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歸來
大明正統十年,農曆十月初六。
京城第一場雪就像少女的眼淚,羞羞答答的,醞釀了三日之後,終於捨得落了下來,漫天飛舞,宛若千萬朵白色的梨花,唯美而又凄冷。
通向京城官道盡頭,一個瘦弱的身影,裹著破棉絮,拄著一根木棍,步履蹣跚的在風雪中艱難的前進著。
不一會兒功夫,他眉毛和鬢髮上都沾滿了雪花。
一個多月的艱難跋涉,還要躲避身後如影隨形的追殺,終於可以回家了,卻沒想到,這一場大雪生生的將他擋在了家門口。
身無分文,飢腸轆轆,就連這一身的破棉絮,那還是可憐的他路過紫荊關時,一個老獵戶送與他的。
隨身的水壺裡就剩下最後一口殘酒了,他必須的挺下去!
京城在望,可自己能撐到嗎?孟岩不停的給自己打氣,鼓勁,但雙腿越來越沉重,眼皮子在打架,體內的熱量迅速的流逝……
我會被凍死,然後被野狗分屍嗎?
孟岩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他甚至都沒有力氣喝下最後的一口殘酒,也許,這會能讓他支撐更遠的路。
有些東西必須先藏起來,一旦被追殺自己的人得到,那後果會不堪設想。
他錦衣衛密探,身負特殊使命,奉命去瓦剌(北元)卧底十年,卻不想一次意外,身份暴露,不得不提前返回大明。
瓦剌鐵騎的一路追殺,一直追到了大明境內,要不是怕激怒大明,才不得不放棄,本以為就此安全了,誰知道,又有一夥兒人接力,一路追殺如同跗骨之蛆一般。
他知道,這些人要的是他從瓦剌帶回來的東西,所以他必須回到京城,恢復錦衣衛的身份。
這是他唯一活命的辦法!
藏好隨身物品,做好標記,孟岩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心道,大雪覆蓋,恐怕沒有人能夠發現他藏得東西了。
那些人當中有追蹤高手,他知道自己騙不了他們多久,要不了一個時辰,他們就會追上來。
如果自己還能活著……
張開乾癟的嘴唇,承接從天而降的雪花,入口融化,滋潤。
一個哆嗦,漸漸的,孟岩失去了意識,靈魂陷入冷寂之中。
孟岩身上的積雪越來越厚,即使有人路過,也只會將他當成是路邊聳起的一個小土坡。
陸續有人經過,但是沒有人發現路邊的雪堆里有一個快要被凍死的人。
「嘀鈴鈴……駕……」
「福伯,慢點兒趕車,小姐身體吃不消!」一道清脆如黃鶯般的聲音從車廂中飛出。
「知道了,紅姑娘,我這就放慢一些!」趕車的福伯忙答應一聲,「吁……」將馬車的速度放慢下來。
「福伯,快停下來,小姐暈車厲害,要吐!」
「停!」福伯聞言,連忙收緊韁繩,勒令馬車停了下來。
車停穩后,車廂軟簾被掀開,一對少女,小姐臉色蒼白,丫鬟一臉焦急,雖為主僕,看上去卻如姐們一般,服侍亦如尋常人家。
「福伯,快來,搭把手,扶小姐下車!」那剛才說話的紅姑娘對福伯道。
「紅姑娘,外面冷,把披風披上,大小姐身子本來就弱,這萬一受了風,可就麻煩了!」福伯忙道。
「先別管那麼多,小姐暈車,要吐了……」
「噢噢!」福伯忙領會,趕緊轉過身去,擺放好下車的凳子,然後與那紅姑娘一起將臉色蒼白,撫著胸口,難受一場的小姐扶了下來。
「好大的雪呀!」輕抬臻首,看見滿天飛雪而下,小姐緊蹙的眉毛似乎舒展了一下。
「小姐!」紅姑娘趕緊從車廂里拿了一件黑色的大氅給她披上,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潮紅。
「小紅,快扶我過去……」
不等走到路邊,她就張嘴往外吐了起來!
可能是連日趕路,身心俱疲,加上吃的不是很多,所以吐出來的東西不是很多,吐出來之後,就感覺好多了。
「大小姐,喝口水漱一下口!」福伯遞過來一個水袋。
「謝謝,福伯!」
「大小姐,您跟我還客氣!」
就在主僕三人重新準備上路的時候,忽然,那身著月白百褶紗裙的小姐不經意的回頭一瞥,看到了自己嘔吐物的下面露出一隻手來!
定是自己吐出的贓物將冰雪融化,這才將下面的東西顯露出來。
「小紅,福伯,你們看,那是什麼?」
福伯是見過世面的,看到這樣的情況,雖然說也是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明白了,一個凍死在路邊的乞丐被大雪掩蓋了。
這一類的現象其實還是很常見的,乞丐沒有家,沒有吃的,沒有衣服穿,更沒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一到冬天下雪,無家可歸,那凍死路邊不計其數。
有的凍死了,深埋雪堆里,到了第二年冰雪融化才發現,這都不是很正常的事兒。
「大小姐,紅姑娘,這就是一個凍死的乞丐!」
「福伯,這雪是什麼時候下的?」小姐在紅姑娘的攙扶下,走了過去,觀察了一下問道。
「大約是未時三刻!」福伯仔細回憶了一下。
「這會兒呢?」
「申時過半了!」
「也就是說,這個人可能倒在這裡只不大半個時辰!」小姐推測道,「那麼他可能還沒凍僵。」
「您的意思是,這個乞丐可能還活著?」福伯有些驚疑道。
「是的,爹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既然遇上了,他若還有一口氣,咱們就斷然不能不救,您說呢?」
「小姐,咱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宛平縣,如果救人的話……」紅姑娘道。
「小紅,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難道你都忘了?」
「是,小姐!」
「大小姐就是心地善良,可惜身子太弱了,這老天爺怎麼就不知道心疼好人呀!」福伯嘆息一聲。
除去積雪,福伯與紅姑娘兩人將只剩下一口氣的孟岩從給拉了出來。
一看裝束,主僕三人一致將他當成是乞丐了!
久病成良醫,這位小姐自幼體弱多病,要不是家裡還有些財力,恐怕早已夭折了。
「小姐,我來吧……」
「我這是給他把脈,你會嗎?」小姐眼眸淡淡的一掃,外弱內剛,自有一股難得的威嚴。
「還有脈搏,這個人應該還有救,福伯,你把車上的烈酒取下一罈子來,按照我說的,先把他的衣服脫掉!」認真起來的小姐,看不見絲毫的柔弱。
「脫掉衣服,那他豈不是會凍死?」福伯和紅姑娘都是一呆,這那是救人,不是害人嗎?
小姐是不是暈車暈糊塗了?
「我這叫以毒攻毒,還不快點兒,難道你們非要看著他凍死不可?」小姐輕斥一聲。
孟岩就這樣毫無知覺的被人脫的只剩下一條**。
「福伯,小紅,你們用雪擦拭四肢,注意,動作要迅速均勻,一直擦到皮膚泛紅為之……」
「是,小姐!」
「小姐,你看這個人的身上……」紅姑娘驚叫出聲。
小姐循著手指望去,也驚的伸手掩住了紅唇,露出一抹驚駭之色,縱橫交錯,傷痕纍纍,有刀傷,也有箭傷,從傷口的情況看,老傷不多,大多數都是新傷。
「小姐,這人會不會是強盜吧?」紅姑娘緊張的問道。
「不太像,從他身上的傷口看,倒像是被人追殺!」有些經驗的福伯道。
「小姐,這人咱們還是別救了……」
「大小姐,說實話,我也不建議救人,畢竟這人來歷不明,萬一……」福伯也一臉憂色的建議道。
「小紅,福伯,既然咱們都把人從雪堆里扒出來了,如果不救的話,咱們的良心何在?」
「小姐……」
「都別說,你們不救,我來救!」
紅姑娘跟福伯都嘆息一聲,小姐雖然身子弱,可性格剛強,決定的事情,輕易不得更改。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孟岩的氣息增強起來,呼吸從原來的時斷時續變得有規律起來。
擦拭的白雪也換成了浸濕烈酒的白棉絮,這樣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經過檢查,孟岩的脈搏已經差不多恢復過來,氣息也平穩了,一條命算是從鬼門關上轉了一圈,被拉回來了。
但是人還是昏迷不醒。
「福伯,車上有爹的舊衣服,給他換上吧,然後抬上去!」小姐舒了一口氣,能夠親手救回一條性命,對她來說,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看不出來,這年紀輕輕的,居然做了乞丐!」
「小紅,不要這麼說,人家也許有自己的苦衷也說不定呢!」車廂本來就要,現在增加一個人,可活動的空間就更小了。
「能有什麼苦衷,小姐,他不是隨身有一個皮囊嗎,我們看看裡面……」
「不行,小紅,雖說我們救了他,可這是人家的東西,我們不能擅動,一切等他醒來再說!」
「小姐,我只是說說而已。」紅姑娘撇了撇嘴道。
主僕三人繼續上路,現在車上又多了一個昏迷不醒,來歷不明的「乞丐」,雖然耽擱了一些時間,但總算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宛平縣。
就在在她們上路不久,一隊冒著風雪狂奔而來的黑衣騎士。
「大人,前面不遠就是宛平城了,再往前就是京城了,到了京城,就不太好動手了!」
「這小子還真是難纏,比泥鰍還滑溜,傷了我們好幾個弟兄,不把他抓住,大卸八塊,難消我心頭之恨!」那帶隊的黑須虯容大漢怒道。
「大哥,這小子什麼來頭,怎麼這麼厲害?」
「不該問的別問!」
「是!」
「大哥,快看,這裡有車轍印?」
「下馬,過去看看!」
「大哥,是他,我聞到他的味道,他應該在這裡停留過!」一名黑衣人過去,趴在地方聞了一會兒,肯定的起身道。
「這小子一定是上了某輛進京的馬車,走,咱們追上去,一定要在他到達京城之前截住他!」帶頭大哥翻身上馬,一聲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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