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莫忘當初為官心
房中,爐火正熾,圍坐的三人卻是各懷心思。
岳雷沉默了片刻,隨後試探性的問:「王爺,陛下的病情當真是無葯可醫?」
「不錯,宮中御醫都是本王的人,每日陛下的病情備註,本王可是時刻的關注著。」柴叔夏說著,嘴角露出冷笑,「如今的他,早已經苟延殘喘了!」
「唉,真是沒想到會患這種怪病,下官倒是聞所未聞……」岳雷談到葉宇的怪病,神情中不免有些複雜。
孔德賢是痛恨葉宇毀了孔家萬世基業,將他孔氏儒學從高高的信仰神壇上拉了下來。
當今大宋國策,就是以清流大學為建設模板,不再推崇儒學入仕的單一格調。
這讓他們這些只會識文斷字的大儒,將來又該如何自處?所以孔德賢對葉宇的痛恨,才導致如今加入晉王的陣營。
而他岳雷,如今回想過往種種,越是到了最後關頭,就越是心緒難以平靜下去,因為他曾經猶豫過。
他一直猶豫,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他加入晉王的陣營,倒沒有與葉宇太大的仇怨,他只是想重拾父輩們的軍中輝煌。
但岳雷這個願望還沒有實現,就一而再的受到朝廷打壓,更是在朝廷南征北伐中,嚴格杜絕重用他們這些岳家軍的後人!
又加上當年他與叛亂福王聯姻這層嫌疑,岳雷深知自己恐怕此生無望了。
所以,當初在柴叔夏有意拉攏的情況下,他才頭腦發熱成了晉王黨的一員。
柴叔夏倒是沒能捕捉到岳雷的異樣,而是平靜地說:「道家有雲,凡是物極者,必反也!生命的長度與智慧的高度,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關係!所以有聰慧者,其壽命不長一說。」
「所以,與其說陛下是患了不治之症,倒不如說是他用生命的長度,在換取他那難以解釋、也使得後人難以企及的智慧之火!」
「王爺,陛下的病情拖了這麼久,以下官來看也是變數啊!」孔德賢嘴角露出冷意,隨後進言道,「為防止夜長夢多,倒不如……」
話說到這兒,孔德賢便沒有再繼續下去,但所傳達的意思已經很明確。
「哼!孔大人,你這可是弒君!」柴叔夏眉眼一掃,冷冷的哼了一聲。
孔德賢頓時有些慌亂了,話剛說出去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想法太大膽。
面對柴叔夏的質問,孔德賢強作鎮定辯解道:「王爺誤會下官了,下官只是不忍陛下受病魔折磨,這才有感而發,還請王爺恕罪!」
雖是不經縝密考慮的『失口之言』,但卻無疑表露了心跡!
「據御醫的診斷,以及內侍總管劉武岳回報,陛下最多只能再撐十日,本王又何故多此一舉呢?」柴叔夏說著,端起熱氣氤氳的香茗,不禁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他終究是太后的愛子、本王的親外甥……」
接下來,三人在房中商議了許久,在各自安排分工之後,這才於傍晚時分離開皇宮。
……
京城,蔣府中,燈火依舊明亮,但是書房裡的人,卻是神色黯淡、落寞無聲。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個中年男子輕步走了進來。
「昌建,客人們都走了?」蔣芾微合的雙目沒有睜開,而是用滄桑的語調詢問來人。
來人正是蔣芾的三子蔣昌建,蔣昌建看著父親微顫的鬍鬚,輕輕的回了一聲:「是的,孩兒已經送他們離開了。」
「他們這些人,一定跟你說了不少抱怨的話,是不是?」
「呃……是,沈大人、王大人他們……」
蔣昌建剛準備說下去,卻被蔣芾出聲打斷:「一定是抱怨貶官的不公,以及希望聯合起來向陛下進言?」
「父親睿智。」
「睿智,嗬,為父若是睿智,就不會落得如今這步田地了!」蔣芾自嘲一笑,隨後睜開雙目看向蔣昌建,「這些人一有事就到老夫這裡,那老夫又要尋何人述說?」
蔣芾看著桌案上手抄的一份公文,是越想越覺得氣惱:「如今江淮地區洪水泛濫,州府官員的奏報猶如雪花,可這些食朝廷俸祿的官員們,卻是都在顧及各自前程,對這些災情卻視而不見!」
「父親息怒,岳霖岳大人不是已經……」
「那有什麼用!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他岳霖又能救活多少百姓?」蔣芾憤恨不已,拍著桌子,「要是當初他岳霖不畏懼晉王黨,老夫又豈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
蔣昌建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然而這一幕,卻被心細如髮的蔣芾看得真切:「有話就說,莫要吞吞吐吐!」
「孩兒覺得……」
「覺得什麼?說!」
家教極嚴的蔣家,蔣昌建早已經對父親存有畏懼之心,所以自然不敢直言不諱。
但如今父親一再逼迫,蔣昌建便壯起了膽子:「孩兒覺得,岳大人當初沒有錯!」
「嗯?」
「孩兒斗膽請問父親,若是您仍是身居宰輔之位,是否真的有心思顧及江淮百姓?」
「大膽!依你之意,是為父沒資格擔任宰輔之職了!?」
蔣芾這一聲怒斥,逼得蔣昌建直接跪在了地上:「父親息怒,孩兒只是舉例說實話而已!」
「你!……」
「請問父親,承天元年,六月,江南三州旱情嚴重,父親身為宰輔可曾用心處理此事?」
「廢話!為父當初可是……」
這次輪到蔣昌建搶話了:「可是那一年,卻有六萬百姓成了流民,若非江南米商集體平定米價,那一場旱災又將餓死多少人?」
「這……為什麼官府……」
「官府?貪污藏私官員還少嗎?」蔣昌建打開了話匣子,「這些民生民苦,父親身為宰輔又有何作為?孩兒記得,那個時候,父親正在與陛下暗中較勁!」
當初葉宇力促朝廷文武並重,蔣芾可是在暗中沒少較勁。所以在江南旱情的問題上,蔣芾的確沒怎麼上心。
一席話,把盛怒蔣芾說的是啞口無言。
「岳霖岳大人前往江淮賑災,就算是杯水車薪,但也是身為臣子的態度,至少要比在朝中只會勾心鬥角,說著不痛不癢的儒學言論,要強上何止百倍!?」
蔣昌建見父親沉默不語,於是語氣稍緩了些:「方才父親也說了,那些前來訴苦的官員們,只顧著官位晉陞,何曾在意過天下百姓?」
安靜地書房裡,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蔣芾神情幾經變幻,最後卻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權利的位置坐久了,就會變得利益熏心,為父也常常告誡自己。但回想過往這麼多年,為父竟然也丟了當初的赤子之心!」
「父親……」
蔣昌建抬眼看向父親,彷彿父親蒼老了許多,但渾濁的雙眸卻似乎有了神采。
「昌建,不要再說了,為父明白,此事為父自會襄助岳霖賑災,雖說為父如今罷免在家,但也算是桃李滿天下,相信會對江淮賑災有所幫助的!」
蔣芾停頓了一下,隨後想到了什麼,「不過晉王此次意欲改立太子一事,為父覺得其中頗為蹊蹺,覺得這事情背後並不單純,所以……」
就在話音未落之際,突然一道黑影閃現窗前。
低沉的聲調,露著詭異的滄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衛國為民,莫忘初心!」
「誰!」
不等父子二人反應過來,一封書箋落在了蔣芾的面前。
書箋猶如刀片入木三分,牢牢地釘在書桌上。當父子二人循聲望去時,人影已然消失無蹤!
「父親,我去追……」
「不!……不要追!」燭光下,蔣芾瞪大了雙眼,緊緊地盯著書箋,失聲道:「這,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