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七月半的夜
自從今晚再次與父親攤牌,劉俊心裡輕鬆了一節,感覺到父親雖然嘴上沒鬆口,在心裡對其不再復讀而要去城裡討生計是有所鬆動的,父親是明事理的人,誰都曉得的道理,當官要命,讀書也得有書份啊。
劉俊洗漱完畢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弄得木板床咯吱咯吱響,要不是父親到田間放水去了,這種聲響準會被父親罵作是不想讀書想媳婦了。
父親不給錢,劉俊只能靠自己,壟上村雖說有三四千人是個大村莊,但地理位置很偏,農戶住的很散,平時就是靠一些水田旱地搞種養挨日子。
村裡人都很窮,想借一兩千塊錢去省城擺攤做生意什麼的,根本就不可能,劉俊也根本沒想過要向村裡某某大叔大嬸的借錢,別說借不到,就算人家有錢借,也不會相信一個剛失學的農村娃兒有本事還得起。
雖然現在都21世紀了,對城裡人來說一千塊錢已不算什麼了,但在偏遠的壟上村裡能拿出一千塊錢的沒有幾家,一千塊錢對一個靠種養過日子的農民家庭來說不知道要積攢多少年,所以村裡的年輕人大都到城裡打工去了。
劉俊知道,自家是窮得叮噹響的,用句鄉村的土話來說,叫做「窮得卵敲凳」,真的要父親拿出些錢來支持他去城裡打工或做點小生意,哪怕是三五百都勉為其難。
自覺再也讀不進書的劉俊,特別想進城,不願意留在鄉下,也是有原因的。
象村長肖福貴那樣肖姓是大姓,劉德奎一家從祖上移居壟上村是獨門獨戶,劉姓在壟上村是最小的姓,只剩劉德奎與劉俊爺倆,隨便村莊哪戶人家都可以在劉德奎父子面前頤指氣使,受人欺負是常事,劉俊的哥哥劉強就是一氣之下殺了人。
後來村裡人才不敢亂對劉德奎指手劃腳,誰知道讀過書的劉俊會不會象他哥劉強那樣氣急之下再殺人呢?劉俊一米八二,比他哥還要高出一個頭,雖說長得一副白面書生相,但論起打架來,劉俊人高馬大,整個壟上村還真挑不出幾個敢與劉俊單挑的。
躺在木板床上睡不著的劉俊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來錢的辦法,就是聽說城裡人喜歡吃王八、黃膳、蝦米、小泥鰍等一些水產,這些東西鄉下多的是,都沒人去抓。
壟上村除了老幼病殘俏媳婦等留守人員外,村裡的年輕後生大多數都到城裡打工去了,沒出去的年輕人整天遊手好閒,白天吹牛打屁搓麻玩撲克,晚上閑得蛋疼整媳婦,都是懶得屙血的人,沒誰會想著抓王八、魚膳發家致富的。
劉俊想到抓王八、泥鰍什麼的能賣錢,就很興奮,離農忙還有一個多月,如果勤快的話湊夠去省城做小本生意的千把塊錢還是可能的。
人一興奮就更沒睡意,特別是在炎炎夏夜,興奮起來的劉俊褲衩居然沒來由地頂起來了,想著明天得趕早去抓王八,劉俊雙手進褲檔,緊掐巨器強迫自己入睡。
那時在邊遠山村讀書的劉俊還沒怎麼開化,儘管是個高中生,也學過生理衛生課,但終究不知或沒弄懂「擼管」為何物……
昏昏欲睡之際,也不知睡了多久,劉俊迷迷乎乎地聽到屋外有喧鬧聲,還有汪汪的狗叫聲,這樣的嘈雜聲在深夜裡感覺很奇怪,鄉村的夜晚本是寧靜的,怎麼會有如此喧嘩呢,劉俊以為是夢裡的情景。
「呯呯呯——」隨之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劉俊打了個激靈,有種不祥的預感,突然記起來這幾日是陰曆七月民間傳說中放鬼的日子,鬧鬼了么?
劉俊一咕嚕在木板床上來了個鯉魚打挺,穿著褲叉便跳下床,拉開電燈,奔出卧室,隨手取了張扁擔拿在手中,大喝一聲:「誰?」
沒有人應聲,依然是呯呯呯的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的錘打大門,敲得劉俊心裡毛骨悚然,今天貌似民間中元鬼節七月半啊?!是七月半么?
不管是人還是鬼敲門,劉俊堅信絕對不會是深夜放水歸來的父親,父親田間深夜放水回來的話,怕吵醒劉俊,一般都是從後門打開銅頭鎖輕輕進屋的,而大門常常是用大木栓栓的。
「喂,誰敲門?」劉俊逼近大門,大喝一聲給自己壯膽,一手緊握扁擔,一手欲推門栓,準備是人是鬼都掄上一扁擔再說,哪有敲門不喊話的道理,據說就算是鬼敲門也得有凄厲的鬼鳴吧。
劉俊讀過書的人,雖沒考取大學,但也是接受了天朝的正統的國民教育的,馬列唯物主義的哲學觀不說是深入骨髓,也算是洗過腦了。
對劉俊來說,堂堂高中畢業生自然不相信什麼鬼神的,只是劉俊只聽見敲門,沒聽見人喊,這事兒,擱在七月半,還別說真是有點邪乎。
「嘣……」手擋扁擔的清脆聲異常的響亮。
劉俊忽地將門栓拉開,一個人影朝前撲來,劉俊看也不看便朝來人掄上一扁擔,人影居然硬生生用胳膊擋了一下,來人還真猛。
「唔唔唔……」來人來不及摸生疼的胳膊,朝劉俊支支唔唔的上下比劃,令劉俊嚇了一跳。
「阿力,你怎麼來了?」來人十六七歲,膀大腰圓,看上去和劉俊年齡相仿,正是劉俊小時救過他一命的啞巴肖力。
肖力是壟上村一位孤寡老人從小撿來的,本來不啞,只是七八歲時在村東頭的墳山旁的大水塘玩水差點淹死,幸被大其幾歲熟識水性的劉俊救起,不知為啥,自那次溺水事件后,肖力竟然不會說話啞巴了,或許嚇傻了吧,有人說是被墳山的鬼魂纏身附體了。
不過,令很多人沒想到的是,失聲的肖力卻很倔強,溺過一次仍不怕死,之後只要看見劉俊放學回家,便支唔比劃著要劉俊教他到墳山的大水塘里游泳,後來吧,肖力可以悶在水裡半個小時不起來,還能抓到大鯉魚,水性居然遠超劉俊。
再後來吧,收養肖力的百歲孤寡老人辭世,肖力也成為了孤兒,村裡出於人道便給肖力安排了守護墳山魚塘的差事,在魚塘搭了個草棚給啞巴肖力聊以度日。
肖力雖啞,但為人感恩,對救命恩人劉俊念念不忘,劉俊縣城讀書的那些日子,肖力隔三差五的就會偷偷到守護的村魚塘里「監守自盜」抓幾條草魚、熊魚什麼的送到劉俊的父親劉德奎的家裡,劉德奎也會時不時的煮了魚、帶上瓶谷燒去墳山魚塘邊的草棚里與肖力喝上幾盅。
劉俊靈光閃耀要抓王八、鱔魚到城裡去賣錢賺進城的費用,潛意識裡想到過水性超好的啞巴肖力,打算明早邀其一起到村外竹林間的野塘小溪里去捉王八、泥鰍的,沒想到肖力居然在夜晚象怨鬼一樣急急地敲門來找他了。
「說話啊,啥事啊?」劉俊將扁擔一扔,話一出口,便覺過份了,明知道人家肖力是啞巴,竟然要人家說話,什麼意思嘛。
肖力倒不介意,急頭滿頭是汗,用手指了指劉德奎的房間,好一陣比劃,拉起劉俊就往外跑。
劉俊總算明白了,父親劉德奎出事了,出什麼事,肖力也不清楚,只知道父親劉德奎與村長的老婆田秀花一起被村長一家子綁到墳山的魚塘邊上去了,好象是要扔到塘里去餵魚,村子里有很多人趕去圍觀,他在魚塘另一邊的草棚里親眼看到的。
「媽b,還真是七月半,鬼亂竄啊,父親不就是夜間放水去了嗎?村長肖福貴憑啥敢綁他父親,村長到底想幹什麼?大哥劉強就死在肖家村的人手上,這是肖家要對老劉家斬盡殺絕嗎?劉家就剩下兩個人都不放過么?」
劉俊憤怒了,後悔晚上只顧想著不復讀要進城的事,卻在父親說去放水的時候,忘了提醒父親七月半了,夜晚還是別出門的好。
七月半真他媽見鬼,好端端的父親居然會被村長給綁了要扔魚塘,還有一個村長的老婆田秀花,這裡面有啥子門堂么?21世紀的法制社會裡,居然還有將人沉塘的事,聞所未聞,滅絕人性啊!
出離憤怒的劉俊腦袋發脹,耳膜轟鳴,來不及細想,也一時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重重地甩掉肖力的手,衝進卧室,胡亂套了下衣服,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把山寨版的瑞士軍刀揣到了手上,衝出大門,跑向村東頭的魚塘。
話說,沒幾個高中的男生沒玩過刀或者匕首的,也沒幾個男生不藏幾把兇器隨身攜帶的。在鄉村的中學里,真正的多功能瑞士軍刀沒幾個學生見過,但那山寨版的軍刀呀、軍刺呀,甚至高模擬的手槍以及能射發鐵砂的鳥銃什麼的,那都是血氣方剛的男生的最愛。
……
魚塘在村東頭的東頭,離壟上村有兩三公里的樣子,有些遠,啞巴肖力孤身一人能長年累月守護一座水塘,想必膽子夠大,而且大得不敢想像,要說那座魚塘百米開外面對的就是壟上村的墳山。
為什麼近在墳山的魚塘沒有荒廢,那是魚塘養魚呢,水兒特肥,很奇怪的,一般的魚塘養條鰱魚崽子養到三五斤起水起碼要上年時間,而近墳山的魚塘里養鰱魚一年卻可以起水兩次,所以那魚塘就用上了,村裡人忌諱墳山在,沒人敢守,守護魚塘的差事便落到了啞巴肖力的頭上,正好村裡還可以一併解決孤兒肖力的生活。
奇怪的魚塘、壟上的墳山、七月半的夜,這些驚悚的元素在劉俊的眼裡什麼都不是,劉俊想著父親千萬不能被沒人性的村長給真的扔進墳山的水塘餵魚……
劉俊以學校體育課上百米衝刺的速度在夜色里狂奔,肖力緊隨其形不落半步。
偏遠的山村,村戶稀稀落落,有些農戶家亮起了燈,當劉俊奔出門時,天空圓月慘白,烏雲疾走,風聲怪唳,很多打著手電筒的村人在往前趕,延向村東頭魚塘的田間小路上象元宵節時晃的長長的板燈龍。
行色匆匆的村民手中的手電筒光雜亂無章地閃爍,村裡膽子大點的男人女人都打起了手電筒向魚塘方向跑,兒童、老人倒是沒看到幾個,村裡人迷信,七月半是不能走夜路的,怕老人小孩子染上邪氣。
劉俊越過奔跑的人群,有平時熟悉的村人卻沒一個人和劉俊打招呼,劉俊跑的飛快,撞倒幾個村人,居然沒人敢頂撞劉俊,平時不是這樣的,大家卻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他。
在七月半的夜,墳山的水塘又要扔人祭祖了,大家都是奔著看熱鬧去的,墳山的水塘有多少年沒沉人了,村民們的心裡興奮莫名、激動難忍呢……
劉俊跑著跑著,心在滴血,心裡越來越冷,父親出事了,他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村裡人沒有人告訴他,要不是啞巴肖力報信來得及時,恐怕當劉俊睡到天亮時,父親早已經在墳山的魚塘里屍骨無存了。
這個村的人很冷,冷血得可怕,劉俊對壟上村的人已沒有任何的留戀,也不想留戀,不但沒有留戀,而是瞬間滋生出了一種仇恨,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瞬間頓悟了大哥劉強為什麼會殺人,尊嚴不可辱啊!
這個山村的人很封建很愚昧,容不下異族人,劉俊自小就覺得父親在壟上村一直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劉家獨門一支在肖家村難以安身……
想到父親生死未卜,劉俊心裡騰地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父親真的沉塘了,或許就在這個中元鬼節的夜晚,劉俊要壯士斷腕大殺四方,然後慷慨奔赴九泉,與逝去的親人一家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