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春.宮
安靜的過了幾日,錦謖禾依然沒有動靜兒。
夏芊鈺托去打聽的人回來回復,說是錦家避不見客,錦家的三少爺也未曾見到。
真是活見了鬼了,夏家老爺稱病,避不見客。
難道這病傳染,竟從琴川傳到西塘去了?
夏芊鈺暫時看不清這蘇州的兩家大戶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葯,只好老老實實的將蒼月酒樓經營打理好。
如今她自己的事情都是麻繩提豆腐,簡直別提了。
剛下了馬車,便聽見張二斤帶著口音的呵斥響徹雲霄。
「你要是以後再不按俺說的辦,以後你再也不要叫俺師傅。」
快要將酒樓的牌匾震下來。
夏芊鈺不動聲色的走過去。
只見皓哥兒低垂著頭,雙眼盯著腳尖,手不安的攪動著手指。
而二斤的呵斥也著實嚴厲了些。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皓哥兒是行過稽首禮這樣的拜師大禮的。
廚門頗講究師徒關係。
有時候甚至凌駕與父子關係之上,大多數庖廚略有小成都希望有人繼承他的衣缽,一般以長子為首選,退而求其次便是招天資聰慧的徒弟。
自古以來庖廚手藝傳男不傳女,二斤得到皓哥兒這樣的好徒兒,笑得合不攏嘴好幾日,如今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讓夏芊鈺頗為震驚。
別說皓哥兒不像是能夠做出忤逆師長這樣的事情來的人,縱然做得出也是學有所成的時候,二斤的手藝還未傳他一半,恁的便把師傅得罪了。
這其中有蹊蹺。
夏芊鈺清咳兩聲。笑意盎然的招呼道:「怎麼這樣的熱鬧,還未行至大堂,便聞喧嘩之聲。」
張二斤見夏芊鈺來了,收起眼中的怒意,自然而然的換上一副得體的笑容。招呼道:「掌柜的,您來了,用過早膳沒有,今日熬了些粥,軟糯剛好正是喝得時候。」
「用過了,不過聽你說得這樣好。待會兒一定要喝一碗。這是在幹什麼的,皓哥兒犯了錯嗎?」夏芊鈺不露痕迹的將話茬牽引到正軌上去。
夏芊鈺的聲音讓皓哥兒抖了一抖。
他抬起臉,掃了夏芊鈺一眼,通紅的眼睛像是哭過。
多大的人了,被罵了幾句居然哭了。夏芊鈺不由抿嘴,忍住笑意。
看來以後還要多多磨礪才是。
夏芊鈺以前讀過一本書,書上說:
每一道食物都是有表情的,而這表情是烹飪它們的廚師決定的。
同樣的食材,在不同人的手中,最後的結果卻大相徑庭。
這便是因為每個人的手與心相連,而廚師當時的心情不同,心臟跳躍的速度不同。手的溫度便不一樣,食物感受到了不同的情緒,便變成不同的滋味。
這話乍看之下未免玄奧和小題大做了一些。
但是作為美食家。她的要求是非常嚴苛的。
她每次一家店中尋找美食,品嘗美食之時,若是不好吃,便不會再去第二次。
若是好吃,她卻會在不同的時間段去三次。
若是三次都同第一次一樣好吃,她便不會吝嗇溢美之詞。會請主廚出來,表達謝意。也會接受店主的提議,為這樣的飯店做推介。
她的助理曾經問過她為何要這樣麻煩。
她自有自己的一套檢驗標準。
在她看來。一個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緒的廚子,並非好廚子。
每一日的情緒自然不同,但是美食的精要是容不下雜質的。
若是一個人經歷了大喜大悲,依然能夠在拿起刀的時候,從容大氣,面對食材的時候,依舊有條不紊,那才是成為一個大師的基本功。
收放自如,收的是情緒。
胡皓此時的樣子,莫要說烹飪,恐怕連菜刀都拿不穩。
夏芊鈺雖為掌柜,但是並不方便去管理他們師徒之間的事情。
她只是輕聲說道:「皓哥兒,今日切墩兒沒人幫忙,一個時辰都給切出來吧!」
聽聞這話,張二斤和皓哥兒俱是一愣。
這……如今外賣窗口的生意很好,一日兩餐需要用的食材,兩人手忙腳亂一個時辰才能夠勉強切出來。
張二斤立即護犢子了,「掌,掌柜的……這……」
「怎麼,心疼了?」夏芊鈺偏頭笑盈盈的望向他。
二斤一愣,眼睛一鼓,隨即憨厚笑道:「掌柜的,俺心疼這倒霉貨幹什麼,不是怕他一個人忙不過來,耽誤晌午的生意嗎?」
「你管他做甚,耽誤不了,他能夠做完的。」說完在皓哥兒的肩膀上拍了拍。
皓哥兒擦了擦鼻子,什麼也沒說,轉身撩起櫃檯後面的竹簾,進了后廚。
一旁正在擦桌子的裴青青和蒲飛白大氣都不敢出。
劉順喜倒是淡然,不動聲色的翻看一塊白色的絹布。
夏芊鈺走過去,掃了絹布一眼,面色駭然大變。
春……春.宮圖。
但是不能讓劉順喜看出來,他和蒲飛白都不知她是女兒身。
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
大清早的翻這個,夏芊鈺上下打量著劉順喜。
「掌柜的,我求您千萬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天地良心,他們都可以給我作證,今日我打開大門,便見這個白色的絹布,整整齊齊的擺放在酒樓的門檻上。
我還以為是誰下的挑戰書,結果打開一看是這個。」
夏芊鈺眼睛一眯,掃了裴青青一眼,只見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沖著她點點頭。
莫非剛剛二斤這樣大聲的呵斥皓哥兒和這個有關?
這個先放到一邊,還是將春.宮圖解決了再說。
「掌柜的,您也是知道的,這些東西是違禁的。只能在閨閣中看,或者是悄悄捂在被窩裡看,不知道誰想禍禍我們,既然用這樣的損招。」劉順喜繼續說道。
夏芊鈺輕聲冷哼,人在做天在看。如今蒼月酒樓還未開張,竟惹來這樣多的牛鬼蛇神。
莫不是禹歌笑那日在廚幫的表現,惹人妒忌了。
想到禹歌笑,她四下張望了一番,竟未見禹歌笑的人。
「這個給我,我自會處理。我自認識一些工筆畫家,讓他們鑒定一下是何人所畫,便知曉了。今日之事我自會追究,你們不必放在心上。」
她將劉順喜手裡的絹布奪了過來,塞到袖子里。
劉順喜眸中浮上一絲失望神色。
「下午我會去請當了半輩子堂頭的度老人。讓他來給你們講講該如何照顧堂上的客官。」夏芊鈺說完之後,便讓他們各忙各的,她需要去找禹歌笑聊聊。
她知道在什麼地方找他。
后廚中皓哥兒坐在矮凳上,他拿著菜刀,正在認真的擇菜。
她悄無聲息的穿過後廚,來到了後院中。
馬廄已經完工,擴建的一排給夥計們住的耳房還未完工。
她走到葡萄架下,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皓哥兒已經將葡萄種上了,葡萄架子的一頭一尾,還有廊下的中間都種上了葡萄。枯枝一般的葡萄苗被他用麻繩稻草扎紮實實的護住了。
來年春天,必定綠意盎然。
池塘用白灰描出了大致的位置,但是礙於冬日土太硬,不好動工,預備來年春暖花開之時再動工的。
夏芊鈺並未直接去暗房中找禹歌笑。
而是掀開了暖棚的帘子,韭黃已經長高了。頂多再過五六日便可收割。
她繼續往裡走,皓哥兒將暖棚打理得很好。居然還分了區。
她往裡走去,發現被草帘子擋住。便又掀開。
這才發現溫度比種韭黃的地方高了很多,低頭朝土裡看去。
嫩綠的西紅柿苗已經拱出了地面。
暖棚里的土地被中間留的一條供人行走的道兒分成兩邊。
左邊種的是西紅柿,右邊的辣椒苗也已經破土而出,看來這個暖棚是成功了。
夏芊鈺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欣喜,看來反季節蔬菜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
皓哥兒果然沒有讓她失望,不但按照她的要求建出了她想要的暖棚。
而且比她囑咐得做得還要好。
她見暖棚里的蔬菜長勢這樣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木耳和香蕈有沒有長出來。
禹歌笑每日都親自打理,寄予厚望。
畢竟木耳和香蕈此時都是稀罕物,若是能夠人工種植,不失為美事一樁。
吱呀一聲悶響。
「來了?」禹歌笑的聲音淡淡傳來。
他的聲音透著疏離感,但是夏芊鈺卻總是覺得很好聽。
「嗯,今日剛剛來酒樓,便聽見二斤訓斥皓哥兒,你不知道皓哥兒建的暖棚有多合我的心意,他一定用了很多的心思。」
「是,他三更天要起來一次給爐子加炭,五更天還要加一次。而且這些炭都是他自己用院中剩下的木頭燒的。」縱然是夸人的話,禹歌笑的聲音依舊淡淡的。
「不行,我要讓皓哥兒別切菜了,別把他累壞了。」夏芊鈺說話間便要走出暗房。
「不可,身為掌柜豈可朝令夕改。今日他卻有不妥之處。」禹歌笑在幽暗潮濕的暗房中站起身來,朝她走過來,拉住了她的胳膊。
拉住了她的胳膊之後將她往懷裡自然一帶。
她猝不及防,跌撞在他的懷裡。
還未說話,畫著春.宮的絹布便從她袖子里掉了出來。
夏芊鈺大驚失色,立馬彎腰去抓。
她的手再快,又怎能快得過禹歌笑。
在她懊惱的時候,禹歌笑已經將絹布展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