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遠濁
四??笑吟吟道:「夫人,您說剛才那個人怪不怪,莫名其妙捂著自己左肩膀半晌沒動彈。」
蘇簾一愣,是那道傷口作痛了嗎?想到那次的刺殺,蘇簾不禁去想,是否根源便在於她?若非她送給福爺汗血馬,汗血馬便不會轉而歸屬他,因汗血馬突發疫病,他來到裕德園,進而遭到刺殺……
使勁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邏輯全都甩走。四??已經去叫雇了車馬來,如今天色著實不早了,而且還有些暗沉,弄不好會下雪呢。
回答蘇宅的時候,王嫫笑呵呵在門口迎接著,一副喜上眉梢的樣子:「夫人,何先生來了!」
蘇簾一怔,方才想起年前的事兒,不由脫口道:「他是來送往生咒的?」
王嫫只是一味地笑著,一邊笑一邊盯著蘇簾的臉蛋瞧,上前來攙扶著蘇簾下車,殷切地道:「何先生可不易呢,年前臘月十八頂著風雪來,可惜白跑了一趟,那會子夫人正好去了城裡親戚家過年,他不曉得,後來還不放心,去了我們王家坳找了我家那口子問了,這不過了年便又登門來了!」
蘇簾聽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加快腳步,進二門,穿過庭院,便是正房,繞過入門屏風,便見穿著一席雅青色書生布袍的何遠濁正立在西側,凝神望著掛在掛屏東側的一副竹石圖。只是蘇簾有些納罕,她對自己的國畫水準很有自知之明,還沒有達到被人欣賞半天都能目不轉睛的地步!!
蘇簾移步靠近,何遠濁卻仍舊看得出神,嘴裡還在喃喃:「淡煙古墨縱橫,寫出此君半面,不須日報平安,高節清風曾見……」
蘇簾一聽,頓時臉紅了大半,她不是故意抄襲鄭板橋的……只是年關時候在桃源里實在無聊,就隨手畫了幾幅畫,自然了,水準那就那樣兒而已……但是只作畫,不提詩,難免少點什麼,所以就想起了最擅長畫竹子的鄭板橋,然後手一動,就提上了那首蘇簾腦袋裡記住的為數不多的幾首板橋詩中的《竹石》。
「何先生?」蘇簾見他半天不動彈,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
「啊——」何遠濁似乎被從遊魂狀態給喚了回來,不由驚了一下,回頭見是蘇簾,先是呆愣,隨即急忙深深作揖,滿是欽服之色:「蘇夫人原來竟然才華橫溢的女子!」
蘇簾臉紅得跟火燒雲似的,急忙道:「那詩不是我作的!而是——我在揚州之時,一為姓鄭的老先生所作!」雖然鄭板橋如今,估計還沒出生,但是蘇簾實在沒法厚著臉皮冒認。
何遠濁愣了愣,旋即道:「蘇夫人高風亮節。」
哈?怎麼又成高風亮節了!
何遠濁感嘆道:「遠濁從未聽聞過此詩,可見那位鄭前輩雖有才華,卻隱在山林,故而不為人所知。夫人就算將此詩據為己有,亦不會為人所知。蘇夫人卻坦言相告,可見是高風亮節,不屑竊得。」
那麼——那些一穿來就恨不得把沒寫出來的名詩名詞都抄出來,以揚己名的紜紜穿越大眾……如果被何遠濁曉得,不知道會不會大罵一通呢?
蘇簾呵呵轉移開話題,福身賠罪道:「年前累得先生多跑了一趟,今日又如此久候,還請先生見諒!」
何遠濁拱手還禮:「蘇夫人嚴重了。」然後他指著旁邊長案上整整齊齊放著的那一沓子手抄往生咒,道:「還請夫人驗收。」
蘇簾移步靠近那黃花梨四方如意長案,輕輕一瞥,便見字跡端華大氣、力透紙背,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自己石竹圖上的字……真恨不得立刻揭下來!!當初是怎麼想的,怎麼一?n瑟,就給掛出來了?這不,丟人現眼了!
「蘇夫人可還滿意?」何遠濁輕聲問,語氣涓涓溫和。
蘇簾忙點頭:「滿意、很滿意!先生的字,是我見過最好的!」
何遠濁頓時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報赧道:「蘇夫人謬讚了!」
蘇簾忙請他入座,叫四??沏了茶水奉上來,見場面忽然有些冷場,便想起城中貼的皇帝誥文,是下旨開博學鴻詞科的,旨在招攬那些隱居不出仕的博學多才之輩,一考通過,便可授予官職,比起科舉考試一層層考上來,反而要容易得多。
只是蘇簾聽說,何遠濁十年前就考中了秀才,那之後卻不知因何緣故,沒有去考取鄉試,便道:「我今日從城中回來的路上,聽人說要開博學鴻詞科,由地方官吏舉薦,不知先生如何看待?」
瞬間,何遠濁便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冷了面色道:「皇帝開科,與遠濁何干係?!」
蘇簾一愣,隨即想到清朝是少數民族入住中原的第二個朝代,理所當然不受一些還念著前朝的讀書人待見,這些人傲骨非常,雖然有些迂腐,可也不失為一種堅守,「先生字遠濁,是視權勢富貴如污濁嗎?」
何遠濁略思忖,道:「權勢富貴雖然不盡然皆是污濁,只是讀書人,學得孔孟,有明君則仕,無明君則隱。」
「先生覺得眼下並無明君嗎?」蘇簾忍不住問道,眼下的形勢,皇帝對漢人書生的厚待,可以說是擺足了明君的款兒。
何遠濁猶豫了一會兒,四下瞥過,見再無第三人在左右,方才置地鏗鏘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蘇簾驟然瞳孔為之一縮,何遠濁這話可是犯了大忌諱了!!幾乎可說是大逆不道了!若是一旦傳揚出去,他的小命兒只怕都未必保得住!
何遠濁依舊是凜凜傲骨,「蘇夫人想必還記得,蔻兒說的話,已故的家母也是揚州人士,遠濁外祖一家都是……無辜慘死。」
蘇簾驟然想到了,那天之後,皇帝便遭到刺殺,該不會是與何遠濁有什麼干係吧?!!想到此,蘇簾不禁脊背發寒!
忍不住,蘇簾便去試探他:「那日,先生是直接回家了嗎?」
何遠濁搖頭,道:「不曾,那夜我去書院呆了一夜,那裡供奉著家母及外祖一家靈位……」
他的聲音有些悠遠哀沉,蘇簾聽了卻放下了半顆心,但願與她並無絲毫干係吧……
如此受驚了一場,今天蘇簾委實疲乏不堪了,便叫王嫫親自送何遠濁離開,自己徑自去了內室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