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能說的秘密
駱林不敢回頭,只想蹲下去,把地上的鑰匙撿起來。
這樣的動作段非怎麼看得下去,手伸出去猛地把駱林拽得轉過身來。他個子不高,兩隻手卻緊緊箍住駱林肩膀。
算起來段非已等了駱林有近二十個小時,期間滴水未進,更未用過餐。傭人都被他吼了回去,實在累得撐不住的時候他便靠著樹籬睡上十幾分鐘,但不過多久就會被驚醒。他固執的盯著何家別墅的門前,等著車燈再照過來,帶來他等的人。
這樣的行為算得上不可理喻,然而段非還是固執堅持。一直等到了早上,他神志都迷濛,更加只記得「等人」這一個念頭。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脫水脫力,連帶著看不清駱林的表情。
幸而他的手上還有力氣,能讓他抓到想抓的東西。可他不知道,他這潦倒的樣子落在駱林的眼裡,依然是怨懟兇狠的。駱林低著頭,想往後退,卻抵在了門板上。
段非察覺到駱林逃開的意圖,忽的就氣急攻心,對著駱林的臉一掌扇過去。他已失卻了控制力,這一掌便用了十成力量,把駱林打得側臉過去。手指上的麻痛傳過來都變得模糊,段非喘著粗氣,向駱林的臉貼過去。
「……」
段非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發出幾聲粗糙的不明所以的聲音。他用了大力氣,想說一句「你跟我回去」,偏偏什麼都說不出來。
駱林整個人貼在門上,抬起手捂住了臉,絕望地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段非眼前開始昏黑,只死死攥住駱林的領口。他多想吼出一句我才不是要你道歉,卻苦於怎麼也發不出聲來。駱林整個人都在顫抖,在這僵持的時間裡近乎崩潰。
終於段非鬆開了手,直直地癱倒在了地上。駱林無聲的滑坐下來,屈膝抱住了頭。
……
「都好久不見駱先生了……上次段少一個人來看診,可是把我嚇一跳。」
——黃凱仙黃醫師和段家老爺交好,這回被通知說段少得了急症,特地從診所趕來段宅看診。此時他只奇怪那駱姓管家的面色怎麼這麼不好,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溫柔風度。
駱林只望著床上的段非,眼神卻有些空蕩。他半響才接了黃醫師的話茬:「……生病?什麼時候的事情?……」
「呵,就幾天前,段少胃潰瘍又犯……駱先生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他這幾天喝酒喝太多了,你也該勸勸他嘛。」
駱林依舊是看著段非,良久才道:「前幾天我不在。」
醫生「吁」了一聲:「怪不得……你在的時候,段少玩得再怎麼凶,還算是健健康康的。唉,他現在患上了一堆的上呼吸道炎症,再這麼不注意下去,怕是要得肺炎了……」
駱林垂下眼睛,沒再說話。
黃醫師看完診,掛了水開了藥單便離開。駱林禮數周全的將人送到了門口,等人開著車離開了,他站在段宅的門廊上,只覺得心累,腦中也一片漿糊。
段非昏過去時,他整個人是懵的,發獃了很久才想到將人送回段家。也就只有幾步路,駱林將段非的手臂繞在自己肩后,慢慢的走了回去。傭人們自然還記得自己,手忙腳亂的來幫忙,於是也叫來了醫生。
……然後接下來呢?要做什麼?
駱林想不出來下一步,不自覺地挪動腳步,在走回段家客廳后再停住。他站在那大廳的中央,看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了一個黑衣的發福的男人,正翹著腳,手裡舉著的報紙遮住了臉。他正疑惑那人是誰,那人卻把報紙撤了,笑眯眯的問他:「您是原來的管家?」
駱林也努力撐出一個微笑:「您是?」
李大宇擺擺手:「現在在這兒管事的,算是您的繼任者。您叫我李叔就好。」
駱林沒理會那憑空多出來的輩分,卻對著李大宇的動作皺了皺眉。他禮貌的說道:「李先生,管家這樣坐在主人的沙發上,似乎有些不妥當。」
哪想李大宇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管他。少爺病了,老爺不回家,坐坐又怎麼了?誰還拘泥那種東西。」
認真的駱林對這種發言最是反感。他看了一眼座鐘,然後問道:「離開飯的時間也不早了。你不去準備今天的菜譜么?」
李大宇又噓一聲:「哪用那麼麻煩?廚子愛做什麼做什麼,反正少爺也沒提過要求。我覺得他是根本不想吃飯吧,更不用上心啊。」
駱林的好臉色一點點的褪乾淨:「少爺怎麼做是他的事情,但我覺得管家該做好自己的本分。」
李大宇笑得開心:「那樣不累嗎?你也是被折騰夠了才辭職的吧。說的好像那位少爺是什麼善人一樣……你這麼端著維護他,又沒有人會給你錢嘛。」
駱林對這種無賴似地發言感覺不齒,心裡想段非會落到這個地步,大抵也有這管家的幫忙。
他現在著實放心不下段非,然而要他現在來幫手……他有什麼資格?連段非都一副對他恨之入骨的樣子,這房子里已經沒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駱林長呼一口氣,手一甩,狠下心來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若不是那時候段老爺忽然的回了家,估計之後也不會有那麼多糾纏不清的故事。
段長山一手拿著外套,穿過門廊站在了客廳里。
「駱林。」——他如是喚道。
駱林的動作定住,只能孩子一般無措的看著段老爺:「老爺……您怎麼回來了?」
段長山苦笑一下:「我的兒子病了,我趕回來算不算人之常情?」
駱林低下頭來,覺得自己的問話真是無腦至極,不再好意思回答。這時李大宇已將報紙藏在身後,站起來候在了角落裡。
段長山輕咳一聲:「駱林……我剛看你,是要走了?」
駱林不知怎麼回答。
「……家裡也就你一個算是熟面孔了,但是段非說,你被他趕走了……你是,真的已經離了段家嗎?」
駱林咬咬牙,回了一聲「是」。
段長山嘆了一口氣:「段非狀況不好,我只放心你一個照顧。算是我段長山求你,你要是有空,還是回來看看他……好不好?他做過的錯事,你要怨,就怨到我身上吧。我知道這請求算得上不要臉,還請你看在我一個做父親的份兒上……」
……自從夫人去世,多少年駱林都沒聽見段老爺用如此口吻說話。駱林的心腸那麼軟,怎麼可能不應下來。
接下來,段長山倒是轉而對了李大宇:
「李先生,我預支了你一年薪水,是讓你主持打理這個家。段非有什麼做的不好,你向我講,我自然會補償你……」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還沒大度到讓我自己的兒子受委屈。他不太聰明,受了排擠也不會訴苦,但是請你也別當我是個瞎的。這回權當給他賣教訓,不過我希望,今後你能做好自己該做的。」
李大宇尷尬而畢恭畢敬的應了一聲,轉身退下了。
……
駱林終究還是決定在段家侯著。段非一直沒醒過來,他便拉了椅子過來守在床邊,偶爾站起來試試段非額頭上的溫度,發現還是持續的低燒。他自去煮了粥,然後讓傭人給段非餵了幾勺下去。他自己不去喂段非,是生怕段非起來後知道,又是一陣生氣。他心裡覺得難過,不敢再看段非的臉,只慢慢的把段非的衣櫥又整理過一遍。直到沒有事情可做,他才認命般長久的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發獃。
漸漸地天黑下來。段非的房間沒開燈,也跟著暗下來。胡思亂想的駱林在黑暗裡終於反應過來,拔腿便往房子外面跑。
他呼呼地喘著氣,在何式微門前猛地按了一陣門鈴,忘記自己的褲子口袋裡還有鑰匙。
片刻后,何式微「啪」的把門打開。看清楚來人之後,猛地大吼出聲:
「這都八點了!!我都回來了你他媽的怎麼才回來!!等了那麼久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拜託我不是昨天才跟你說過不要再嚇我嗎!!」
何式微整張臉都板起來,胸膛起伏的厲害。這掛心的程度已經在駱林的意料之外,他只能看著何式微,眼神里露出些許惶恐和自責。
何老闆對這無辜的眼神沒轍,長呼了一口氣:「……說吧,去哪兒了?」
駱林老實回答:「對面房子。」
何式微的眼睛瞪起來:「那裡住的不就是上次打你的那小子?等一下……」他湊近了些去看駱林的臉,然後勃然大怒到:「你的臉腫了!是不是又是那小子打的?我操他媽!得寸進尺了還!!」
這麼說著,何式微就噴著怒火要往門外擠。駱林努力地把他推回去:「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事的……」
何式微卻沒有他那樣的好脾氣:「沒事?你的臉腫了你說沒事?!駱林我謝謝你但你是個模特!所有打模特臉的人都應該去死你知道嗎?更何況還是那麼個欠揍的小兔崽子!!」
駱林的耳朵被何式微震得疼,也只好放開聲音:「不是他的錯!他是我上一任的僱主……臉是我自己撞的你要罵就罵我吧!」
駱林閉著眼睛吼了這麼一句。何式微終於是不再往外擠了,垂下眼睛喘著氣,看著駱林的臉。
「……疼不疼?」
他啞著嗓子問道。
駱林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疼……我記住了,下次受傷,絕對不傷到臉。」
何式微拿他沒轍,將門大開了,讓他進去:「……總之回來就好。我有事要問你,進屋再說。」
駱林卻搖搖頭:「我現在不進去了。還得趕回去……到那房子那裡,有點事要做。明天回來了,再詳細和你講。」
「能有什麼事?那屋子裡死了人也跟你沒關係。」
駱林無奈的笑笑:「我原來的少爺——就是那個打過我的,現在病倒了。我要是不去看著,估計要真出人命了。」
何式微「嘖」了一聲,乾脆來扯駱林的手:「那屋子裡的傭人都死光了?你回來,別摻和那爛人的事情。」
駱林掙脫了,然後認真道:
「我真的得回去一趟。我保證這件事不會耽誤明天的工作,也能在早上之前趕回來。何大哥?」
「不許。」
「大哥,算我求你……」
何式微受不住那軟化的語氣,煩躁的撓了撓頭髮,終於撂下一句:
「受不了你。早點回來。」
駱林笑著應一聲,回去做他未竟的照顧病患的工作。
他和何式微都沒想過,先前那番對話,究竟是應該多親密的人之間才能說出來的。
……
那天晚上駱林沒能睡在床上。他在段宅那黑洞洞的房間里,坐在毫不舒適的椅子上,度過了大半夜。
他彎下腰,額頭抵在合十握緊的雙手上,昏昏沉沉而斷斷續續的打著盹。每次身體不自覺地前傾,他就驚醒過來。他於是條件反射的去看段非的狀況,看見段非沒什麼異狀,又安下心來。
甩甩頭,他開始想不明白,如果段非是這樣等了他一夜,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這麼累,這麼辛苦。
他苦笑一下。
月光自沒拉窗帘的窗口照進來,落在段非的被子上。
駱林揉揉眼睛,看段非睡夢裡還是一副不舒服的表情,不由得覺得心疼。
……已經早就過了三點。他等了這麼許久,段非終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駱林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失望還是輕鬆。他兀自起身,離開了這座已經靜悄悄的宅子。
他心裡被那個不能出口的秘密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現在只盼著能夠一覺睡下去,再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