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夢童
趙亮和伍悅離開笑緣居後邊走邊聊,話題始終離不開在笑緣居見到的漂亮女人。
伍悅嘖嘖讚歎「這姑娘是誰啊?太正點了!太有范兒了!你看見那車了沒!這誰家的千金啊!想當年漢光武皇帝曾說『娶妻當娶陰麗華』,他老人家一定沒見過這位,這才叫九天仙女下凡塵啊,今生能得見一眼,死也值了!」
趙亮實在聽不下去了,「沒準還是哪個大佬的干閨女呢,瞅你那德行,還拽上詞了。」
伍悅沒理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當時不也盯著人家不錯眼兒嗎,真是。。。鳳哥兒,名字也美。。」
趙亮白了他一眼,趕緊轉移話題,「我說今天白來吧,這種地方能有什麼線索啊,下午還得上班,我還不如今天多睡會兒呢。「
伍悅卻不這麼認為,「不會啊,我覺得今天挺有收穫的。回頭還得來,得見那個顧,顧什麼來的?就他那同學,咱們得見到他,最好能聊聊。」
「行了吧你,我可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我這休息一天容易嗎」趙亮搖頭,兀自加快了腳步。
「別啊,你要不去,我一人哪行啊....」伍悅緊追不捨。
「......」
「我們去這家店蹲點等那什麼顧什麼的怎麼樣?」
「.......」
「別這樣啊,你說這小破店,怎麼會有那樣的千金來啊。你不覺得奇怪嗎?」
「嗯?」趙亮停住腳步,顯然這句話對他起作用了。他回頭看著伍悅,一種身為警察的警覺性和直覺告訴他,這點確實不尋常,即使和李輝之死沒有關係,也一定隱藏著其他秘密。
只是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隱藏在這秘密之後的巨大的漩渦,日後將會把他們深深的捲入其中,甚至帶來滅頂之災。
午夜的北京城漸漸睡去,褪去白天的喧囂和繁華,這座城市靜謐而安詳。隨著窗口溫柔的燈光一個個熄滅,人們帶著各種心情沉入夢鄉,或緊張或憂慮,或幸福或期待,對於生活的追求,對於未來的渴望,此時都已悄然卸下,這是他們享受寧靜的時刻。
而在望京的一處高檔小區中,一盞卧室的燈還亮著,裡面依稀傳出說話的聲音。
「你到底打算拖到什麼時候啊?人家跟你這麼久了,你老說等,等到什麼時候啊?」一個女人正在嗲聲嗲氣的半撒嬌半責怪的聲音。
「老著急,沒跟你說家裡出事了嗎?」男人懶洋洋的搪塞道。
「哼,就你老有事,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跟她離婚?」女人嬌嗔道。
「你看你看,又來了。都跟你說多少次了,我這也是沒辦法嗎?」
「那你說個時間吧?我可不能這麼一直等下去。要不咱就拜拜。」
「別啊寶貝兒,你看你這是要幹嘛?又生氣了,來親親就不氣了...」
「討厭你...」
男人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一邊親吻她的嘴唇,一邊順手熄滅了燈光。
如果這時候他往窗戶看一眼的話,恐怕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一個小小的人影正懸浮在窗外,眼中閃著飢餓的光。
夜更深了。床上一對男女也沉入睡夢中。不知什麼時候飄來一片雲朵,悄無聲息的遮住了月亮的光華。那個小小的影子輕飄飄浮到床前,然後化成一道白光鑽入了女人的前額。屋子中黑暗無光,只能聽到熟睡中均勻的呼吸聲。
「嗚嗚嗚,嚶嚶」一陣傷心欲絕的哭聲,幽幽的從遠處傳來,女人順著聲音尋去。四周白霧茫茫,令人分不清方向,女人感到一絲恐懼,但那斷斷續續的哭聲,卻令她如著魔般向前慢慢走去。
那哭聲像是壓抑著極大的痛苦而不能釋放,又像是含著萬千柔情無處依靠,凄凄慘慘,低婉哀怨。女人不由加快了腳步,但那哭聲卻如有生命一般,始終就在她前面不遠處凄哀的低聲抽泣著。四周的白霧更濃了。女人忘記了恐懼,只想要找到這聲音的主人,但是找到之後要做什麼,她也不知道,只是不停的向前找尋。
終於,她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霧氣褪去了一些,女人看清了坐在地上,正用雙臂緊緊抱著膝蓋的小人兒。那是一個穿著淡黃色裙子的小女孩,她把頭埋在臂彎里,只能看到她不停抽動的肩膀,這壓抑的哭泣聲似乎鑽進了女人的心裡,狠狠的勾動著她的心事。
「小妹妹,你是誰啊?」女人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女孩柔順的長發。「為什麼在這裡哭啊?誰欺負你了?」
女孩抬起頭,一張俏臉哭的梨花帶雨,大大的眼睛中淚光閃爍,小眉頭緊皺著,鼻翼一扇一扇的,撅著小嘴,那副委屈的樣子讓女人的心都縮緊了。她伸手抹去女孩臉上都淚珠,柔聲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滿月」
「小滿月不哭了,告訴姐姐誰欺負你了好不好?」
「我,我想讓我爸爸回家。」
「他去哪了?我帶你去找他好嗎?」
滿月搖頭,又一副泫然淚下的樣子。「我不知道,他總是不回來,一回來就和媽媽吵架。」
「那你媽媽呢?」
「他們都不理我,都不喜歡我,嗚嗚嗚,他們都不要我了,嗚嗚嗚。。我不想他們再吵架了,我也想能和別人一樣,嗚嗚。。。」滿月又哭起來,把小臉埋在臂彎里。
女人一陣心疼,蹲在她身邊,摟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著。可是小滿月還是低著頭一個勁兒的哭。女人嘆氣道,「你要的是爸爸媽媽的愛,他們怎麼會不愛你呢?可是我,哎,」
她自己,何嘗不是想要一份感情,一份可以讓她覺得安全的感情,但是那個男人給不了她,他想要的,只是她的身體而已,她知道,在等多少年也不會有結果,那個人根本就不會給她任何答覆。她都知道,但是她就是不甘心!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她都志在必得,她不在乎傷害誰,也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怎麼想,那個男人是她的,誰也不許把他從她身邊奪走。至於他妻子,誰管她,讓她見鬼去吧。
是的,這麼久了,她早被這個虛幻的**折磨的體無完膚,放不下的執著令她寢食難安。
一股強烈的情緒湧上心頭,這麼多年來,她想方設法,都只是為了留住他,到現在,她甚至已經搞不清這一切是為了愛,還是已淪為一個目的。她眯起眼睛,這一切必須儘快有了解。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滿月停止了哭泣,正瞪著兩隻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她,女人沒有發現,有那麼一瞬間滿月伸出舌頭舔著嘴唇,眼中流露出貪婪而飢餓的光。
「你在想什麼?」滿月怯怯的問。但那女人此時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我想回家,我....」滿月見她沒有動,伸出小手搖晃了她一下。
那女人這才回過神來,她拍了拍滿月的頭,彷彿是對滿月說,但更像是對自己說道「是該回家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的心愿會實現,我的心愿也會的。」
「不會的。」滿月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
「什麼?」那女人一怔,她沒明白滿月的意思,或者,根本沒聽清。
「我說,願望,不會實現的,我的願望已經不可能實現了。」她抬起頭,語調生硬陰冷,眼神也突然兇狠起來。「而你,也不會了!」說罷她突然伸出右手,指若鋼鉤,硬生生的掏進那女人胸膛,然後拽出一個血淋淋,還兀自跳動的心臟,高擎在手中,鮮血順著她白嫩的指縫流下,順著胳膊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滿月伸出舌頭舔舐著胳膊和手上的血,慢慢湊近那顆鮮活的心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股鮮美的血腥氣強烈的刺激著她的神經,女孩臉上不由露出滿足和享受的表情。緊接著,她張口便撕咬起來,鮮紅的血液蹭的滿臉都是,血水沿著嘴角滴落,弄髒了她漂亮的淡黃色的小裙子。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以至於那個女人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就看到自己胸前血霧飛濺,然後看到自己的心臟被掏了去,那一刻的恐懼和痛苦凝固在眼中,她大睜著眼睛頹然倒在地上,看著小女孩津津有味的咀嚼著那顆本該在自己身體中跳動的心,她全身冰冷,四肢抽動,帶著強烈的不甘,最終被血色淹沒。
「真好吃」滿月露出幸福的笑意,意猶未盡的舔著嘴唇,蹲下身子把手上的血污在女人衣服上隨意蹭了幾下,「謝謝啦」她笑嘻嘻的站起來,又恢復了小女孩純真的神情,和剛才不同的是,她蒼白的臉龐竟多了几絲紅潤。她歪著頭四處打量,像是再找什麼東西,但終是沒有發現異常,便閃成一點白光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那個小人影也從熟睡的女人額頭鑽出來,慢悠悠的飄到窗外去了,只留下一具正在慢慢變冷的身體,還躺在那男人身邊。
「嘖嘖,差點就被發現了。」賀長星抱著胳膊笑道。「你該怎麼感謝我?嗯?」他轉頭看著顧月言。
顧月言冷哼一聲,「這是你欠我的」,眼中卻流露出無法掩飾的讚賞。
「真精彩,這是本能嗎?第一次就可以把人類的執念激發的這麼強烈,恐怕就是上一代的夢童,也不過如此吧。」鳳哥兒眯起眼睛,手指把玩著自己的長發,由衷的讚歎道「真不可思議。你們從哪找到她的?」
「呵呵,與其說是我們找到她,不如說是她來找的我們啊」,長星笑道。和滿月初見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幾個月前的一天晚上,賀長星百無聊賴,正靠在笑緣居的小茶室里品著新茶神遊天外,忽然聽到門口有小孩子哭泣的聲音。
他一驚,深更半夜的,這是誰家孩子呢?
他正準備出去一看究竟,就發現一隻孩子的手,正扒在門上,把門推開一個小縫。
「這是。。。」長星心中一動,隨即柔聲笑道「進來吧,不用害怕」
門被推開的更大了,門后露出半張女孩的臉孔,正在探頭探腦的向裡面張望,卻不敢進門。
長星立馬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溫柔的叫她「小姑娘,進來,沒關係,來吧。」
女孩聞言,大著膽子又慢慢蹭出半個身子,但依然還有一半躲在門后不敢進來。賀長星對她招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
那小女孩見他溫和親切,便放下警惕,一步步走進來。借著有些昏暗的燈光,長星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小女孩,大約*歲的年紀,柔順的頭髮批在肩膀上,身上穿著一條帶著精緻**花邊的白色睡裙,光著小腳丫,就像半夜被餓醒的小孩子,偷偷溜到廚房找麵包一樣。但是她蒼白的小臉上布滿淚痕,漂亮的大眼睛中寫滿了悲哀,毫無神采。
賀長星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人類小孩的魂魄,不知道什麼原因,竟然到了笑緣居,到了這個靈魂的禁地。可是她還這麼小,一會得趕緊送她回去。
他招呼女孩坐在自己對面,倒了杯茶遞到女孩手中,開口問道「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女孩雙手捧著茶杯,微低著頭,眼睛緊盯著杯子,不敢抬頭看他,聽到問話,她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賀長星,小聲說「我叫侯夢甜,小名是小月。」
「小月,這名字真好聽。」長星不由抬頭看向窗外,一輪明月當空,這明亮皎白的月光,千萬年來照耀著大地,恐怕早已看厭了生死離別,看透了是非成敗。
「孩子,你不應該來這裡。」長星放慢語速,認真的說道。
夢恬搖頭,死死盯著茶杯。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對方還是搖頭。
「回去吧,你家人會擔心你的。」長星盡量耐心的解釋。
女孩咬著嘴唇,思索了一下,更使勁的搖頭。
賀長星好一頓死說活勸,小夢恬就是一個勁的搖頭,也不說話。
「。。。。。。。」很快他就沒詞了,想他賀長星也算得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可就是沒有對付小孩子的經驗,完全不知道怎麼跟小孩子交流。索性直接命令道,「反正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喝完這杯茶,我就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再回去了!」夢恬突然大聲說。一語未盡,兩行眼淚已經滾落下來,接著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長星被哭的手足無措,「別哭,別哭啊,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不回去。你要是說的有道理,我就留下你。」
夢恬抬起臉,「我不想回家,我害怕,我好怕聽到爸爸媽媽吵架。我只想能有個幸福平靜的家,就和其他孩子一樣啊」她頓了下,止不住的眼淚,從女孩的臉龐劃過,劃到賀長星的心中。他看到女孩的夢想被撕得粉碎,他聽到女孩的心破裂的聲音,這孩子的世界已經在父母的爭吵中支離破碎,已經,再也無法拼湊起來了。
「今天是我9歲的生日。我不想要禮物,也不想要蛋糕,我只想能和他們一起,開開心心的吃一頓晚飯。。。」女孩說不下去了,「那樣的家,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身為人父人母,無論他們做臉什麼,無論他們的做法給自己的孩子帶來多大的傷害都沒有關係嗎?為什麼要這樣不負責任的任性呢?這就算所謂的,為人父母的「權利」吧。
要是能離開就好了,要是能做一個永遠也不會醒的夢就好了,只有在夢裡,才能看到爸爸媽媽的笑臉吧。
「所以你寧願留在夢裡,也不想再醒來嗎?你真的要走上這條單行線嗎?」賀長星溫柔的笑著。
女孩沒有說話,用沉默做出了回答。
悲哀的留著眼淚,將幸福寄托在夢中的孩子,寧願失去生命,也想要得到幸福的孩子,那是,被父母傷害的小孩。
賀長星閉著眼睛沉思了許久,才長嘆一聲站起身,只見他張開黃金之眼,打開了那條幽暗走廊的入口,向小夢恬伸出手「跟我來吧。」
女孩頭也不回的跟著他,走進了未知的世界。
賀長星知道,心中無法放棄卻不能實現的執念,令她與這個世界決絕。這正是他們尋覓已久的......
夢童。
果然,顧月言一見之下便對她愛如珍寶。夢童已經消失了八十多年,他們苦苦找尋那種單純的,強烈的執念,而這世界越來越流離,人心越來越浮誇,就在他們幾乎放棄的時候,這孩子出現了。
「如今以後,你只能停留在夢境中。之前的一切你都不會再記起,高興的,傷心的,即使是你最愛的人,你都不再記得他們,也包括你自己,這樣你願意嗎?」顧月言盯著小夢恬。
「我願意」
「你需要無休止的找尋強烈的執念,並且殺死那個人,因為那執念是你賴以生存的養分,這樣你還願意嗎?」
「我願意。」
「為什麼呢?」賀長星插話「你願意為了生存而不停的殺人嗎?殺死那些和你一樣的人。」
「有這樣執著的念頭在心裡,還不如死了的好」夢恬直視長星的眼睛,「我能結束他們的痛苦不是很好嗎」
長星一愣,這個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心裡清楚的知道,夢童即將要復活了。
「如果需要你編織夢境,替我掃除障礙,除掉妨礙我們的人或其他什麼東西,你願意嗎?」顧月言繼續問,他眯起眼睛緊緊盯著女孩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我願意,無論你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哈哈哈,能讓你做事的只有我一個人,即使是他,」顧月言笑起來,歪頭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長星,「即使是他,也不行。」
長星點頭笑道「夢童只聽命一個人。」
「夢童?」女孩疑惑道?
「是」月言肯定道,「就是你留在這裡的新身份」
女孩點頭。
「你真的願意成為夢童,放棄身為侯夢恬的一切記憶,放棄人類的身份,放棄生命的輪迴嗎?」顧月言靠近她,緊盯著她的眼睛道。
「是的,我願意」夢恬並不躲閃,目光堅定而期待,直視月言的眼睛大聲回答。
月言微笑,「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人想再去看一眼嗎?你爸爸媽媽?」
夢恬歪頭想了想,「如果可以,我想能和我哥哥告別一下,這世界上,只有他才對我好」
「我答應你。最後用人類的記憶和心情與他見面」顧月言伸出手「我們來完成契約吧」
.........
「想什麼呢?」鳳哥兒抬起手,在長星眼前晃了晃,把他從記憶中拉了回來。
「我們也該回去了。」顧月言轉身離開,他現在的心情實在太好了,夢童滿月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簡直可以打二百分。
鳳哥兒跟在他身後,拉了下長星「走啦」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屋子中還在熟睡中的男人。
「哎呦,你們看這不是....?滿月真是會給人驚喜呢」她咯咯笑起來。
兩個人也不由一起回頭觀看。
「以後的日子,應該會有趣吧」長星嘴角露出耐人尋味的笑意。
隨後3道身影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月亮依然被陰雲遮蓋,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過不了多久,東方就要破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