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福星天降,此乃祥瑞之兆。只是——」大堯國國師如雲道人摸著自己的八字鬍,掐指一算,皺起了眉頭。
在他目光注視下的小嬰兒剛出生不久,依依呀呀。沒人看得出,她正在對這位幫自己看面相的國師吐槽。八字鬍呀,為什麼身為堂堂大國的國師,你卻長得那麼像天橋下賣狗皮膏藥的呢?
吐槽歸吐槽,流連心裡知道,有了「只是」,「但是」,「不過」這樣的字眼,後面絕不會有好話。雖然她自己不信命,但她親愛的皇帝老爹信,只要皇帝信了,她身邊所有的人也會跟著信,這將嚴重影響她即將開始的人生道路。所以說,眼前這個賣狗皮膏藥的,從某種程度上,能用一個「只是」,毀掉她的人生。看唐朝武媚娘如何,當初一句「武氏滅唐」就夠她好受的了。當然,人家道士也沒有算錯就是。
雖然如今沒什麼力氣,但該反抗時就要反抗。所以,流連踢腿,流連吐口水沫沫,流連「哇——」的一聲張嘴大哭,可惜只有雷聲,不見雨點。
淑妃在一旁焦急地看看道長,又看看孩子,想是女兒餓了,這看相的時間也太長了些。可是身旁的帝王沒發話,溫順的淑妃娘娘也只有干著急的份。
「這——」國師像是被什麼東西刺激了一下,不再皺眉裝憂鬱,而是滿臉的難以置信與喜悅,「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幸得公主一聲大哭,才讓本座從迷惑中驚醒。公主之命格,表面看略含渾濁,隱有禍事,可一聲啼哭竟讓渾濁散盡,撥雲見明月,實則是天下奇命,不能用一言一語所道之,禍兮福之所倚,萬事化險為夷。公主不僅是大堯國的福星,將來必為三界帶來福澤呀。」
說罷,國師大人竟對著剛出世不久的小嬰兒拱手而拜,行了一個大禮。
哈?這是,怎麼忽然走運——難道我開了金手指?
「對,沒錯,剛剛你第一次成功運用了穿越金手指功能。」小嬰兒瞪大了雙眼,白衣的神仙正在身邊,對著她笑靨如花,「呵呵,別擔心,這裡只有你能看見我,聽見我說話。」
流連努力伸展四肢,可惜踢不掉近在咫尺的那張帥臉。
「冷靜,小丫頭。我知道,你現在剛出世不久,還不會說話,憋得很難受,沒關係,你只用聽本仙來說就行。」神仙呵呵直笑,「記得穿越前給你的那張紙條嗎?如果你按照上面所寫的性格設定來執行,金手指就會生效。只要金手指有生效前兆,在你小拇指上的戒指就會發出紅光,咯,剛剛因為你很任性地吵鬧哭喊,現在戒指正在發光,所以你本來包藏禍事的命格變成了福命。是不是很好用?放心,這枚戒指只有你和我能看見,所以請放心使用。但,稍稍給你提個醒,小公主,不要過於依賴金手指哦,所謂物極必反,月圓則虧,你好自為之。」
流連抬起自己的右手,小小的拇指上果真被一圈紅光包裹。再轉頭,那白衣的神仙已經一溜煙的不知道閃到哪裡去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剛出世的小公主毫無顧忌地、放開嗓子開始嚎。驚得窗外的鳥獸疾走。驚得烏雲蔽日,雷聲陣陣。驚得國師大人看天又看地,直說「吉兆呀,吉兆!這一定是九天神女下凡呀呀呀!」
行,既然刁蠻任性是遊戲設定的必須,如此這般不僅不會受到責難,反而能促動金手指使自己走運,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剛出世幾個時辰的流連公主,決定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闡釋,何謂「刁蠻任性」。
事實證明,流連不僅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有成功,也很徹底。
三歲那年,一天夜裡,流連任性地吵著要去找父王,淑妃無法,只能帶著宮殿里所有能伺候上的宮女太監,陪著小祖宗在帝王正在辦公的上書房外等候。沒想,這一夜,後宮意外走水,火勢詭異,只燒了一直與淑妃作對的辰妃與良妃的寢宮,這兩座寢宮明明相隔甚遠,中間連著的宮房卻完好無損。這火是因何而起,又是如何蔓延,如何自我熄滅的,一切都是謎。淑妃不在場證據明顯,辰妃與良妃只好默默吃了這個啞巴虧。
五歲那年,右丞相在朝堂上攻擊淑妃娘娘的父親,流連的外公鎮南威武大將軍池炎,讓他連降三級。淑妃娘家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這位大將軍,若是池炎勢衰,淑妃與流連的境遇可想而知。小小流連公主在皇宮內哭鬧不止,最後跑去和比自己小一歲的十一皇子打了一架。身為十一皇子舅父的右丞相進宮看望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十一皇子,居然被人告密,其與親妹良妃在假山後密謀,要在皇上的養生丹爐里投毒,好讓良妃的大兒子——也就是當朝太子早日登基。帝王不信,但心中起疑。不久,送給皇上的丹藥中發現毒丸,證據確鑿,確為良妃所為,良妃被逼自盡。三個月後,太子與右丞相起兵謀逆,東窗事發,被一網打盡。太子被罷,後宮勢力變更,內里波濤暗涌。
九歲那年,淑妃病重,流連無禮地把身邊能罵的人都罵了一遍,淑妃娘娘的病時好時壞,熬過了第二年,居然不治而愈,從此,淑妃身體康健。三年後,皇后病故,淑妃被封為正宮皇后,母儀天下。
十二歲那年,乾盛帝剩下的十四個兒子為了太子之位明爭暗鬥,後宮更是風生水起,草木皆兵。身為皇后的淑妃因無子,居然平安無事,保住后位不說,經過隔岸觀火,身邊各路敵手紛紛落馬,她的地位更加穩固。與此同時,小小年紀就趾高氣揚,對下人動輒打罵,仗著自己得寵,時不時向帝王提出各種無理要求的流連公主威名遠播,其刁蠻任性的事迹,經過天橋下說書人的渲染,更是傳得惟妙惟肖。
都說:「那流連公主每日用蜂蜜甘露泡澡,都真是實打實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手都不自己動一下。而且,非天蠶絲織的紗裙不穿,非天下第一大廚做的糕點不吃,日日無所事事,不務正業,既不會琴棋書畫,又不學女紅婦德,只是與宮女太監嬉戲打鬧,喜怒無常,性情乖張,稍有不順心,就謾罵出口,刑罰加身,遷怒他人。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伺候的。若不是皇后還有賢德之心,對其有所限制,還不知道要驕縱她到什麼地步。長大后更是不得了,誰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云云。
總之,世人皆道,寧得罪皇上,不得罪公主。可見這位流連公主比起雷厲的帝王來,更教人害怕,同時也讓人敬而遠之。
每每流連聽到這些關於自己的議論,就不由感慨不已。你們能再誇張一點嗎?
她確實罵過人,且喜歡諷刺人,卻沒打過下人,且都事出有因,從沒有喜怒無常。除了九歲那年為了母親的病,有些刁難下人以外,其他的,都是別人故意捏造。要怪只能怪流連那張嘴,天生刻薄,罵人不帶髒字,卻教人恨不得撞牆。還有,什麼叫不務正業,一個公主又能有什麼正業可務,除了每天宮斗,就是等著嫁人……其他什麼蜂蜜甘露,天蠶絲、糕點都是父皇賞的,不只是她,其他公主也有呀……唉,算了,誰叫自己為了開金手指,故意顯得刁蠻任性呢,流言這玩意兒不和誇張搞在一起,它就不叫流言。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去吧!
可惜,刁蠻公主流連的好日子只持續到她十五歲前。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有位不速之客拜訪了大堯王朝流連公主的寢宮。
本該留在慶生宴上的流連,因為不喜歡看戲,偷偷拿了皇帝老爹送給她的一串南海夜明珠項鏈,溜回寢宮把玩,卻不想,一轉身,看到了那位多年不見的老熟人。
白衣神仙依舊瀟洒,對十五歲的流連公主招招手,開門見山地告訴她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什麼?你說,從今以後,我的金手指失效了,為什麼?」流連已經習慣了自己一任性,就走運的生活,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從此以後你要倒霉了,換了誰也不會高興。
「本仙早就告誡過你,物極必反,月圓則虧,不要過於依賴。你倒好,一天用個幾百次,就算是999k的純金也能被你用爛呀。」神仙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萬事相輔,此消彼長,就算是金手指,也沒有用不完的好運氣。你已將自己今生所有的好運提前用完了,今後嘛——唉,今後的路,你自個兒多保重吧。」
流連伸出自己的手,才發現手指上的紙戒指早已破爛不堪。也對,像自己那個用法,再好的法寶也有用的壞的一天,不過想想,這十幾年,用得那個爽快,流連不由暗笑,也沒什麼後悔的,毫不猶豫地將戒指退了下去,交還給神仙。
「你,還好嗎?」見到流連不僅沒有沮喪,還笑得讓人毛骨悚然,白衣的神仙以為她受不了打擊,傻了。
「有什麼不好的。不就是說,從今以後,我再也開不了金手指了,要靠自己的實力。」流連將夜明珠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以為然,「我相信,本公主的實力應該不比金手指差。」
「哦,你到有把握?」怕是這流連公主任性了十多年,入戲太深了。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除了往前走,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流連笑,「聽聽外面的人怎麼說的,流連公主名聲在外,是那麼好惹的?我好像已經壞得無可救藥了,想改也來不及了。不如乾脆任性到底,是福是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好怕?」
「這可是你說的。」神仙收起了金手指,「那時你別哭著怨我就行。」
十五歲那一年,是流連公主命中的劫數。
神仙沒有騙她。所謂人若與命玩作弊,命定想法玩死你。流連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世人,禍不單行絕不是鬧著玩的。
流連十五歲生日剛過。一直身體康健的淑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忽然得了怪病,一病不起,僅僅三個月就香消玉殞了。皇后仙逝,流連公主跪在母后的床頭整整三天三夜,她沒有哭,只是默不作聲,時不時地用手撫摸皇后曾睡過的玉榻。宮裡人偷偷議論,自從皇后得病,從熬藥進餐,到洗漱凈身,流連公主一直是親力親為,伺奉左右,只是皇后這病來得古怪,御醫看了,國師請了,藥丸不靈,法事無效,到底是大限到了,留不住賢德的皇後娘娘。沒想到,往日刁蠻慣了的公主居然是個孝女,平常到真是沒看出來。
流連喪母,從皇后住的宮殿里搬出來后,就沒了去處。太監總管說,今日殿閣用度緊張,怕是委屈公主要先住在棉怡軒過渡幾日。這棉怡軒就在冷宮的隔壁,一牆之隔,位置偏僻,是以往不受寵妃子住的,也就相當於半個冷宮了。
而這一過渡竟過渡了大半年。其間,侍奉流連的宮女太監一個接一個走了,逃得比兔子還快。只剩下一個燒火的丫頭與一個腦子有點問題的老太監留了下來。內務府有意刁難,其他的妃嬪時不時地串門看笑話。以往囂張的流連公主,如今只能自己燒水做飯,縫補衣物,還要防著其他妃嬪的欺負,日子過得慘慘淡淡。
「公主,那太監總管擺明了是在欺負我們,眼看皇後娘娘離我們去了,就翻臉不認人。你去皇上那兒告告狀,評評這禮。」燒火丫頭看不下去了,跑到流連身邊直嚷。
流連剛補好自己的一隻襪子,笑笑,不答。
你當流連公主是吃素的嗎?這口氣能咽下去,自有不得不咽的道理。
自那日,那個死胖子太監堆著一臉假笑對自己說什麼「最近選秀,進了好幾位妃嬪,皇上恩澤廣播,又喜得了兩位公主與兩位皇子,這宮殿怕是暫時沒有多餘的寢宮給流連公主住了」的時候,流連就知道,這太監敢如此囂張,其後必定有人給他撐腰。是有家世的新秀,還是得寵的妃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撐腰的人敢明目張胆地對付她,那一定是有了能打垮她的把握。
事出必有因,只有先調查,才有發言權。在流連打聽到,早於母后病逝之前,自己的外公鎮南大將軍,在和匈奴對戰中被俘后,她那種不好的預感,漸漸成了現實。朝中以左丞相為首的文官們集體參了大將軍的本子,而一直好勝心強、又愛面子的乾勝帝,更是不能容忍自己老丈人被俘的事實。被俘的大將軍不久在敵營中自盡,聽說,正是源於乾勝帝派去探子的暗示,甚至小道消息稱,皇后病得奇怪,皇上卻甚少關心,莫不是皇后之死是皇上……流連自然不信謠言,但,自此,流連母家勢敗,無所依靠。流連心裡明白,此時,皇帝老爹心中對自己母家已無好感,自己再前去貿貿然地告狀,表現得刁蠻跋扈,只會給那些想落井下石的人機會。
得勢時可以囂張,失勢時就得裝孫子,更何況以前的流連囂張過了頭,如今,她就算是裝只王八,只要不露了把柄,給那些欲打到她的人,留得青山在,哪裡不愁沒柴燒呢。
所以,早已成為宮中嘲諷對象的流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乖乖在冷宮裡補自己的襪子。不過,他們那群人也只敢暗自搞點小動作,耍耍嘴皮子,不敢對流連再有多大的動作,一則是,流連如今依舊是長公主,是皇上的女兒,身份未變,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二則是,流連公主以前風頭太勁,見過她罵人情景的人,都不願回想,怕晚上做惡夢。
一邊補襪子,流連一邊想自己的出路。雖然她很想在宮廷里混個風聲水起,但她沒有忘記,自己參與這場穿越遊戲的任務之一,是在十五歲的時候,拜入青木門,修道成仙。既然不能久居宮中,也不必計較此時的得失。想辦法出宮要緊。
自己如今被排擠,母家又惹皇上厭惡,想出宮並不是難事,不少人巴不得她趕緊走人,只是公主出宮修道不是小事,少不了正當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必須要在合適的時機提出……
流連放下了手中的襪子,所謂天無絕人之路,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此時,流連想到了一個人,他或許能幫上自己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