾過自己對宇文昭的喜歡。
趙夫人拿著一把小木梳,給趙書寧梳理那未亂的頭髮,然後感慨道,「若是真的喜歡你雲大哥,不妨試著爭取。」
趙書寧聽罷眼睛一亮,可想到宇文昭並不喜歡她,從始至終都只是把她當成妹妹,心中不由得一陣懊惱,「可是雲大哥他……」
「你雲大哥雖不喜歡你,但也不見得喜歡別的女人。」趙夫人對這一點倒是看得十分透徹。
「誰說的?雲大哥他喜歡的人是……」趙書寧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活脫脫就是一個愛吃醋的小媳婦兒。
趙夫人短裝優雅,年輕時也喜歡打打殺殺,只是嫁人後就安分了許多,此時微笑著問,「是誰?」
趙書寧有些底氣不足,小聲道,「是鳳玖瀾。」
「就是那位碧雲島的安瀾公主。」趙書寧見自家娘親聽到鳳玖瀾這個名字時眼裡閃現的困惑,以為她不知道鳳玖瀾是誰,於是小聲解釋了一句。
「傻孩子。」趙夫人撫著自家寶貝女兒的雙頰,悠悠一嘆,心中想著這孩子怎麼就不開竅呢!
趙書寧撅起嘴,從小到大,她娘有說過她大大咧咧、不懂規矩、不像女孩兒,卻從來沒說過她傻,這個詞用來形容她,她表示很不服氣。
「啥孩子,安瀾公主已經嫁給了歐陽少主,縱使你雲大哥再怎麼喜歡也終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不可能一輩子不娶妻生子,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娶你呢?」趙夫人不忍心看趙書寧堅持了十幾年的感情到最後依然支離破碎,如此安慰道。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你想,除了安瀾公主之外,他可還曾對別的女子表現過哪怕一點點的喜歡?」趙夫人如是問道,宇文昭從小在無風谷長大,但是北霜朝野上上下下誰都知道有這麼一個皇子,趙書寧也常常跟著冷玥寒往無風谷跑,也稱得上是青梅竹馬。
趙書寧絞盡腦汁想了想,最後搖搖頭。
趙夫人滿意一笑,「書寧,若是你能讓你雲大哥心甘情願娶你,你爹和我會祝福你們的。」
「我……」趙書寧忽然站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趙夫人知道趙書寧這是害羞了,她微微一嘆,「即使你跟著我們回鄉,恐怕心思也不在這,還不如放你高飛,更何況你還如此年輕。」
她和趙老將軍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千寵萬寵,他們也不忍心看她下半生不快樂。
「娘,我知道了。」
聽趙夫人一番話,趙書寧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豁然開朗了起來,他不喜歡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自己可以倒追他嘛……鳳玖瀾先前不是說過那什麼「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么?
到了下午,趙將軍與趙夫人在家僕的簇擁下,紛紛走進轎子,整個車隊浩浩蕩蕩如同長龍般在霜葉城的主街道上穿行著,宇文昭早已在他們的家鄉關州為他們尋了一塊風水寶地養老,那裡環境優美,鄉鄰熱情好客,十分適合年老之人居住。
百姓的歡送直到傍晚才結束,宇文昭做事十分細心,為了防止趙老將軍及趙夫人在返鄉途中出現意外,還特意派了上百高手暗中保護,並非他信不過宇文霽,而是帝王家的兄弟情義實在是薄如紙片,宇文霽口中說是允許趙老將軍告老還鄉,誰知道會不會暗中下殺手,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心為上總是沒有錯的。
夕陽如血,處理好了趙老將軍的事情,宇文昭只覺得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塵埃落定了。
「伊洛,最近有沒有瀾兒的消息?」
處理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后,宇文昭才想起鳳玖瀾,那一天他離開墨畫林查探消息,誰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獲悉父皇病危的消息后,他馬不停蹄趕回北霜,中途遇上了幾十次追殺,方才回到霜葉城,可惜他……還是來晚了……
想到這,宇文昭心中有些自責,好在他生性洒脫,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沉浸在過去的自責中沒有任何意義。
「回王爺的話,在您離開南風的那個夜晚,歐陽少主親臨墨畫林,將瀾公主帶走了。」伊洛照實回答,這段時間仙雲五國還真是夠亂的,天璃東宇開戰,相楚二城僅僅兩個月就被滅掉了,嫡系一支幾乎死絕,七成隱宗圍攻幻靈山,全軍覆沒,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離不開那個女子……
宇文昭點了點頭,讓伊洛將這段時間內仙雲五國發生的大事都一一稟告,當聽到東宇天璃開戰這個消息時,他詫異了一下,「天璃與東宇為何開戰?」
「聽說是天璃無視仙雲百年公約,私自派遣鎮北大將軍率領四十萬大軍借道楚城,圍攻幻靈山,此趁火打劫之舉,引歐陽少主震怒,遂東宇攝政王之身,發兵天璃,駐紮於東城城外三十里處。」伊洛如數家珍般和盤托出,按理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北霜不可能袖手旁觀,只因戰爭會直接影響仙雲大陸的軍事格局,然而這期間先皇重病,內政尚且一片混亂,哪兒有時間去管別國的事情?
如今新皇登基,一切塵埃落定,看來天下又要風雲再起了。
「僅僅如此?」宇文昭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若是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伊洛一邊奉上茶水,一邊道,「奴婢倒是聽了一件有趣的事。」
「是什麼?」宇文昭拿起茶杯,輕抿一口潤了潤嗓子,如是問道。
「這東宇駐兵十萬與東城城外,巧的是,天璃駐守東城的四十萬大軍一夜之間全數中毒,全身癱軟。」
宇文昭嘴角抽搐,為什麼他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這個世界上哪兒來那麼多的巧合?
只聽伊洛繼續說道,「天璃國君派了國醫聖手親自前往東城查看,絞盡腦汁,終於知曉這東城士兵所中之毒為軟骨散,就在他們為配出軟骨散的解藥而高興的時候,卻發現解藥中的一味藥引玉秋草不知道被什麼人給收購了,天璃偌大疆域,所有的藥房,竟然再也找不到一株。」
「天下間能夠擁有此等財力的人,屈指可數。」宇文昭淡淡一笑,這些事情他身在墨畫林的時候也略有耳聞,只是怕瀾兒擔心,所以並沒有告訴她。
「伊洛,不是說天璃國君派了使者同東宇議和嗎?怎麼還打?」宇文昭真正不解的事情是這個。
「聽說是歐陽少主要求天璃奉上鎮國之寶玉玲瓏,結果天璃用贗品敷衍,東宇篤定天璃毫無議和誠意,於是談判破裂……」
聽到「玉玲瓏」這三個字,宇文昭眼裡閃過一道耀眼的流光,玉玲瓏……他曾聽師父說過,天璃鎮國之寶玉玲瓏里封印著一顆玲瓏草的種子,那是仙雲大陸迄今唯一的玲瓏草下落。
本來他想盜取玉玲瓏為瀾兒養胎,奈何天璃將玉玲瓏藏得實在是深,而且一路上機關重重,幾乎沒有活著盜出東西的可能性,再加上後來北霜出事了,他匆匆趕回,這件事情才暫且擱置了。
如今再次聽到「玉玲瓏」這三個字,他不由得不深想,伊洛見宇文昭徐徐站起,腳步輕輕移動,向著窗口的方向走去,心知他是在沉思,於是沒有跟上去,生怕打擾了他的思路。
初春的風帶著寒氣,從他身邊飛掠而過,他月白色的衣衫臨風飄舉,他逆光而立,分外清華。
想到真正的玉玲瓏極有可能已經落入歐陽旭手中,宇文昭心生感慨,歐陽旭果真是愛她如命……
「伊洛,替我收拾行李,我要出一趟遠門。」
「是。」伊洛恭謹應了一聲,對於宇文昭出遠門這種事情她早就習以為常了,霜葉城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他一般都不在霜葉城。
如今新帝登基,宇文昭自然也不想在這裡三天兩頭跟宇文霽相遇,偌大的霜葉城,恐怕他唯一挂念的便是自己的姑母明綺長公主了。
伊洛辦事的效率很快,而且宇文昭出遠門也總是悄悄地離開,從來都不會大張旗鼓,這一次也不例外。
翌日清晨,天際微亮,當他背著包袱,手牽著馬兒,站在平王府的西門口,正要上馬離開,卻在此時,聽到身後清揚的馬蹄聲靠近,踏踏馬蹄,輕快極了,他情不自禁地扭頭向身後看去。
但見趙書寧策馬而來,不到一會兒就停在了他的身邊,然後翻身下馬,不待宇文昭說話,便搶先問道,「雲大哥,你這……是要去哪裡?」
宇文昭本想問她為什麼沒有隨著趙老將軍回關州,可是現在看著她輕裝上陣的模樣,顯然是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問的必要了,於是回答,「去南風。」
這個回答出乎趙書寧的預料,她撅著嘴,「那我也去南風。」
「……」宇文昭有些無語,她什麼意思啊?
「雲大哥,我爹娘回關州養老了,可是我還沒到養老的年紀吧?」趙書寧生怕宇文昭搬出那套長篇大論來阻止她,於是先發制人,「我年紀輕輕,若是不好好遊歷這仙雲五國,豈不可惜?」
「話雖如此,不過你一個女孩子,雖說有武功傍身,可出門在外,總歸是不妥。」宇文昭斜睨了一眼趙書寧這身打扮,淡黃色的長衫,那張鵝蛋臉上透著俏皮與可愛。
「我可以女扮男裝。」趙書寧脫口而出,只要能夠留在雲大哥身邊,她女扮男裝又有什麼關係呢?
「書寧,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宇文昭無奈地笑了笑,以前,她總是一身勁裝,手持長劍,透著一股英姿颯爽的氣息,但今日的她,讓人耳目一新,倒真像是個溫婉的鄰家妹妹。
可是,對趙書寧甚是熟悉的宇文昭絕對不會認為溫婉可人這些形容大家閨秀的詞可以用在她身上。
趙書寧看著宇文昭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霧中淡約宛然,想著他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她的心在隱隱作痛,沉思了好一會兒,她深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前來,自小習武的她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一些,筆直而立的身軀猶如蓮池中的荷花亭亭玉立,只見她雙眸清澈,朱唇不點自紅,輕聲道,「雲大哥,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
只是這樣短短一句話,卻讓她覺得已經耗盡了畢生的氣力,她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於是韶華在這一刻好似停止了流轉,只有兩人淺淡的呼吸聲在此起彼伏。
「我知道。」
趙書寧耳朵一豎,心中暗忖,她沒聽錯吧?雲大哥的神態怎麼如此平靜?「我知道」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她緩緩抬頭,但見宇文昭嘴角邊掛著一抹淺笑,正在晨曦里盈盈望著她,趙書寧咬了咬嘴唇,只要一想到她的雲大哥行蹤縹緲不定,若是這次分開,再次相見不知何年何月,她的心就隱隱鈍痛了起來,於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踏步上前,直接摟住宇文昭的腰,撅著嘴,大聲道,「雲大哥,我喜歡你,像鳳玖瀾喜歡歐陽旭的那種喜歡。」
宇文昭顯然是沒想到趙書寧會如此大膽,竟然當街抱一個男人,幸虧現在大街上沒有人,要不然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壞了她的名聲可怎麼辦呢?
將清譽、名聲、形象等一系列詞語想過了之後,宇文昭才想起她所說的那句話,頓時感到身體一僵,女子柔軟的身體就這樣貼在他身上,他本就是大夫,感官比常人靈敏許多,尤其是在嗅覺這方面,此時她身上那淺淺的杜若香氣飄入他鼻尖,讓他瞬間有了反應。
趙書寧常年在軍營里,見過的男人成千上萬,對於這些稱不上陌生,只是這一次,她卻覺得害羞了,只因為這個男人是她所喜歡的,想要在一起一生一世的男人!
宇文昭的耳根子瞬間紅成一片,心中更是懊惱到了極點,他只是當她是妹妹,他怎麼能對自己的妹妹有這種可恥的反應?
「書寧,你先放開我好嗎?」宇文昭聲音有些低,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趙書寧聽罷抱得更緊了,心想,自己一旦放開他那麼他便會永遠離自己而去了,這樣的結果不是她想要的,儘管這樣抱著一個男人讓她很難為情,雙頰緋紅一片,卻仍然不鬆手,「我不放,除非你答應讓我跟著你。」
「……」宇文昭覺得這一刻自己是徹底被她打敗了,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抱著一個男人是很危險的嗎?
宇文昭心裡想著,幸虧她抱的人是自己,要是換成別人,那還了得?萬一把持不住,吃虧的一定是她!
眼看著天色漸漸亮了,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平王府位於霜葉城最繁華的街道上,即便是現在他們是身在側門,也時不時能夠感覺到來往的行人向這裡投來的好奇目光。
「雲大哥,我爹娘都回關州了,我現在真的是孤苦伶仃一個人了,你忍心看著我漂泊無依嗎?」趙書寧可憐兮兮地說,心裡卻在想著,死纏爛打總沒錯。
宇文昭僵在原地,趙書寧就像是一個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他思考著趙書寧的話,覺得甚是不靠譜,這丫頭自小在馬背上長大,怎麼著都不可能是孤苦伶仃的弱女子?
只是她那慘兮兮的表情,真是讓他不忍拒絕……
「書寧,路途遙遠,長途跋涉,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吃得消的!」宇文昭皺起了眉頭,在他心裡,女孩子都是像瀾兒那樣的,要捧在手心裡疼著。
「之前,我可是北霜的女將軍,怕什麼長途跋涉啊?行軍打仗,我不是比男人都強么?」趙書寧撇撇嘴,顯然是不同意宇文昭的「借口」,見招拆招道。
兩人互不相讓,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宇文昭終於投降了,「好,我答應你。」
要是再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肯定會憋出病來的,大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被一個妙齡少女如此抱著,怎麼可能會沒有任何感覺?
宇文昭這樣安慰自己,然後與趙書寧策馬飛奔,趙書寧的馬術非常好,即便是和宇文昭比試也絕對不輸,兩人速度相當,馬蹄呼嘯狂奔,一路上漫天粉紅隨風飄落,春意盎然。
一路上宇文昭都在想著剛才的事情,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就答應了她這樣無禮的要求,想到她貼在他身上時的感覺,他臉上一陣燥熱,怎麼會這樣?
瀾兒有時也會這樣抱著他,可是他卻沒有任何感覺?難道說是瀾兒對他只有朋友之義,無男女之情的緣故?
趙書寧十分開心,雲大哥願意讓自己與他同行,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娘說的果然沒有錯,不去爭取怎麼知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