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四人行
那天晚自習放學后,我跟小敏和王捷三人剛走出校門口,楚歌突然從我們身後躥出來,他早退了十多分鐘,一早就在校門口等我們。他騎著自行車,邊扯著車把上的按鈴,邊跟小敏打了一聲招呼,鐵鈴發出刺耳的叮鈴聲。小敏心細膽小,被嚇了一跳,拖著王捷加快了腳步。楚歌從後面又追了上來:「別走那麼快呀,等等我。」
王捷看向他,很率直地對他說道:「跟你很熟嗎?」
「都是同學嘛,怎麼這麼見外。」
王捷說:「哎喲,同學之間不是應該互相幫助嗎,那你就幫幫我,離我們遠遠的,哪涼快哪呆著去。」
小敏扯了扯王捷的衣角,隨後擰著眉頭瞪了一眼楚歌,也不說話,繼續加快腳步前行。
楚歌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繼續跟著,不斷死纏爛打,毫不忌諱小敏的眼神:「別這樣嘛。得,早上的事是我錯了行了吧。我知錯了。常言道知錯能改……就是好漢。」
「你還好漢呢。」王捷挑了一下眉毛,乜斜著眼睛說道,「哪個好漢會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弱者呀。」
我在心裡暗暗問候了王捷的母親,她的這句話使我很沒有面子。
楚歌看著我,說:「誒,小子,早上的事是我的錯,我不該打你。我給你賠不是。」
他的意思是彷彿當時我被他打的毫無還手之力,雖然事實也是如此,正當我尋思著怎麼從嘴上給自己挽回一點面子時,王捷又接過嘴道:「賠不是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我發現,無論是生活中還是電影里,在道歉過程中,警察出現的概率總是很高。比在打架鬥毆中出現的概率還要高。
楚歌有些惱怒,他罵向王捷:「你他媽能不能別再瞎bb了,我在跟你說話嗎,整得咱倆有多熟似的,醜八怪。」
王捷突然停下來,用力蹬了一腳地面,一直緊緊抓住她手臂的小敏由於她的突然停滯而踉蹌著顛了兩步。她不滿楚歌對王捷骯髒的話語,對她怒目而視,她本想一字一頓地喊他的名字,但是他的名字裡帶著一個「歌」字,情緒控制不好便會喊成「楚哥」,多少帶點曖昧的嫌疑,於是索性也不喊了,睜著漂亮的眼睛看向他。而王捷則大咧咧地扯開嗓子罵道:「你才他媽給臉不要臉呢,好聲好氣讓你滾你還死皮賴臉地跟著,非要老娘給你來一脾氣是不?」
「嘿!夠辣,不過不是爺喜歡的那一型。好男不跟女斗。」他對小敏說,「小敏同學,載你一程?」
他拍了拍腳踏車的後座,
小敏說:「不必了。楚歌同學,請你以後不要這樣子了。這樣不好。」
「有什麼不好,同學之間互相幫助來增進感情是必須的嘛。要不請你們仨吃吃夜宵,當作賠不是?」
「不必了。」我們三人繼續走著,他繼續在邊上跟著。路上時有一些目睹過早上食堂事件的學生朝楚歌打招呼。
「情聖,早上那一手真棒。」
「呵,都送上啦。」
「嘿,加油!」
楚歌朝他們一一揮手致謝。
一般說以上那些話的都是男生,女生則遠遠的在一旁竊竊私語。
a說:「哇塞,好酷哦,騎腳踏車的樣子都這麼酷,校服隨風飄逸的樣子真夠瀟洒,你們說咱班那群男的穿起校服來怎麼就那麼不對味呢。」
b說:「他是幾班的,好像是叫楚歌對吧?」
c說:「要是有人能向他那樣跟我表白,我一定答應跟他交往。」
a說:「七班的,啊呀,他朝這邊看過來了。」
b和c一起說:「不會是看我吧,在看我吧。」
為了不致引起騷擾,我們選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回去,楚歌緊緊跟在旁邊,時而悠然自得地吹著口哨,時而騎著腳踏車圍著我們繞了一圈又一圈並表演雙手撒開車把的絕技,時而又自顧自地說話,即使我們都沒有理會他,他也仍舊說的很高興,興緻一來又幽幽地哼起歌,情到深處就扯開嗓子唱起來,隨後又談論起當今娛樂圈的格局。
「謝霆鋒雖然很強,但是我看周杰倫遲早有天會超越他。你們知道周杰倫嗎?台灣那個,你永遠不知道他唱的是什麼,但是他唱的歌就是很有味道,《可愛女人》聽過嗎?我唱一段給你聽。咳,漂亮的讓我面紅的可愛女人,溫柔的讓我心疼的可愛女人,可愛的讓我心疼的可愛女人……好像是這麼唱,歌詞寫的真好,就跟我對你的感覺一樣。」他邊踩著踏板,邊歪著脖子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小敏,由於夜黑風高,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於是他索性繼續哼著歌。
原本我們要先送王捷回家,之後再送小敏回去。然而由於有楚歌這個不安定因素存在,王捷不放心只讓我一個人送她,於是決定一起先送小敏回去。這個決定更叫我覺得很沒有面子,好像楚歌現在沒有對小敏動手的原因是在忌憚王捷似的,王捷一不在,我就沒辦法照顧小敏。不過或許在王捷心裡,我始終只是個小弟弟,儘管只差兩年,但這兩年的距離會讓她在心裡形成一股超越性別的使命感和優越感,何況她還是一個母愛泛濫的女子。
到了小敏家所在的村口后,王捷警惕地看向楚歌,問:「你還不回去?」
「到了?」楚歌環顧一下四周,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景緻,遠處看不通透的黑暗中,隱約有幾盞零星而晦暗的燈火在熠熠跳躍著。他問小敏:「你住這?」
小敏沒有搭理他,她向我們道別:「你們回去吧。」
王捷對楚歌說:「你還不走?要我喊她爸出來趕你走嗎?」
「幹嘛呀這是,弄的我跟一人見人厭的色狼似的。我是護花使者懂嗎?」
「護花使者……」王捷嗤笑著。
「你別樂,我護的是小敏這朵水仙花,不是護你這坨牽牛花,你先別自作多情。現在壞人雖然多,但是你的話應該可以安心地活下去,只要壞人沒有瞎了狗眼,就絕對不會對你出手的。」他一臉誠然的表情,更叫王捷生氣。
王捷剛要發火,小敏再次拉住她,小敏對楚歌說:「你為什麼要這樣?」
楚歌顯得一臉迷惑:「什麼為什麼?」
小敏蠕動著嘴唇,不知該怎麼說,隨後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回道:「為什麼會說喜歡我,還要這樣纏著我?我們認識還不深不是嗎?之前甚至還未講過話。」
楚歌笑了,這次他笑的很溫柔,我能感覺到在那股笑容中隱隱約約匿藏著一股淡淡的莫名的情愫,他的笑容已不似之前那麼無賴,他低下頭扭了兩下車把上的按鈴,鈴聲在空寂的夜裡顯得更加空靈,聲音彷彿要穿透濃稠的黑暗,遁向遙遠的遠方。
他說:「你果然忘記了。」
「忘記?」小敏疑惑地問著,「忘記什麼?」
楚歌快速撥弄著車鈴,鈴聲急切而尖銳。「拜拜,明天見咯。」他踩起踏板騎遠了。藍白色的校服漸漸在消失在黑暗中。
「真是神經病。」
在送王捷回去的路上,王捷仍舊忿忿地罵著他:「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無賴的人,真是不要臉。氣死本姑娘了,不行不行,消消氣,消消氣,再氣下去會老十年的。」
從老娘退化到本姑娘的王捷是那種有人跟她對罵,她會越罵越起勁,越罵越開心的類型,一旦只能對著空氣罵,那股勁會一直憋在心裡,直憋得她頭疼腦熱,心虛氣短。簡單說就是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對面弱到跟空氣一樣,她就只會自損八百,傷敵為零。再簡單一點說,她刀子嘴玻璃心。
她數落了楚歌不下數百遍后,發現這樣做並沒有實質的作用,於是改成對我進行人身攻擊:「我說衛東,好歹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怎麼不對他來兩句。太不是爺們了。」
「君子動手不動口。」隨後我意識到自己說反了,好在王捷腦筋轉的比較慢,沒有發現。她想想覺得有道理,說:「你說的對,難怪他跟一娘們似的凈貧嘴,原來不是君子,他就是一小人。」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含糊地連帶著把自個也給罵了,「那你怎麼不揍他,早上他都那麼對你了,我要是一男的我早掄起椅子就朝他砸過去,直砸的他腦袋開花,紅的,白的,黃的,綠的都有。」
我告訴她:「食堂那椅子是固定的,你掄不了。而且我再著重重複一遍,那小子當時來陰的,我沒有提防。不過他也受過處分了,今晚也道過歉了,我無所謂的。只要他不對小敏做什麼。」
「他要是對小敏做什麼呢?」她睜圓了眼期待著我的回應。
「一個字,揍他。」
王捷呵呵傻笑,笑完拍著我的肩膀,義正言辭地說:「放心,我會保護好小敏,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小敏。」
「好!組織信任你。組織就將這一艱巨而又偉大的任務交託給你,你必定不能叫組織失望。」
「保證完成任務。」王捷朝我敬了一個軍禮,我將空氣遞到她手裡,她莊嚴地接過,塞進兜里。
我欣慰地看著她:「好嘛,祖國的未來就交託在你手上了。」
多年來王捷一直很好地遵守著這個約定,她像天使一樣守候在小敏的身邊,儘管傷痕纍纍。直到十幾年後,她去了紐西蘭,並在那裡紮根,直到死去。王捷留給我們的最後一句話是:「因為,那裡有屬於我的新世界。」而這些年來的一切,如過場一樣被拋棄在她的身後,只不過一個轉身的時間,那些便已成煙灰,隨著飛機引擎巨大的轟鳴,永遠地灰飛煙滅在藍天白雲下。
而她究竟是在怎樣的一種滋味下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卻無從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