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赴菊宴繞人心神
一晃兒到了午後,在唐君意房裡照顧飲食起居的錢嬤嬤過來喚他去唐老夫人院子里的偏堂用飯,而沾了一身墨跡的溫嬌也被遣回外院。
茗琳和若汀是對小姐妹,原是侍奉唐君意的丫頭,今年十一歲,雖平日里都是伶俐聰敏、機靈過人的,但因屢遭唐君意的有意戲弄,唐大奶奶便將她倆留在自己身邊兒,緩了些迫害。
茗琳見溫嬌小手小臉上還黑乎乎的,心有戚戚焉地借給她一塊帕子:「跟九少爺寫字怎都寫到臉上、衣裳上了?給,快擦擦乾淨。」
溫嬌邊走邊抹臉道:「姐姐莫擔心,不礙事。」嗅了嗅香帕,粲然一笑,「姐姐的帕子好香好香,比那花園裡的花兒都香呢。」
茗琳也掩唇笑道,手指點了溫嬌的額頭一下:「小書童,嘴巴倒是甜。一塊小小的帕子,哪有馥雅苑的花兒香?」
溫嬌好奇道:「馥雅苑?唔……是甚地方呀?」
若汀娓娓道:「你來內院才一日,自然還未有幸進過馥雅苑。咱們老夫人自小出入皇宮,連宮裡的御花園都游遍了呢,最喜好搜集些天下的奇花異種,更是位愛花、惜花之人,馥雅苑便是咱內院最大的花園子,裡面珍稀花木成百上千,每個季節呢都有時令花兒盛放,芬芳馥郁,爭奇鬥豔,可美了。」
茗琳補充道:「京城裡的有些顯貴夫人每到春日百花齊放的時候,都來咱們甸州唐府一睹美妙呢。」
溫嬌在一旁驚奇連連,若汀小聲對茗琳道:「今兒晚的品菊宴,咱們倆不知道能否湊上一份子。」
茗琳回道:「這事不好說。若是大奶奶讓咱們留在院子里守著,咱們也沒法。」
溫嬌正納悶,品菊宴不知是個甚麼稀奇的東西,一抬眼,已到了那阻隔開內外院的紅色高牆。
茗琳道:「你且回外院罷,明兒辰時嬤嬤會再送你到南書房,如此幾日,你便可自己來回了。」
溫嬌規規矩矩道謝,便告別茗琳和若汀兩個姐姐。
腳下的石子路逐漸消失,回到了土路,溫嬌鬆了口氣,一進了外院便看見胖墩手裡拿著一堆木柴跑了過來。
「溫喬兒!你可好?」
溫嬌笑意盈盈:「好啊。」
唐壽把柴火放回廚房,偷偷向四周看了圈,拉她到西廂房裡,打量她的狼狽樣子,道:「你這樣子,是被九少爺潑了一身墨,怎還叫好?」
溫嬌道:「不過是跟九少爺學寫字時弄髒了衣裳,去找嬤嬤要一件換上,再洗洗就乾淨了。」
「除了這些個,沒別的?」唐壽摸摸自己的屁股,想起之前遭遇,從身上捻一塊碎木屑放到她面前,「可有用燒火棍……扎你的屁股?」
溫嬌略略低頭:「哪裡有?」
「那真是老天爺保佑啊。」唐壽爬回炕腳,從自己的被摞后拿了一套乾淨的灰布衫,「這是我的衣裳,你先脫下你身上這髒的,換我這個,嬤嬤這會子不在,晚上內院有個品菊宴,嬤嬤去馥雅苑忙去了。」
溫嬌女扮男裝著,哪裡趕貿然穿唐壽的衣服,何況他的衣衫又大又肥,罩在自己身上好似穿了身長羅裙一樣,要多不合身有多不合身。
連忙推拒道:「不、不,我……我穿髒的也無妨。壽兒,我……我先回房裡去了!」說著便一骨碌跑了出去,連有個人影兒打身邊經過也未曾注意到。
唐復剛從廚房裡做完活,出來時便見溫嬌急匆匆地跑回東廂那邊,遂放下了圈在手肘的麻衣袖子,迎上正追趕的唐壽。
「你做什麼?」
唐壽呼哧呼哧道:「我給溫喬拿件衣裳換,他卻羞答答地跑了,像個姑娘家子!還跑去東廂那邊了,真是奇了怪了!」
唐復一聽,懂去大半,將唐壽勸回屋子裡:「現在府里正忙得團團轉著,你別偷懶,快快做活,若是給嬤嬤知道,又落得責罰。溫喬現在是南書房的書童,自然與咱們不同,你疑心多了,把衣裳撂下,隨我出去罷。」
唐壽掩飾不住一臉的失望,想著,唐復講的也有道理,便回屋收拾了一下,把這事兒給忘記,一同和唐復回去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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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嬤嬤在內院馥雅苑裡張羅著品菊宴的瑣碎事務,溫嬌那事兒卻像一塊石頭似的在心口懸著,趁著天灰暗下來,一得空,便溜回外院瞧瞧。
溫嬌沒敢亂走,呆在昨夜關了自己一宿的屋子裡,等許嬤嬤回來。
果真,沒多久,許嬤嬤急忙地趕回。
只是,未說一個字,許嬤嬤就從身後拿出一塊包袱布來,還有兩個白面餑餑和那件溫嬌進府時穿的衣服,包了幾下,推給她:「今兒晚府里出出進進人多得緊,你不是要回溫庄嗎?我給你找時機,你就帶著這些東西走罷。」從荷包里顛了幾文錢,塞進她小手裡,「還有這個,夜裡你找處安生的牆角蹲一晚,明兒天一亮,去城門口攔輛過路的牛車還是馬車的,傍晚就差不離到家了。你本是女兒家,扮成男兒做九少爺的書童純屬陰差陽錯,今白日你但可矇混過關,可往後呢?若是被人發現,你我都逃不掉罪責,想嬤嬤我在唐府待了幾十年,這事端將來有一天鬧大的話,恐怕甭想順順利利歸鄉。不成不成,你動作再快些。」
溫嬌想得單純,原打算藉由九少爺助她離開唐府,但若是現在嬤嬤肯放走她,她又猶豫做什麼呢?
遂點了頭,配合著換下唐府下人的衣裳,遵照許嬤嬤的指使做。
許嬤嬤聚精會神聽外院里的動靜,等差不多安靜下來,下人都個忙個的去的時候,方把溫嬌拽出房間。
一老一小倆人向外院後門快步走去,忽地,後面一聲脆生生的童音,許嬤嬤的腿就跟石化一般,邁不動了。
「嬤嬤!春月來傳老夫人的話了!」是唐復。
唐復雖知道些真相,但在這關鍵當口,只好據實道:「嬤嬤,春月就來了,好像是老夫人叫您帶溫喬到內院去。」
話音剛落,春月便到了外院的院里,許嬤嬤順手將包袱塞到唐復手中,唐複眼疾手快,藏於身後,三人面上並瞧不出個什麼。
春月道:「許嬤嬤,你們仨在門口作甚?不會是要出府吧,這可不行,您得先帶溫喬到了馥雅苑一趟,才能忙您的去。」
許嬤嬤嚇得擦了把汗,反應過春月的話來,忙問道:「老夫人要喬兒也去品菊宴?」
春月道:「正是啊。您急些動身才好,讓老夫人久等是大不敬。」
許嬤嬤無奈道:「曉得了,你且回去回話吧。」
許嬤嬤無法,回屋給溫嬌一邊裝扮,一邊嘆氣連連。
思來想去,事到如今,已騎虎難下,與其感嘆,不如花些工夫先教會小女娃如何不被看出破綻。
幸好這溫嬌瞅著木訥,實則是有些靈氣的,若教上個半日,還能混弄一陣,等得了機會,再謊稱「書童」染重病,打發她回鄉。再說,以九少爺頑劣的心性,過個三兩天興許玩兒膩了就遣人回來,到時,她也不必冒險再做些欺上瞞下的事,便可躲過這禍。
許嬤嬤籌算了一番,定下心神,手裡為溫嬌束著髻,說道:「溫喬,你如今是扮成男娃的,除了你、我,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此事,更不可讓任何人瞧出你是女娃,曉得嗎?」
溫嬌腦袋瓜裡面正轉著:「曉得了。可是,嬤嬤,我今夜還能否出府呢?」
「這個……先過了待會兒的品菊宴罷。嬤嬤我已思量好,你定是不能長留在唐府的,等我想了輒就送你出去。」
溫嬌雀躍道:「多謝嬤嬤!」
許嬤嬤最初真真是這樣打算,可過了這晚的品菊宴,卻有了另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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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菊宴是唐府里在深秋季節以品嘗各色菊花茶點而擺的宴席,日子大致定在每年的中秋前後,視當年的時節和天氣而定,宴席上,府里的人丁必須齊全,是秋季里除了中秋宴席之外最盛大的家族之宴。
品菊宴設在馥雅苑的菊園內,位於內院東側,夕陽西下,院子里漸次掌起燭火,將唐府東南角照的通亮,如同白晝,菊園裡艷芳四射,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管弦絲竹,樂聲起落,輕盈入耳,好一番如畫般的精緻。
溫嬌一路走,一路望,簡直呆了,彷彿置身在傳說中的仙境,美不可言。
白日她跟著許嬤嬤到南書房時路過的的正是這馥雅苑,就單是一走一過,便被那裊裊的幽香迷住了心神一般。
許嬤嬤見她瞪大眼睛、張著嘴,一副新奇小樣子,笑了笑,道:「現在看夠了,待會兒見了主子們,不可這樣失禮。」
溫嬌回神過來,忙應允。
步入菊園,沿石子路低頭走,一偏頭,映入眼帘的是一池晶瑩水塘,再向深處走,一座名為菊仙台的亭子赫然出現,品菊宴就擺在此。
許嬤嬤請了安,便道:「稟老夫人,溫喬兒帶到。」
若是論資排輩,唐君意上有三哥八哥兩個親哥哥,就算除去二房庶出的四哥,三房庶出的三姐,這會兒唐君意也定是坐得老遠的,但唐老太太疼愛小孫子,幾乎何種宴席都把唐君意放到身邊,瞧著他乖乖吃飯才舒坦。
唐君意正坐在祖奶奶身邊上發著呆,面對一桌子一成不變的菊花茶點覺得甚是無趣,瞧見溫嬌,眉宇間的懨懨之氣卻不知為何緩了緩。
唐老太太慈祥地笑,面向一桌子的人道:「這是九兒挑選的書童,從今日起便留在南書房陪九兒讀書。大家瞅著可好?」
桌上默了陣,先出聲的是唐老爺:「母親,這事您做主便是。這孩子模樣端正,有禮有節,若有上幾分耐力意志,日後陪伴九兒讀書無甚不可。」
二姨奶奶應聲道:「老爺說的正是。做九兒的書童,恐最最難處便是那幾分耐力。」
唐三少爺唐君銘斟了一杯菊花酒,品了一小口,道:「要我瞧,祖奶奶您給九兒早早訂了親家不是更好?反正早晚要操心的。」
唐大奶奶訓斥道:「君銘,九兒還小,你莫亂講。」
唐君銘道:「娃娃親的都訂得來呢,何必講究年歲?」
唐三少奶奶臉色忽暗,垂下頭,想來,她和夫君唐君銘的親事,就是當年兩家親家在他倆還在腹中時,用一對金鎖做了信物訂下,兩人成年之後遵循長輩意思成親,不過,整個府里的上上下下都知唐三少爺對奶奶的態度冷如冰霜,大抵因為此,夫妻關.系不和諧,故這些年來,唐三少爺仍未有子嗣。
桌上氣氛瞬間如同將入冰窖,四姨奶奶櫻紅揮了揮帕子,掩不住的媚態,嬌笑顫顫,道:「老夫人為九兒選的不過是個伴讀郎而已,怎扯到婚事上了?九兒,你當真想成婚嗎?」
唐君意瞧過去,沒答話,只撅起嘴巴,低低「哼」了一聲。
二姨奶奶見狀直起身,拾起杯菊花盅遞上了去:「老夫人,您嘗嘗這菊花盅罷,是用今早我房裡的小丫頭在菊園裡收集的露水烹制五種鮮菊而成,輔以蓮子、銀耳、山藥,不僅香氣四溢,味道還很爽口呢。」
唐大奶奶也知她是在打圓場,便應道:「二妹如此有心,老夫人且嘗一嘗。」
唐老太太瞅眼唐三和孫媳婦,輕嘆口氣,給梁嬤嬤個眼色,梁嬤嬤接過菊花盅,想了想,又遞給唐君意。
唐君意執起勺子,乖乖伺候老太太吃了,靠在老太太腿邊,撒嬌道:「祖奶奶,可好吃?」
唐老太太捏了捏他的臉,道:「好吃,你也吃些。」
「祖奶奶,您多吃些。」
祖孫倆推推讓讓地終於讓唐老太太又笑開懷,緊張的氛圍散去不少,過了會兒,唐老太太回頭對梁嬤嬤道:「到后廚給許嬤嬤和溫喬兒也拿上幾盅,還有這裡有的糕點,也撿些去罷。」
梁嬤嬤將許嬤嬤和溫嬌帶離了菊仙台,讓她倆在菊園後邊兒的亭子里同別個房裡的下人呆一塊賞菊。
許嬤嬤一遇到了其他嬤嬤丫頭,不禁炫耀起方才被老夫人賞了菊花盅的事,便把溫嬌忘的一乾二淨。
溫嬌小小的身子在簇擁中被擠到了亭子外,閑逛了幾步,尋塊大石坐下來。
就聽假山不遠處漆黑如墨的草叢裡傳來一陣輕而小心的腳步聲,她退了幾步,借光火一看,竟是笑眯眯的唐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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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小孩頭對著頭蹲在牆根的陰影里,偷偷用樹杈刨著土玩兒。
「咳咳,本少爺方才就是來看看你可吃了那菊花盅了?」
「還未。」
「其實甚無味兒的,不是為討祖奶奶高興,本少爺才不吃這女人吃的玩意兒。」
這犄角旮旯,又是燈火昏暗的,大概只有他們自己能看到對方。
溫嬌抬眸瞧他,道:「哦,原來你撒了謊。」
唐君意不甘道:「本少爺不是故意的!若不是三哥提起娶媳婦這碼子事,祖奶奶也不會不高興,我也不必吃菊花盅!」
溫嬌見他惱羞成怒,提著嘴角,忽而低笑起來。
「你又笑甚麼?你取笑本少爺?本少爺要反悔,不送你回家了!」
「您是少爺,是主子。小的不過是個下人,不敢不敢。」溫嬌垂頭,逐漸斂去笑意,微微蹙起眉,「小的是想給您講,您不必為我想法子讓我出府了。」附在他耳畔不遠處,偷偷摸摸小聲把許嬤嬤的打算跟他說了。
唐君意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告訴自己道:走了也好,省得我還得為你憂心出府的事。
溫嬌挖累了,扔下小木棍,坐到地上歇息一會兒,隨意扯了幾股草,借一抹潔白的月光,編成個兔子的模樣。
唐君意回頭指責道:「你偷懶!」
溫嬌晃了晃草兔子,道:「我娘說,種子要在春天的時候種進土裡,才能發芽、長大,如今已是深秋,挖坑埋種也是沒用的。」
唐君意訕訕:「你怎曉得我要埋種子?」
「那你埋甚麼?」
唐君意沒有回答她,反而將她手裡的草兔子野蠻地搶了過去,放在眼底下仔細瞅瞅,又瞅瞅她,哈哈笑道:「為甚我覺得你的兔子有點像你呢?一天里哭哭笑笑的,丑得很,哈哈哈哈哈。」
溫嬌氣哼,卻見唐君意從腰上取了塊剔透的白玉雕花玉牌下來,然後將那草兔子和玉牌一併放在倆人之前挖的坑裡,撥了土覆蓋上。
溫嬌訝異,跳過來欲阻止,道:「九少爺!」
唐君意攔了她道:「吵甚麼吵!小聲些!不過一塊玉牌,本少爺房裡好多個。我倒是要瞧瞧明年我的玉牌能長出來地縫來不?」
作者有話要說:第五章姍姍來遲~~~~~
唐府里的情況比較複雜。。日後作者再慢慢道來~~~~~
菊花是多麼純潔的一種花呀。。。品菊宴啥的。。。千萬別亂腦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