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話間,兩個童子謝阿朔跟謝阿福一道來了。
謝家供養著一個教書先生,他們一早起來要緊的不是侍候兩個公子,而是去照顧老先生起床,然後打掃了書房才會來找大公子和小公子。
謝慧齊囑咐了他們先去空坪玩耍一陣,這時候紅豆叫人回來,也跟她一道進了廚房去弄早膳,粗使丫頭也會做廚房裡的事,但皆多是按大小姐的意思打掃好廚房,做飯也是煮個粥做個燉菜應急之流,再精緻些,只得謝慧齊跟蔡婆婆下手了。
謝進元俸祿不高,養活一家四口倒是不愁問題,就是養活這一大家子卻是不易。
因得罪了太后,上頭又壓迫謝家,謝家得罪不起上頭,只得把謝進元逐出了家族,謝進元身為謝侯府老侯爺的嫡次子什麼也沒得,只帶著兒女和妻子的嫁妝出了府,被外放到了河西。
但這些年入不敷出,謝慧齊母親的那些銀兩也花了近一半了,她到了河西不久就接了父親手中家中的銀兩,當家才知柴米貴,這些年下來,方方面面真是能省就省,生怕弟弟們還沒長大,家中一個銅子都拿不出。
她也不是沒想過生財之道,可上頭是有人盯著他們家的,恨不得他們家完蛋,當年她祖母可憐她爹,儘管不能明面幫著他們,但還是想了法子,轉了好幾道手法給她爹塞了些銀子,可那銀子到最後都被人奪去了,她先前也試過自己種菜,綉帕子出去賣,不圖大錢就圖節餘些零錢省點小頭,可這事也不過進行了幾天,就有生人跳出來罵賣帕子的紅豆,砸賣菜的周圍的菜攤子,兩個人都是受了傷回來的,她爹事後也查過這事,那些人憑空消失,居然連鬼影子都查不到,謝進元自此攔了她的主意,謝慧齊也知道有人想生生磨死她家,也是自此擱下,不敢再想往外發展了。
但自此她就過得更省了,菜是家中種,雞鴨鵝樣樣都養,如果不是家中太小,她連豬都恨不能養幾條,衣裳就更是自己縫,她連織布都學著了織,不過十三歲,被逼得沒用幾年學的本事比她前世差不多近三十年學的還多。
可就是這樣省,手裡的錢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謝慧齊帶著紅豆攤了蛋餅,十個雞蛋,攤了三個大大的有兩個雞蛋的蛋餅,黃黃嫩嫩的雞蛋餅煞是好看,另四個,她拿著攤了十一張餅子,顏色就不顯得那麼好看了。
一頓十個雞蛋對於他們現在的家來說已是很奢侈了。
謝慧齊並不介意讓弟弟們知道家中的節拘,但在衣著吃食上卻從不願意委屈著他們,本來沒了娘親,父親成天不在家已經讓他們夠缺失的了,再在物質上還要短身為小孩子的他們的衣食,她是真不忍心,也做不到。
這頓也就攤了三個純雞蛋餅,謝慧齊就不讓弟弟們跟她一道用膳了,省得他們讓她,她讓他們去跟老先生一道用,她則和紅豆他們一起用了。
這時候周圍也回來了,跟謝慧齊稟道,「衙門裡的人說咱們老爺去屈南捉賊去了,這次捉的是大賊,要得了一段時日。」
謝慧齊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又想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這心稍稍安穩了一點。
周圍領了他的五張餅子和一盆粥去了,他正十六歲長身體吃多少都不夠的年紀,謝慧齊太好的供不了他,也只能從量上補了。
剩下的六張餅子,阿朔阿福兩張,另四張就是謝慧齊蔡婆婆紅豆和干雜活的丫頭阿菊的。
餅子里攤了雞蛋,在這年頭來說也算得上是好的,而且謝慧齊跟他們吃的都一樣,下人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也知道主子仁厚才這般對待他們,換別家的下人,一早能得一碗粥也算是仁慈了,更別提河西大多數有奴僕的家裡一天頂多就朝夕兩頓,哪能隨主子似的一天三頓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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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菜地和養的雞這些都是阿菊周圍他們忙,謝慧齊也就是費費心,這時候有幫手的用處就顯出來了,要是讓她自己一個人忙這麼多事,她早累死了。
入了秋,白日就明顯地短了,這日酉時剛過一半,太陽就落了山,雞就在窩前打轉了。
天就快要黑了。
謝慧齊剛從織房出來,阿菊就來報,「小姐,我今天撿了六個雞蛋,九個鴨蛋,七個鵝蛋,等會是不是要給大郎和小郎煮兩個雞蛋?」
阿菊是謝慧齊在河西買的下人,她小時候臉上被開水燙了疤,一張臉大半張被毀了,她個頭又矮,人生得粗壯偏又瘦,顯得頭大無比更是醜陋,她腳還有點跋,整個人顯得呆笨無比,過了二十都沒嫁出去,大忻朝年過二十不嫁的女子是要給官府交銀子的,她家裡人不願意再養她就把她賣了,她確實也有些粗手粗腳,細緻活干不來,但許是在家中做慣了農活,連柴也劈得,謝慧齊買來她也不虧,家中有了她跟周圍,至少柴房和菜地的事都不需謝慧齊費太多的心。
阿菊則是跟了這家子人,雖然活還是要做一點,但至少不用被爹娘和兄弟又打又罵了,晚上也還有個飽覺睡,不用從天亮就幹活干到半夜雞打鳴,很是忙得開心,成天傻樂,有什麼事,例如雞鴨鵝生了幾個蛋都會顛顛地跑來跟謝慧齊報喜,都已不太記得以前的不幸了。
聽到她傻兮兮的報喜,謝慧齊笑彎了眼,道,「那就煮兩個吧。」
「誒,那我去煮。」阿菊就又跑了。
白水煮蛋她可會了。
「小姐,可是要做晚飯了?我看老先生那邊許是有點餓了。」蔡婆婆端了一簸箕的干腌菜葉子回來,碰到謝慧齊,趕緊問。
天入黑了,曬著的乾貨也得往回搬。
謝慧齊抓了抓簸箕里的干腌菜,嘗了嘗味,覺得鹽味跟水份都差不多了,說,「明天再曬一天就可以入罈子吧?」
「是差不多了,明天曬好我就入。」蔡婆婆忙道。
謝慧齊這時候往門邊看了看。
他們家早就沒了先前住在侯府的風光,現在就一個一進的院子,推開大門就可以把整個家看遍,他們站在廊下,也完全可以看到大門……
蔡婆婆見她往門邊看,就知道她在等著誰回來,不由嘆了口氣,「這都入黑了,老爺今晚許是又不回。」
說著就把簸箕擱進雜屋,出來摘起衣袖就往廚房去做飯。
謝慧齊也是一道要去的,但還是去了門邊打開門往外瞧了瞧,偏著頭尖著耳朵聽了聽,沒聽到馬蹄聲,只好失望地收起身關起門,往廚房去了。
那廂孫老先生也停了課,出來透氣。
二郎好動,早就給他搬椅子去了,大郎則去替他倒了茶水來,是他姐姐曬的花草茶,裡頭還添了甘草,他們很先生很喜歡喝,就是休息回家也會帶些回去。
孫先生是謝家為兩個公子請的教書先生,考了近四十年也只考中了個舉人,進士卻是不能了,大忻舉子除了被達官貴人舉薦才有可能當官,要不然就非得進士才會被許以一官半職,孫老先生考到五十多歲還是個舉人,彼年又喪妻,膝下兩個兒子又分了家,家境都不算好,他也就不再去考了,自此當了個教書先生,以此養老。
在河西,好人家是不願意請孫老先生這種考了一輩子也沒考出個一官半職,連師爺也沒當過,晚景還凄涼的人為先生的,謝慧齊倒是不在乎這個,而且她也請不起好的,想著這老先生總歸是念了一輩子的書考了一輩子的試,再不濟也有得是經驗教給她家的大郎二郎,所以就把這尊老菩薩請進了家來——一年束金為五十兩的教書先生對於他們家的情況來說確實是菩薩了,她一月支出的全家用度也不過半兩銀子。
她當時其實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河西城內好的學堂不收他們家的孩子,就是一般一點的,也是隔他們家好遠,而且那都是人家族內的學堂,求進去也未必容易,她也只有割肉請個年齡大得足以當她爺爺的老先生進家這一途了。
可就是這樣,她防了又防,外頭也還是有說她閑話的。
謝慧齊進了廚房,蔡婆婆見她挽袖,忙道,「我來,你一邊歇著去。」
織一下午的布了,她該歇一會了。
謝慧齊也沒搶著干,摸了下進來提開水的大郎的頭,朝他笑了笑。
大郎回了他阿姐一個淺笑,就提著熱在灶火上的鐵壺出去了。
「唉……」看到她的小姐生的大公子提著鐵壺出去了,蔡婆婆有些心酸,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家姑爺是侯爺的嫡子,又是武狀元,她的小姐是原本戶部侍郎大人的嫡女,才貌雙全,可現在弄到這個她的兒女都要干粗活的地步,她心裡苦,難受得很。
蔡婆婆抿著乾乾的嘴唇,這時手上涮鍋的力道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