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話 狂徒
「姑娘是瞧見啥了?該不是……」
那車夫未曾見著林子里有人,聽葉連翹這樣說,便連番叫起苦來:「呀,可我那馬腳掌受了傷,總得容它緩緩,這會子它怕是不肯走哩……」
「那就想辦法呀!」
葉連翹簡直急得不行,伸手往地下四散的釘子一指:「大叔您是常在路上跑的,這是個什麼伎倆,您會不曉得?」
話說,在她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類似的事也發生過不少回,可開不得玩笑的!
那車夫汗都下來了:「姑娘是說,你在那林子里瞧見剪徑的了?跟他們對上眼了?可……既然這樣,你又為何說他們不是沖著咱們?那剪徑的還挑人不成?」
若他不是長輩,葉連翹真想伸胳膊狠狠給他一拳。
這車夫是個能人啊,居然還同她聊上了?來來來,咱們豁出性命不要,索性一塊兒談談人生理想可好?
「大叔您瞧瞧您這馬車,若您是剪徑的,可瞧得上?」
她只好耐著性子,抬頭看了看馬車的頂棚。
葉冬葵是個過日子很儉省的人,雖說現下家裡已比從前寬裕不少,他卻仍然講究個錢得花在刀刃上。今日他一大早去府城裡雇車,問了好幾家,最終選定了這架最為簡陋的車,圖它價格實惠,想著就算坐上去不那麼舒服,橫豎忍半天也就罷了。
誰能料想他這純粹的省錢之舉,竟無意中救了命?
「林子里總有十來個人,方才我瞧見他們當中有人想往咱們這邊來,又被摁了回去,可見,要麼他們就是有特定目標。要麼就是覺得雇您這車的人,決計不能算是有錢人,不值一劫。」
情急之下。葉連翹也沒法兒顧念那車夫的面子了,三言兩語把話與他說了個明白。緊接著便語帶威脅道:「人家現在是沒打算劫咱們,不過,大叔您若再耽擱一會兒,保不齊人家便改主意了,您自個兒掂量。」
那車夫被成功地唬住了,身上一抖,也顧不得心疼自己的馬,手忙腳亂地將前面道路上的釘子揀開。打馬疾行,馬車格里格拉地弄出一陣響動,終究是跑了起來,遠遠地從這是非之地逃開了。
馬車夫一路未敢停,將鞭子甩得噼啪直響,一股兒腦竄出二里地,料想林子里那伙疑似歹人僅憑雙腿輕易是趕不上他們了,這才鬆一口氣,回頭見地上有一串血痕,復又心疼起來。忙喝住那馬,細細替它檢查傷勢。
葉連翹把腦袋探出小窗朝外張了張,估摸著應是無人追趕。心頭稍稍定了點,低頭一瞧,發現自己與平安兩個的手不知何時緊緊攥在了一起,兩人手心裡全是汗。
方才叫那馬車夫快走,她尚算是冷靜,能夠當機立斷,這會子脫離險境,整個人放鬆下來,心中卻是一陣接一陣地后怕。大熱的天,身上竟有點哆嗦。
平安終究是大她兩歲。又素來是個鎮定的人,心中固然同樣驚怕。卻好歹能穩住自己,忙斟了水來給她喝,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了,葉姑娘莫怕,咱們現下安全了。」
平安在松年堂里幹活兒向來不含糊,但相識這麼久,平日里她與葉連翹和元冬卻始終保持著客客套套的距離,從不過多來往,甚至顯得有點冷漠,今天葉連翹還是頭一回見著她露出關切之情,心道果然人要共患難方才能增進感情,一面接過水來一口喝乾。
「頭先兒那事,回去之後別讓我哥知道。」她皺著眉道,「他若是曉得咱倆遇上這檔子麻煩,心裡一定會懊悔內疚的了不得,左右咱們現下也沒出岔子,倒不如讓他安心些。」
平安忙應了:「我理會得,既如此,便松年堂里的人都不告訴吧,免得人多口雜。」
「這樣最好。」葉連翹感激地沖她點了點頭。
然而,她二人不知道的是,恰恰與此同時,已有人在心中將葉冬葵罵了個臭頭。
葉連翹沒有猜錯,方才被她瞧見的林子里那一伙人,的確是剪徑的賊人不假,最近這一個來月的時間,已流竄各處做下好幾樁案子,且手段殘忍,搶了錢財還要奪人性命,身上背了六七起人命官司。也正因為如此,府城衙門才會抽調各縣捕快班的精英,預備一網將這伙惡賊擒獲。
府衙昨夜收到風聲,衛策他們商議部署了一整晚,今早天還沒亮就出了城,就埋伏在那片野林子附近,將那伙賊人撒釘子打算伏擊的一干動作全都看在眼裡,只等賊人們動手,便好一舉生擒。
葉連翹他們的那架馬車踩著釘子被迫停下的整個過程,被衛策瞧了個清清楚楚。吃捕快飯的人,眼力自然沒話說,雖然葉連翹從頭到尾都沒有下車,但僅憑著她撩開帘子往外張望的那一瞬,衛策已然確定,那必定就是葉家的二姑娘,並且,車上除了她和那車夫,只有平安一人。
他一下子就怒了起來,手死死地攥在那鐵尺上,再想不到葉冬葵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全才留在了府城中等消息,只管在心中將葉冬葵的心肝脾肺腎問候了一個遍,卻到底是按捺住了,沒有貿貿然地衝出去。
貓在他身側的宋捕快也同樣瞧見了葉連翹,生怕他輕舉妄動,忙一把摁住了他的肩:「冷靜冷靜,現在出去可就壞事了!葉家姑娘吉人天相,定會沒事……哎你看,走了走了,我就說嚜,那葉姑娘滑得很,肯定是瞧出有不妥了……呀,那馬車溜得飛快啊,嘖嘖嘖,這下子安全了,莫擔心,莫擔心,啊?」
說著也是長舒一口氣。
衛策沒有說話,只在心裡一個勁兒地琢磨著等回了清南縣,一定要狠揍那葉冬葵一頓才行,這當口,旁邊便有另外一人撞了他肩膀一下,低笑到:「怎地。是你相好?隔這老遠,瞧不大清楚樣貌,不過好像挺白。身段兒也不錯,你小子有福啊。」不乾不淨。說了兩句葷話。
衛策心裡那股火還沒消,被他這麼一激,登時愈加怒火沖頂。只他慣來不是衝動的人,很明白自己身上還另有要事,便暫且不忙著計較,偏過頭去,冷冷地掃了那人一眼。
他原本就有些不苟言笑,平日里即便是面無表情。模樣也像是要吃人,更別提這會子帶著怒意,臉色就更不好看了。那人被他瞪得心裡一咯噔,卻又不願認輸,自覺是府衙里的捕快,比他們這些個縣城來的「嘍啰」要高出一等去,於是色厲內荏地瞪還他:「看什麼看,顯擺你眼珠子大?不過是個娘們兒……」
關於那伙劫道賊人的來頭,原本就是衛策在清南縣時查到的,包括昨夜收到的風聲。也是由他得來,府城和其他縣的捕快覺得給搶了風頭佔了功勞,心中對他都有些不滿。這會子便抱定看笑話的心態,誰都不肯出言相勸,甚至還有人暗暗盼著今日這事兒給攪和黃了才好。
唯獨那宋捕快,苦口婆心道:「二位二位,瞧瞧眼下是甚麼情形,這可不是咱自個兒鬧起來的時候哇!」一邊說,一邊捏住了那人的兩隻手,明目張胆地拉偏架。
「撒開。」
衛策淡淡地往宋捕快手上一瞟,望向那人道:「早聽說府衙張捕快本領了得。等今日事畢了,張大哥若有興趣。小弟想與你切磋一二。」
那人曉得他是有手段的,心中發憷。明知不能被他佔了上風,舌頭卻有點打結,心裡想的是一口答應,嘴上偏生卻說不出話來。
「原來你怕。」
衛策輕鄙一笑:「既這樣,就請管好你的嘴。看在咱們此番共事的份上,過會子你若兩腿發軟,大可躲在小弟身後,我護著你。」
「你這狂徒……」
姓張的捕快給氣得要噴血,不管不顧地就要站起來與他相鬥,想著今兒大不了一拍兩散,誰都別想落著好。正在這時,官道上又有車轅馬蹄聲傳來,緊接著便是馬兒凄厲的嘶鳴聲。
樹影動,刀光閃,野林子里剪徑的賊人呼嘯而出。衛策一把將那姓張的捕快牢牢按住,使他動彈不得,雙目緊緊盯著官道上的動靜,眼見得那伙人已衝到馬車左近,忙低喝了一聲「走」,率先撲了出去。
……
且不論衛策等眾捕快衝上去,與那伙賊人是怎樣一番纏鬥,單說葉連翹,一路心驚膽戰地回到清南縣,午後入了城門,一顆心終於穩穩噹噹落到實處,與那車夫結了工錢,再三囑他回去時千萬當心,也不打算往松年堂去了,同平安告別,徑直來到彰義橋葉謙的醫館。
彼時小丁香剛剛吃完了飯,正蹲在門口同隔壁鋪子家的小孩兒一起揀石子玩,一抬頭看見自家二姐就在眼前,喜得蹦過來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二姐回來啦,我想死你了!」
葉連翹路上經歷那等驚險事體,瞧見了小妹妹,心裡也是暖烘烘的,在她頭上撫摸了兩把:「我也想你了,我……」
話沒說完,葉謙和秦氏聽見動靜,也趕了出來,葉連翹沖他二人笑笑,正要說話,忽地看見,他兩人身後竟還跟著衛策他娘萬氏。
「大……大娘?」
葉連翹吃了一驚:「您……也在啊……」
萬氏笑眯眯地走了過來:「如今一早一晚天氣有些涼了,想是我自個兒沒注意,沾了些冷氣,有點頭疼身重的,便來請葉郎中瞧瞧,開兩劑葯吃……連翹,我也是今兒才知道你去了府城,我家策兒也去了,你遇見他沒有?」
「哦,見著了,也是巧,我們同衛策哥住同一間客棧來著。」葉連翹勉強點了點頭,「不過他事情沒辦完,可能還要遲兩天才回。」
萬氏笑著答應一聲,葉謙便上前來,往葉連翹身後張了張:「二丫頭,你哥呢?」(未完待續)